但谁料邵瑜拿着账本,飞快翻了几下后,就朝着乌县丞说道:“乌县丞,你可真是好呀!”
乌县丞听了这话心下一惊,但很快就又镇定下来,说道:“邵大人,你这是何意?”
“仅仅这个月,账上就有一百零八两银子不知去向,你作何解释?”邵瑜问道。
乌县丞听到这个数字,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想到邵瑜居然如此精明,报出来的数字一字不差。
但很快乌县丞又镇定下来,心下暗道这个衙门里上上下下都是自己人,就连州府官,他也早就打点好了,压根不怕邵瑜的折腾。
第79章 纨绔儿子(七)
“账本真的有错吗?是不是大人看错了?我看大人年纪也不小了, 老眼昏花也是常有之事。”乌县丞笑着说道。
邵瑜回望着他,说道:“若说老眼昏花,倒是乌大人看起来更年长, 在这清宁扎根,如同那水里的王八,活了千年万年。”
“你!”乌县丞被骂做王八,当即伸出手指指着邵瑜。
邵瑜也没有半分害怕, 依旧盯着他。
乌县丞眼珠子一转, 立马说道:“你说自己是上头派下来的县令,你就是吗?此地山贼众多,我看你倒像是不远处乌云寨的当家的,你杀了邵大人,抢了他的官印。”
邵瑜听了这话, 倒是一乐, 乌县丞倒也机智,立时就想出了这主意来, 借着山贼的名头拿下邵瑜。
邵瑜问道:“乌县丞姓乌, 乌云寨也有个乌字, 乌大人还认得乌云寨的当家的,是否乌县丞与乌云寨是一伙的?”
乌县丞听了脸上有一瞬间的异样,但很快就恢复正常,斥责道:“一派胡言,你这是在侮辱朝廷命官!”
但他的这一丝异样, 还是被邵瑜捕捉到了, 邵瑜心下猜测着,说不得这乌县丞,真的跟乌云寨有牵连。
“乌县丞都能说朝廷命官是山匪, 我说说乌县丞和山匪有关系,你就急了?”邵瑜问道。
乌县丞立马道:“我说你是山匪,你就是山匪!”
乌县丞此时满脸无所顾忌,因而县衙里的人都是他的人,他只觉得今天收拾一个邵瑜,还不是手到擒来。
乌县丞是本地人,他也不想离开清宁县,因而他也做不成县令,最高只能做到县丞,乌县丞在本地待了数十年,根深蒂固。
而前头朝廷也派了好几任县令过来,这些人一开始也都想要将乌县丞压下去,只是很快就被现实折弯了脊梁,甚至还有人险些丢了性命。
也正是因为得到了教训,所以这几任县令,最终都向乌县丞妥协,只盼着越快调任越好。
乌县丞此时还不想要邵瑜的性命,只想要向前几任一样,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别乱来。
但邵瑜此时却没有向前几任那样屈服,而是说道:“如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你还不如将这桌子说成是金子,这样我们所有人就一世无忧了。”
乌县丞只觉得自己似是被邵瑜嘲弄了一般,当即骂道:“你不要装傻充愣!真的想死是不是?”
邵瑜立马做出一副十分惊诧,说道:“哦,原来大人没有点石成金的能力呀。”
乌县丞太阳穴突突跳动着,他原本只是想给邵瑜一个下马威,此时倒是真的想取了邵瑜的性命。
此时掌管县衙内那些巡捕的县尉,已经默不作声的站在了县丞身边。
乌县丞见这情形,对于杀邵瑜这事,又多了几分把握,只是杀人容易,但难的是后续的控制,今天发生的事情,看到的人太多,就算想要遮掩下去,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万一走漏了风声,那他也讨不了什么好。
“你要是真的找死,我也可以成全你。”乌县丞咬牙切齿的说道。
邵瑜笑了笑,说道:“原来乌县丞真有这样的本事,那我当真有些害怕。”
乌县丞拳头握紧,此时他心里还在权衡,到底要不要铤而走险。
他的心忽上忽下,但邵瑜却像是半点不怕死一般,说道:“乌大人这是仗着天高皇帝远,所以成了这里的土皇帝吗?”
乌县丞听到“土皇帝”这话,也没什么惶恐之态,而是说道:“你若是识相,现在认怂,我还可以放过你。”
“我从不识相。”邵瑜不避不让。
乌县丞脸一沉,但很快就说道:“一想到真正的邵大人被山贼所杀,印信都被山贼所占,我心里就万分悲痛,只恨不得将这山贼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邵瑜点点头,明白这人此时已经打定主意要铤而走险,便看向一旁的县尉,问道:“他不要命,你也不要命吗?”
县尉是一个县里的三把手,此时江县尉听到邵瑜这么说,心里觉得有些诧异,但他早就受制于乌县丞,因而也不敢不听命行事。
“得罪了,大人。”江县尉满是歉疚的说道。
乌县丞见江县尉如此上道,也越发得意。只觉得自己已经是胜券在握。
“那你要亲自动手吗?”邵瑜继续问道。
江县尉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但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邵瑜说道:“可就算不是你动的手,哪怕是你手下人先动,朝廷也会将此事算到你头上。”
江县尉闻言立马犹豫起来。
乌县丞立马说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盯着,你前面还有我,你到底怕什么!你忘了到底是谁提拔你的吗?”
邵瑜事先在城里逛了两圈,因而对于县衙里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对于乌县丞这位清宁县实际上的荒地,自然重点打听了许多。
此时他听到乌县丞这么说,便笑了起来。
“乌县丞是个好人,他对于手下人向来不吝提拔。”邵瑜说道。
乌县丞似是没想到,邵瑜还能帮自己说话。
邵瑜接着说道:“上一个县尉,也是得了乌县丞的提拔,只可惜,他不知道珍惜,居然犯了大错,因而直接被撸了差事。”
“乌县丞提拔过的县尉不少,偏偏每一个都犯了大错,且乌县丞这个提拔之人,居然从来都没事。”
官场自来很容易受牵连,一个人犯下大错,提拔他的人可能也要跟着招灾。
而乌县丞一直在提拔人,但自己却从来稳坐钓鱼台,因而这事才会显得十分奇怪。
邵瑜说得都是事实,故而江县尉听了这话后,果然满脸沉思之色。
乌县丞急了,他在县衙里面作威作福,其实很大依靠便是江县尉手下的那群差役。
若是江县尉倒戈,那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断了臂膀。
乌县丞心一横,朝着不远处的一个书吏官使了个眼色,这一切全被邵瑜看在眼里,当即他也朝着自己的长随赵忠使了个眼色。
“你不要听他胡言,我不是那样的人!”乌县丞虽这般说,但在事实面前,却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邵瑜继续说道:“乌县丞是不是那样的人,江县尉应该再清楚不过。”
在外面,也许乌县丞还另有势力,但在这个县衙里,手下有着大量差役的江县尉,才是决定着这场对决的关键。
乌县丞立马道:“今日之事,出了这衙门,不必担心旁人言语。”
邵瑜说道:“这么多人看着,你觉得杀了我之后,能瞒得住旁人吗?”
此时县衙里人确实不少。
但乌县丞就说道:“都是自己人。”
说完,他眼神凶狠的朝着这些人看了一眼。
这些人全都有些躲闪的低下头去。
邵瑜看着这模样,自然明白,这些人大多都是恐惧于乌县丞。
这个情形,邵瑜倒是可以接受。
毕竟若是这样的县丞,都能让所有人心悦诚服,那他这个县令会更加难办。
“乌县丞好手段。”邵瑜夸道。
乌县丞却道:“邵大人此时服软,迟了。”
邵瑜笑了笑,并没有如乌县丞预料中那样出声求饶,转而说道:“只是事情知道的人越多,那隐瞒的可能性就越小。”
“哪怕不刻意告诉旁人,若是睡梦中呓语几句,倾天之祸可能就近在眼前。”
江县尉左右看了看,此时屋里的人,确实太多了,多到了很难瞒住的程度。
乌县丞说道:“你们不要听他妖言惑众,我们才是清宁真正的主人,他只是个外人而已。”
乌县丞说得凶狠,但在场之人,显然内心全是各有算计,并没有第一时间应声。
邵瑜却没有停下来,而是朝着江县尉道:“江县尉,难道你就打算一辈子当个县尉吗?”
江县尉闻言骤然抬起头来,但在接触到乌县丞如同杀人一般的目光时,他又飞快低下头来。
乌县丞凑到江县尉身边,低声说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做了什么?你不怕的事情被人知道了?”
江县尉听了心中咯噔一下。
邵瑜耳力极好,乌县丞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邵瑜还是听见了。
他虽然不知道江县尉到底有什么把柄被乌县丞抓住了,但却能看得出来,江县尉本性不坏。
“江县尉,你越是害怕对方手中的把柄,就越是会一辈子受制于这个把柄,甚至有可能会犯下比这个把柄更加厉害的罪行。”邵瑜说道。
江县尉眼神一顿,他心下想着,此时他被乌县丞逼着杀时候邵瑜,不就是一个比他做的错事,更加厉害的罪行吗?
邵瑜接着说道:“况且你以为的把柄,就真的是把柄吗?”
江县尉听了一愣。
邵瑜看这江县尉虽然和乌县丞是一伙的,但却不像是见过血,因而邵瑜猜测着,江县尉的把柄应当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事,而江县尉的反应,也证明了邵瑜的猜测没有错。
邵瑜将江县尉说得差不多了之后,又看向其他人,说道:“在座的,大多都是青宁县人士,都是本地土生土长之人,我看着这账本上的缺口,若说是你们贪墨的,那分到你们头上,能有没多少银子?”
所有人闻言都是心下一动,每个月县衙里都有一笔钱被吞了,但从来都是乌县丞一人吃大头,剩下的才是他们分。
往常他们其实也算不清楚,乌县丞到底吃了多少银子,如今邵瑜算的账里,账务出了一百零八两,但他们分的却只有八两银子。
八两银子,平均分到每个人都上不过几百文钱,只是一想到乌县丞一个人吞了一百两,众人就觉得心塞。
可他们心下固然不忿,但却不敢反抗,毕竟乌县丞是他们的上司,在本地也是盘根错节,谁都承担不住他的报复。
邵瑜说道:“为了这么点银子,就值得你们拼命?赌上自己的前程吗?”
在场之人全都沉默着。
邵瑜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惧怕什么,但你们这些人如果拧在一起,在整个县里,我不知道还会惧怕谁?”
在场之人听了,忽然一改之前的萎靡,左右看了一眼,似是在想看身边人的意见。
他们如果作为个体,确实每个人都十分惧怕乌县丞,但如果他们一起齐心协力,那确实什么也不怕。
邵瑜又轻飘飘的说道:“我又不是本地人,也不知道能留在这里多久,你们要是愿意一直被人压着,那就当我没说。”
“你个山贼,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拿下他!”乌县丞喊道。
但他身后的人,神情却有些犹豫,似是准备看着身边的人如何动作,自己再跟着动作一般,因而便显得慢了一拍。
邵瑜嘴角微微勾起,说道:“乌县丞,我的来历,你可清楚?”
官场上的消息传得很快,因为邵瑜是被贬官到这里,因而乌县丞也提前打探过邵瑜的情况,
他知道邵瑜曾经是京城里的大官,但乌县丞却并不害怕,因为在他看来,既然都被贬到这里了,显然邵瑜是在京中犯了大错。
乌县丞也知道,岭南这地方,在中原人眼中,就是一处绝地,几乎有来无回,因而乌县丞觉得邵瑜被贬官到这里,估计跟在皇帝心中死了也没啥区别。
“一个失了圣心的贬官而已。”乌县丞笑着说道。
邵瑜只道:“我是建业元年的状元,离京前官至正三品大理寺卿。”
“就算你从前再风光,如今也不过是一个贬官,早就失了圣心。”乌县丞说道。
邵瑜道:“我确实被贬,也可以说是失了圣心,但我毕竟是跟了圣上十几年的老臣,若是我过几年再死,圣上自然早就忘了我,但我刚刚离京就死,你觉得圣上会怎么想?”
“且我离京前,圣上虽未召见我,却还是命太医院送药,防止我入岭南受瘴气之苦。”
建业元年,是当今圣上登基那一年,那也可以说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场科举。
殿试录用者,皆称为天子门生,邵瑜不仅是第一届,还是其中魁首,他在短短十几年里,就成长为朝廷一部的头目,显然他从前很受皇帝的器重。
在场所有人,此时都在想着邵瑜说的话,若说这个人被赶出京很久就死,那皇帝心中定然不会升起太多波澜,而若是出京不久,又是刚到任地就死了,那皇帝确实有很大概率会详查此事。
皇帝年纪大了,年长的人,多半都是念旧的,邵瑜纵然犯下错事,但皇帝也没有流放或处决,而是送到岭南来,又让太医院送药,那显然有放过之意。
县衙里的这些人,他们不像乌县丞或者邵瑜,两人都是背后有人的,他们这些人,此时是谁也不敢得罪。
乌县丞说道:“京城路远,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是你一张嘴说了算,圣上要是真的器重你,怎么会将你贬官至此,江南那么多富庶之所,哪一个地方你去不得。”
“你这么说,就承认我是真正的邵大人,而不是山贼?”邵瑜笑着问道。
乌县丞脸顿时沉了下来。
邵瑜看向其他人,说道:“在场的都是人证,你们都亲耳听见了,乌县丞正在将他的长官诬陷为山贼。”
乌县丞直接说道:“我就算是诬陷了又如何,你今天是离不得这里了!”
邵瑜说道:“少了一个乌县丞,县衙里就少了一只硕鼠,也空了一个职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