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距离清宁县,大概有半日的路程。
魏元闻言立马道:“我收拾一下,这就启程出发,争取今晚就能赶回来。”
魏元礼数周到的将邵瑜等人送了出去,哪怕邵瑜说这一次是上门义诊,但魏元还是强行给了他二两银子诊金。
邵瑜出了魏府,却没有离开,而是转个弯,在一家小食铺子里坐了下来。
邵嘉姝满心担忧,此时面对可口的小食,她也提不起兴致来,只说道:“魏夫人怎么这样,明明能救命,她自己却不想活了,这不是浪费魏先生的一番苦心吗?”
邵瑜却说道:“人家的事情,你怎么比他们还着急。”
邵嘉姝说道:“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了,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他们阴阳相隔。”
邵瑜笑了笑,说道:“你放心,魏夫人会好起来的。”
邵嘉姝凑过来,问道:“爹,保安堂真的有那两味药吗?”
邵瑜点头,说道:“这两味药,保安堂有好几份。”
“真的?您怎么那么肯定?”邵嘉姝不解,毕竟在她看来,邵瑜也没去过州府,怎么能知道州府药店里的事情。
邵瑜看向一旁的阿黑。
阿黑嘿嘿一笑,说道:“这两味药,都是我们寨子卖给他们的,这东西别的地方少有,但我们寨子里的人却挖出来不少。”
至于为什么神石寨找到好药,却不卖在清宁县,原因也很简单,一来清宁县的药铺不肯给个好价钱,二来从前乌县丞在这里,神石寨的人觉得膈应。
“太好了,魏夫人有救了。”邵嘉姝一想到这里,心情明媚起来,看着面前的这碗小食,顿时也来了胃口。
邵瑜笑了笑,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巷子口,很快他就见到魏元背着行囊急匆匆往外走。
邵瑜凑到阿黑身边,低声耳语几句后,阿黑拿起面前的小食,直接一口气全都吃了下去,然后起身,跟上了魏元。
“爹?”邵嘉姝对邵瑜的这个举动满是不解。
邵瑜说道:“阿黑跟上去,要是保安堂的人不肯卖,阿黑是神石寨的人,身上又带着我的名帖,到时候那边自然会卖个面子。”
邵嘉姝放下心来,说道:“爹,还是您想得周到。”
邵瑜慢条斯理的将一碗小食吃完后,也不急着离开,而是在食肆老板前来结账的时候,似是不经意一般问道:“巷子里的魏府,怎么这些天变卖了这么多店铺?”
食肆老板闻言,说道:“还能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家里有人病了。”
邵瑜闻言,问道:“卖了这么多铺子,病治好了吗?”
食肆老板不知道邵瑜才从魏府出来,见到他也背着药箱,便问道:“怎么,你也想上门毛遂自荐?”
邵瑜点头。
老板道:“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这家别说全城了,就是外地来的神医,都治不出是什么毛病,你还是别贪图诊金而白费力气了。”
邵瑜说道:“都查不出病因吗?”
老板点头。
他这食肆离魏家不远,加上巷子口有一个大嗓门的婶子,魏家的事情被她宣扬得到处都是,因而食肆老板提起来,都是如数家珍。
“那她是怎么病的?”
老板道:“怎么病的?我怎么知道,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病倒了,还连什么原因都查不出来,就跟被人下了蛊一般。”
邵瑜微微挑眉。
此时食肆离只有邵瑜这一桌子客人,他们点的东西也不少,给钱也很大方,因而老板也乐得跟邵瑜八卦魏家的事,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
“魏家从前是咱们清宁的首富,只不过这几年不行了,据说魏家当初发家不光彩,所以报应在大小姐身上了。”
邵瑜诧异问道:“大小姐?难道不是魏夫人吗?”
老板道:“就是大小姐。”
紧接着他细细向邵瑜解释道:“魏家那位太爷在世的时候,也许是因为缺德事做多了,所以忙活了一辈子,就只有大小姐这么一个女儿。”
“大小姐有一次外出,在路边捡到了一个男人,这男人是个孤儿,索性就入赘了魏家,甚至都改姓魏了。”
赘婿在如今这个世道,是一件十分让人不齿的事情,但老板提起魏元的时候,眼中却没有半点鄙视。
邵瑜又问道:“如今魏家是谁在主事?就看着魏家如此破败下去吗?”
老板叹息一声,说道:“如今魏家,是这赘婿在主事,赘婿是个痴情的,大小姐病成那个样子,哪里还有心思管铺子。”
“本来街坊们还以为,大小姐病倒之后,魏家估计就要被这赘婿给占了,却没想到为了给大小姐治病,他居然舍得散尽家财,就连铺子田地都不知道卖了多少。”
也许是因为这一点,老板才会高看魏元一眼,他又似是劝诫一般,朝着邵瑜说道:“医者仁心,大夫,您要是不能治,就被上门打扰他们,毕竟如今魏家都快被卖得只剩一个空壳子了。”
邵嘉善见老板质疑邵瑜的医术,立马不高兴了,说道:“我爹才不是庸医,我爹早就……”
索性邵瑜制止及时,才让邵嘉善没有说漏嘴。
另外两个孩子在一旁,虽然不知道邵瑜在做什么,但却没有出声添乱。
邵瑜又问道:“老板,您说魏家早些年发家不光彩,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板说道:“听你口音,就知道你是外地人。”
邵瑜点头。
老板低声说道:“从前,我们清宁县境内有一个嘉怡族,嘉怡族掌管着一个金矿,十分富庶,魏家老太爷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将这个金矿拿到手了,之后,嘉怡族便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再没有半点消息。”
“人没了?”邵瑜诧异问道。
老板用力点头,说道:“他们都说,嘉怡族是被魏家老太爷害死的。”
邵瑜又问道:“嘉怡族是不是很喜欢石雕?”
老板说道:“这个我就不了解了。”
邵瑜差不多将想要的信息都了解了,他将邵嘉良拉过来,叮嘱几句。
邵嘉良很快就离开食肆。
邵瑜在食肆里继续坐着,为了避免老板赶人,又点了不少小食。
等到新点的小食都要吃完了,邵嘉良终于回来了,跟着他一起带来的,还有一册县志和一堆契书。
邵嘉良指着县志上的某处记载给邵瑜看。
邵瑜见这县志的记载,其上说着狮子是嘉怡族的图腾,当即朝着三个孩子说道:“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去魏家。”
只有邵嘉良隐约猜到了什么,另外两个人还沉浸在魏大小姐的怪病是不是真的因为家族报应。
邵瑜去而复返,魏苒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我相公不在家,如今家里没个男人,大夫就这样过来,怕是旁人会说闲话。”魏苒直接朝着邵瑜下逐客令。
邵瑜却问道:“为了一个男人,你真的连命都要丢了?”
魏苒皱眉,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明明知道自己不是病,而是中毒,却还要这样甘愿赴死。”邵瑜说道。
魏苒面色大变,说道:“胡说八道,我就是生病了!”
邵嘉善和邵嘉姝此时都睁大眼睛看着邵瑜,似是对于这个结果很难接受。
“嘉姝,按住她的手。”
邵嘉姝虽然还沉浸在震惊中,但还是上前按住了魏苒的手。
邵瑜拿出一根银针来,在火焰上灼烧过后,直直刺入魏苒的手腕。
不久后,银针拔出,针上带着一丝黑色。
“也不知你是毒入鬼祟,还是鬼迷心窍,为了一个男人连命都不要了?”邵瑜训斥道。
魏苒没想到邵瑜居然什么都知道了,但她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说道:“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请你离开我家。”
邵瑜却坐在原地没有动,而是盯着她,说道:“家里的基业丢了还可以再挣回来,命丢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魏苒依旧坚持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扔的也是自己的命。”
“你要死,就自己去寻死,不要等着别人来害你。”邵瑜说道。
魏苒闻言一怔,似是没想到邵瑜会这么说,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邵瑜说道:“我是个大夫,但我也是清宁新任县令,你若是自己寻短见,我也不管了,你如果是被毒杀,那你今天敢死,我明天就敢让仵作验尸,到时候你相公就是杀人凶手。”
魏苒不敢相信的看着邵瑜,说道:“这是我自己要死,不关他的事。”
邵瑜却道:“谁要死我不管,我只管毒是谁下的。”
“你明明知道……”魏苒都快被邵瑜气哭了。
但邵瑜还是坚持那一套说辞。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要钱就拿钱去好了,魏家有什么想要的,你只管拿,不要管我的事。”魏苒无奈说道。
邵瑜说道:“我要我的百姓好好的活着。”
魏苒闻言整个人都愣住。
但过了许久,她脸上眼泪落了下来,说道:“魏家对不起他,他想做什么,我都不拦着,这是我魏家的罪。”
邵瑜望着眼前的女人,他也分不清楚,魏苒甘愿赴死,到底是因为对魏元的爱,还是对嘉怡族的愧疚。
此时真相已经被邵瑜知道,魏苒也没有再隐瞒下去,而是说道:“嘉怡族七十多条人命,全都死在我爹手里……”
“这是上一辈的恩怨,你什么都不知道。”邵瑜说道。
魏苒摇头,说道:“怎样血淋淋的事实,就记在我爹写的手札里,我怎么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是我魏家的罪,我就该以死赎罪。”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的罪。”邵瑜说道。
魏元是嘉怡族后人,他来魏家,就是为了报仇。
但邵瑜却觉得,魏家有错,但魏苒却罪不至死,毕竟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应该去承担这些后果。
魏苒哭着说道:“我自幼锦衣玉食,吃的用的,里面全都沾染着嘉怡族的血,我怎么能置身事外。”
邵瑜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便知道这姑娘是真心觉得自己有罪。
邵瑜叹息一声,说道:“你要是真有罪,那也只有嘉怡族人才可以报复你,而不是一个随便什么人。”
“随便什么人?”魏苒不明白邵瑜为何这么说。
邵瑜说道:“你只见过你父亲的手札,并没有见过真正的嘉怡族人,对吗?”
魏苒点头。
邵瑜说道:“嘉怡族人的图腾是狮子,所以他们经常会雕刻狮子形状的石雕,对吗?”
魏苒再次点头,又说道:“你既然来了这里,相比也经过花园,那里全是这样的雕像,相公他就是嘉怡族人,他就是来复仇的。”
邵瑜却将手里的那本县志递给魏苒,指着上面某一处,说道:“嘉怡族以狮子为图腾,是世人对他们的印象,但实际上,嘉怡族崇拜的不是狮子,而是狻猊。”
“狻猊只是像狮子,可不是完全跟狮子一样,你相公若是真的嘉怡族后人,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邵瑜说道。
魏苒顿时愣住了,毕竟若真是嘉怡族人,什么都可能弄错,他没道理弄错自己的图腾。
“魏元在家里大摇大摆的放置那么多狮子雕像,为的就是告诉你他的身份,若他真实嘉怡族人,他绝不会出半点错。”
“如今这事情,怎么看,都好像你从哪里得知嘉怡族的事情,魏苒就从哪里得知嘉怡族的事情,你以为他是前来复仇,他更像是借着这件事做局。”
魏元也就是运气好,遇上一个并不了解嘉怡族的魏苒,再加上夫妻恩爱,如此才没有受怀疑。
“做局?他就那么恨我吗?”魏苒愣愣问道。
邵瑜叹息一声,说道:“他不恨你,他恨的是自己赘婿的身份。”
身为赘婿,身份底下,即便是个日子过的比他差的人,诸如食肆老板,都敢瞧不起魏元。
而魏元哪怕都要将魏苒毒死了,也不忘在外面做戏,竖起自己的深情人设,这便是因为他就是一个十分好面子的人。
这么好面子的赘婿,结发妻子救命恩人在他看来都是阻碍,做出这样毒杀之事也并不稀奇。
邵瑜接着下了一剂猛药,问道:“你以为,他为了你散尽家财治病,仅仅就是让你家业败落吗?”
“难道不是吗?”魏苒反问。
魏苒病中,就见着丈夫将家中产业逐渐卖掉,只当丈夫是为了报复魏家当年得财不正,让魏家尝一尝失去所有的滋味。
因着这般,魏苒便任由他变卖,从来不说二话。
邵瑜拿出那堆邵嘉良从衙门里带出来的契书,摊开一一给魏苒看。
魏元变卖家中产业,铺子田地都需要衙门作证签契,因而交易契书也给衙门写了一份留存。
这一份份的契书上,此时都非常清晰的写着,魏元卖了哪些产业,卖给了谁,用的又是怎么样的价钱。
魏苒看着上面的内容,一张一张看下来,神情越发错愕。
魏家的这些产业,全都卖给了一个立女户的女人,卖出去的价格,连原本价格的零头都不及。
若是卖给不同的人,还能说明什么,但此时卖给的是同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魏苒瞬间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这个女人是谁?她是谁?”魏苒追问邵瑜。
邵瑜心下叹了口气,暗道魏苒前面如何都劝不动,如今只要提起另外一个女人的存在,她却瞬间就跟换了个人一般。
“你好好活着,我就告诉你这个女人是谁。”邵瑜说道。
魏苒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不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