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瑜见这邵嘉善此时,似是比神石族人更加确定这是病,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世上有没有鬼神,此事难以确认,但若是遇上了这样的事,还是先拿它当做是一种病,若是用尽所有手段都无法治愈,再把它当做是诅咒。”邵瑜说道。
邵嘉良听了面露沉思之色,而邵嘉善却似懂非懂,只说道:“爹,你这就跟什么都没说一样。”
邵瑜轻笑一声,没有继续跟儿子解释。
三人跟在阿黑身后进了他家,阿黑家中只有他和老母亲相依为命,自从老母亲患病以后,阿黑也找了许多草药,企图治愈母亲,只是全都收效甚微。
与族里其他得了病后就听天由命的人不同,阿黑许是太在意母亲的生死,他会尝试自己打听到的每一种方法,去试图治愈母亲。
只是他再努力,也是一个没有医术底子的普通人,他越是尝试,反而将他母亲折腾得更差,他本来都要放弃了,邵瑜的到来,让他看到了一线生机。
邵瑜进了阿黑家中昏暗的屋子,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缩在那里的人。
阿黑母亲对于邵瑜的到来,显得十分抗拒。
“此地昏暗,不便观测你母亲的脸色,可否移步外间?”邵瑜询问道。
阿黑点头,问道:“这就是你们汉人大夫们说的望闻问切吗?”
邵瑜点头:“你对汉人医术也很好奇?”
“我很想学,可是没人愿意教。”阿黑无奈说道。
他有时间就会偷偷下山,想要跟山下的大夫们学习医术,只是大夫们知道他是山民,便敬而远之。
邵瑜说道:“山下的大夫收徒弟,就像是多了个儿子一样,徒弟要时时跟在大夫身边,端茶倒水的伺候着,大夫们才肯将安身立命的本事教出去,只是偶尔去一两次,他们自然不会教。”
阿黑闻言,一扫之前的颓唐,道:“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们不愿意教我。”
阿黑母亲虽然不愿意和邵瑜等人接触,但却耐不住亲儿子的哀求,只得出了屋子。
屋外的阳光洒落,阿黑母亲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像这般沐浴阳光。
自从得了这病之后,她总觉得羞愧,觉得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才会招来这样的神罚,因而她一直不愿意出门见人。
她在院子里不过站了片刻,就有族人低声说道:“脖子这么大,鬼知道她做了什么错事,才会招来这么厉害的诅咒。”
“一个寡妇能做错什么?难道是背着死去的男人偷汉子了?”有族人回道。
邵瑜耳力惊人,听到这话,想着这神石族的人,怎么和山下的那些人一样,还以为他们这些少数名族,并没有那么严重的伦理纲常之见,却没想到山下山上都是同一套的恶臭。
这些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阿黑母亲自然也听到了,她本就因为诅咒之事满心难堪,此时越发觉得待在这里,让她如坐针毡。
“阿黑,扶我进去,我不看了。”阿黑母亲说道。
邵瑜都还没来得及搭脉,只是看了两眼,没想到病人就要跑了。
阿黑也在一旁劝说母亲继续治疗。
但阿黑母亲却被周围人的目光刺痛,此时态度坚决,说道:“我不治了,我要进去。”
阿黑母亲说完,就站起身来,打算跑回屋里去。
“不急。”邵瑜不紧不慢的说道。
阿黑母亲身形一顿。
邵瑜看向人群中那个说得最勤的人:“你出来一下。”
那人在周围人的推搡下,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邵瑜直直的望着他,说道:“你不对劲。”
“我?我能有什么不对劲,我的情形好着呢。”阿德得意的说道,他只觉得最近精神状态很好,似乎永远都出于一种亢奋的状态。
邵瑜问道:“你没觉得你的脖子也不对劲了吗?”
阿德听了一愣。
周围人此时也朝着他的脖子看去。
“阿德,你的脖子好像真的变大了。”
“阿德,你脖子比去年粗了好多。”
脖子变粗毕竟是个缓慢的过程,这些人平常都在一起,没有提醒,病不会刻意去注意谁的脖子。
如今在邵瑜的提醒下,这么多人一起看着,每个人此时都变成了火眼金睛,七嘴八舌的,将阿德越说越慌。
“最近是不是觉得心跳很快?”
阿德点头,他最近心跳过快的速度确实越来越多。
“偶尔是不是会心绞痛?”
阿德再次点头,他此时更慌了。
邵瑜继续问道:“胃口是不是很大?”
阿德点头,又道:“我吃得多,却总不见长胖,我媳妇一直说我浪费粮食。”
邵瑜又将人招到身边,低声问道:“最近和你媳妇,还和谐吗?”
阿德立马脸色爆红,说道:“我们好得很。”
邵瑜没好气的说道:“说实话就好,其他人没听到我问了什么。”
阿德左右看了看,最终缓缓摇了摇头。
邵瑜说道:“我说了这是病,不是诅咒,你已经有了早期症状,要是你不治疗,脖子会慢慢变大,最后你也没什么脸笑话别人了。”
邵瑜说对了所有的症状,阿德本就已经半信半疑,此时听到邵瑜可以治疗,立马问道:“真的能治好吗?”
邵瑜点头。
阿德自己嘴里一直说着是诅咒,但是如今有治疗的机会摆在面前,他却求得比谁都快。
邵瑜给他看了一副药方后,又看向一旁的阿黑母亲。
阿黑母亲见阿德都屈服了,她此时也没有那么抗拒了。
诊断之后,邵瑜朝着阿黑说道:“你母亲的病要慢慢治,我先给她开一副药,可以缓解痛苦。”
阿黑赶忙点头。
但许是因为邵瑜的治疗都只是开药,他们并没有见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即便有了阿德在前,还是有人说着不信。
见着这群人的模样,邵嘉善有些不忿的说道:“爹,别给他们治了,没用的。”
邵瑜闻言却笑了起来,说道:“从前他们所有人都不信的,如今只有多少人没说这话了。”
邵嘉善认真的看了一圈,发现如今说不信的人,虽然声音大,但确实人没有之前那么多了。
“阿大叔又犯病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立马有人喊阿黑过去。
寨子里没有郎中,往日有什么头痛脑热,他们全都指着阿黑这个半吊子郎中。
阿黑拉起邵瑜赶过去,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位阿大叔,此时状若疯癫,四处追着人咬。
有人催促着阿黑赶紧行动。
但阿黑却看向身旁的邵瑜,说道:“邵大人,您来试试吧。”
邵瑜知道阿黑对自己还是心存疑虑,也不推辞,走上前去,让一旁的人按住阿大叔。
阿大叔虽然形状癫狂,但神石族的族人们日常在林中打猎为生,因而个个都是身形健硕,很快就有四个年轻族人一起,按住了阿大叔。
邵嘉善只看着邵瑜不知道从哪里抓出来一把针,在阿大叔身上数处插了下去后,阿大叔神色慢慢恢复平静,竟然清醒起来。
“我……我这是怎么了?”阿大叔诧异的看着自己身边的族人们。
他又看向邵家父子这三个生面孔,问道:“你们怎么还放了生人进寨子里。”
“过一个时辰,再找我取针。”邵瑜说道。
不远处的高台上,老族长正在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幕,他的长孙石勒,此时正站在他身旁。
“爷爷,这人看起来是个有真本事的。”石勒说道。
老族长没有回应,而是依旧将目光落在邵瑜身上。
邵瑜似是感受到了这么一股目光,朝着身后高处望去,正好见到了老族长,朝着他拱了拱手。
“汉人的官员,有几个没有真本事。”老族长感慨道。
石勒想到了如今还被他们关着,好吃好喝此后着的乌县丞,说道:“爷爷,我倒觉得,比起那个姓乌的叛徒,还不如相信这个人。”
老族长转头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你怨恨他,但他身上到底留着我神石一族的血脉。”
石勒知道老族长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下其实还顾念着血脉亲情,便道:“姓乌的,他母亲背叛我神石一族,偷盗神石出山,而他当了这么多年县丞,却几次做出想要侵犯我族的举动,此人万不可信。”
石勒自始至终,都不愿意喊一声表叔,只愿意用“姓乌的”,来称呼乌县丞。
老族长叹息一声,说道:“神石才是最要紧的。”
“爷爷,我倒觉得,就算是为了神石,我们也该和邵大人合作。”石勒显然有不同的想法。
“为何会这么说?”老族长问道。
“姓乌的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想要让他交出神石,也许我们付出非常多的代价,可能都还是一场空。”
老族长沉默下来,对于长孙的这个想法,他心中也有几分认可。
石勒继续说道:“姓乌的在清宁县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来了多少任县令,都奈何不了他,但如今这位少打人才来了几天,就将姓乌的逼到如今这幅田地,足见这人的厉害。”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与邵大人合作,若是邵大人不能治好诅咒,那我们可以借他之手,从姓乌的口中问出神石的下落。”
“若是他真的能治疗这些诅咒,那我们就可以摆脱世世代代对神石的依赖。”
每年神石族都会进行一次神石祭祀活动,活动结束后就要向族人们发放神石浸泡过的神水,如此保佑族人无病无忧。
而自多年前神石下落不明后,祭祀活动便停止了,族中也陆陆续续出现这样大脖子的奇怪病症。
神石,说是神石族历代供奉的神物,但实际上,这神物何尝不是所有族人的束缚。
老族长一个寻常最维护神石的人,此时却没有反驳孙子对神石的不恭敬,而是说道:“若是这人,他也觊觎神石,这可如何是好?”
石勒说道:“爷爷,他不是我族族人,并不受诅咒,他拿了神石能有什么用呢?”
老族长还是有些犹豫。
石勒却说道:“爷爷,今日的机会千载难逢,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老族长终是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我再会会这个姓邵的。”
邵瑜再次和老族长面对面的时候,终于多了一个座位。
邵嘉善和邵嘉良兄弟俩在外面等着,石勒和阿黑在外面陪着他们。
石勒一直在与邵嘉良交流,试图从他嘴里打探出消息来。
但邵嘉良宁愿不说话,也不愿意胡乱透露消息,因而说了大半天,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阿黑凑到邵嘉善身旁,问道:“你爹不是个当官的吗?怎么医术还这么厉害,难道你们汉人的官员,都会医术?”
邵嘉善也不知道邵瑜从哪里学来的医术,但他毕竟是个小辈,不知道亲爹不为人知的一面,似乎也很正常。
“当然不是,只有我爹才这么厉害,我家要不是出了事,我爹现在还在京城呢。”邵嘉善提起京城,心中就是抑制不住的思念。
他来清宁县才多久,就感觉自己身心疲惫,此时万分想念京中的繁华。
阿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清宁县城,此时听到“京城”二字,心下也忍不住升起一抹向往来。
邵嘉善一想到京城,嘴巴就止不住了,他也不再吹嘘邵瑜了,反而不断的跟阿黑描绘起京城来。
一旁原本想要从邵嘉善嘴里套出话来的石勒,愣是老半天都没能找到机会开口。
屋里的老族长提出请求后,便有些忐忑不安的看向邵瑜。
他本以为邵瑜会讨价还价,谁料邵瑜一口答应了下来,老族长此时还有些不敢置信,问道:“大人,您当真愿意?”
邵瑜说道:“物归原主,方是正理。”
虽然听邵瑜这般解释,但老族长却还是觉得一颗心选在半空中,觉得事情顺利得让他心下难安。
在神石寨里呼风唤雨的老族长,在邵瑜眼里,也不过是个丢了东西的苦主罢了。
邵瑜看出了老族长内心的不安定,便解释道:“邵某受朝廷诏令,来此地任父母官,神石寨虽然从未登记在册,但此山仍在清宁县境内,你们也是我清宁百姓。”
“既是清宁百姓,我自然也要护着你们。”
神石族全是山民,他们从未在县衙里登记过信息,算是山中隐户,实际上,就算说他们不是本朝人都可以,但邵瑜此时还是将他们纳入清宁县辖区。
老族长听了这话,倒是微微一愣。
邵瑜接着问道:“我既然来了此处,对于此事便不能置之不理,老族长,你们可愿意登记入册?”
没有入册,就意味着不是本朝百姓,同时也意味着无需缴纳各类税款,但也等同于没有任何庇护,若是山下的驻军愿意,大可以用剿匪的名义,将这些山民全都杀光殆尽,都不需要负半点责任。
老族长想要让族人们拥有朝廷承认的身份,但同时他也不愿意族人们时时为税款忧愁,因而有些犹豫起来。
邵瑜没有逼着他立马答应下来,而是说道:“老族长,您慢慢想,若是想通了,只需要让人告诉我一声。”
邵瑜对于审问乌县丞这事,已经是驾轻就熟,他只是进了关押乌县丞的那间屋子里,就已经吓得他不停后退。
没过多久,邵瑜便问了神石的下落。
老族长得到族中神物的消息,自是大喜过望。此时他对邵瑜已经十分信服,还想挽留邵瑜一行人在这里住几天。
但邵瑜山下事多,在这里待不住,只能匆匆告别下山。
临行前,老族长派了石勒和阿黑下山,跟着邵瑜去乌家寻找神石。
只是邵瑜原本上山的目的是乌县丞,但这一次下山,却并没有带着乌县丞,而是将他留在神石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