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嘉姝闻言摇了摇头,说道:“医女的路太苦了。”
景尚听了微微一愣,但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邵嘉姝说道:“若是有可能,我想做个富贵闲人。”
邵嘉姝和邵嘉善不愧是亲兄妹,两人的梦想都是如出一辙。
只不过邵嘉善有了斗志,邵嘉姝在全家人的庇护下,一直在努力寻找自己的方向。
景尚听了轻轻一笑。
邵嘉姝问道:“你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笑吗?”
景尚摇了摇头,说道:“能当富贵闲人,那定然是无忧无虑的,我羡慕都来不及,怎么会笑话。”
邵嘉姝这才放下心来,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园子,说道:“好好的一个园子,没有好好打理,倒是可惜了。”
“姑娘还懂修园子?”景尚有些好奇。
邵嘉姝摇头,说道:“我不懂修园子,但分得清好坏。”
“愿闻其详。”
邵嘉姝也半点不客气,一连指出园子里存在的问题。
“假山流水,本来是很好的意象,但是水流的方向不对,不能接福,反倒容易招灾。”
景尚听了,道:“是我说错了,姑娘不是懂园子,而是懂风水。”
邵嘉姝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都是在家里瞎看的,你听听就好,不要太当真。”
景尚只觉得和邵嘉姝在一起,似是前所未有的轻松,邵嘉姝无论说什么,他都觉得很好笑,此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邵嘉姝却有些恼了,道:“你让我提意见的,我真的提了,你又一直笑。”
景尚赶忙跟她道歉。
邵嘉姝自是不会生他的气,两人笑闹一番后,反倒觉得彼此更加亲近起来。
等下人过来通知宴席已经准备好了,景尚点点头,问道:“爹爹可回来了?”
下人赶忙说道:“国公爷已经回来了,如今正在跟邵大夫聊天。”
景尚听了一惊,说道:“这么快就相见了?”
他还记得云夫人的那些挑唆,生怕父亲见到邵瑜的时候,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因而便急着往回赶。
但邵嘉姝去一直不疾不徐的,甚至还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你放心,只要我爹爹用心,这世上就没有他无法交好的人。”
景尚听了这话,却没有邵嘉姝那么乐观。
沛国公本就对于女儿的病情也十分看重,因而儿子要求他回家宴请邵瑜的时候,他也没有生气,甚至心底还存着一丝相看的心思。
沛国公没有那么深重的门户之见,他听了云夫人的话,又知道女儿在好转,所以对治病的大夫也有几分好感。
沛国公本想着,若是大夫的女儿确实不错,那就想办法将邵瑜送进太医院镀一层金,这样两家也能勉强坐在一起谈婚事。
沛国公就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和邵瑜相见。
两人见面,都有一瞬间的怔然。
但沛国公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的心思转变得很快,原本他对这门婚事只有一分情愿,如今见了邵瑜便成了十分乐意。
谁也希望给自家儿女结门当户对的亲事,这也是人之常情。
因而,景尚到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父亲和邵瑜相谈甚欢的场景。
“尚儿,快来正式拜见你邵世叔。”沛国公催促道。
景尚依言照做,但心里此时却千回百转,沛国公如今的态度,分明是拿邵瑜当做通家之好。
邵瑜此时也朝着邵嘉姝道:“姝儿,你还不过来拜见景世伯。”
沛国公常年征战沙场,因而身上带着一股子浓重的杀伐之气,普通人见了,很容易心生胆怯。
但邵嘉姝却丝毫不惧,反而落落大方的上前见礼,她如此得体的样子,倒是让景尚白担忧了。
沛国公递了一只通体青翠的手镯给她。
邵嘉姝看了邵瑜一眼,得了邵瑜的首肯后,方才笑着收下。
景尚看了那玉镯,却是心下一惊,这玉镯不是旁的东西,正是景家代代传给儿媳的信物。
景尚钟意邵嘉姝,先前也跟父亲表达过求娶之意,但当时父亲的态度分明是模棱两可,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亲态度如今惊人转变。
景尚心底的疑惑很快就解开,他听着两人的闲聊,他们交流说的不是病情,而是国家大事,两人言语亲昵,甚至互相都以表字相称。
邵瑜此时也半点不像是个江湖郎中,反倒像是宦海沉浮多年的官员。
而沛国公接下来的话,倒也印证了景尚的猜测。
“陛下若真采用怀瑾你的建议,那倒真是天下万民之幸。”沛国公说道。
沛国公虽是武将,但对朝堂之事,也有自己的独特想法,他也一心想着老百姓,因而许多想法,都与邵瑜相同。
一番交流下来,沛国公只越发觉得和邵瑜相见恨晚,甚至还想着,两家就算接不成亲,但邵瑜这个朋友他交定了。
“国公爷的军营中,可有专门研究武器的官员?”邵瑜忽然问道。
沛国公摇了摇头,说道:“研究武器,那是工部的事情。”
沛国公倒想要一批匠人随军研究,但老皇帝没有应允,而是将技术直接限定在工部。
邵瑜说道:“那倒是可惜了,若是随军研究,出了什么问题,也能及时纠正。”
沛国公深以为然。
邵瑜又道:“国公爷如今不领兵打仗了,可有兴趣专研此事?”
第90章 纨绔儿子(完)
沛国公听了这话, 心底一动。
他大半辈子都挂在战场上,即便如今退下来了,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他也知道老皇帝调他回京的目的,但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皇帝必然要培植自己的亲信, 因而他做不长久。
但沛国公又是个闲不下来的心思, 此时邵瑜的建议,倒是正合他的心意。
两家虽没有说定婚事,但显然彼此都有结亲之意,因而相处格外亲近。
老皇帝如今沉珂尽去,也不像之前那般忧心大位交接之事, 也许是被邵瑜挑唆的, 他如今看那几个成年的儿子,越发觉得不顺眼起来, 总觉得这些人都急着抢他的位置。
老皇帝早些年忙于政务, 对于几个年长孩子的教育并没有特别上心, 如今对着几个小的,他却像是有无尽的精力一般。
七皇子来请安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
老皇帝正在手把手教年幼的十二皇子写字,父子之间姿态亲昵,若是不认识的看了, 还以为这就是一对最普通的父子。
十二皇子鼓着肥嘟嘟的小脸, 满脸认真的跟手上的毛笔较劲。
“不对,该这么捏。”老皇帝脸上满是耐心,没有半点不快。
七皇子见到这情形, 心下忍不住一酸。
他想起自己学写字的时候,哪里有人手把手教,他要是写得不好,母亲的板子便落了下来,而他写好了,也不过是得父皇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语。
而如今,十二皇子只是稍稍表现出一点认真来,老皇帝便满脸喜悦。
享受完天伦之乐后,老皇帝才看到站着的七皇子,立时收起了先前那副慈爱的模样。
七皇子请安之后,方才说起正事来。
“臣心悦邵大人之女,请父皇赐婚。”
七皇子只觉得前半辈子的勇气,都用在此刻了,他心里对邵嘉姝其实并没有多少真心,邵嘉姝虽然美貌无双,但在他眼里,更重要的是她身后站着的邵瑜。
老皇帝听了这话,却只是把玩着手里的一串佛珠,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态。
七皇子心下一沉,他偷偷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的神色。
“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心思?”老皇帝问道。
“邵姑娘温柔贤淑,儿臣心下思慕。”七皇子回答道。
“你想越过邵瑜,让朕直接赐婚?”老皇帝又问道。
原本老皇帝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但如今他心态变了,既然自己至少还有十年,何必急着将自己的亲信和儿子绑在一起。
七皇子有些羞赧道:“儿子倒没有这样唐突的心思,只是想让父皇去和邵大人提一提此事。”
七皇子年纪越大,却一直没有迎娶正妃,而如今放眼整个京城,他觉得唯一合适的,就只有邵嘉姝了,偏偏父皇却迟迟不说这门婚事,他被邵嘉姝几次推拒,便只能想着这样的法子,企图套上御赐婚事的枷锁。
“强扭的瓜不甜。”老皇帝说道。
七皇子赶忙道:“父皇,儿臣觉得邵姑娘也并不是无意……”
老皇帝闻言皱眉,说道:“罢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迎娶正妃了。”
七皇子听了心下一喜。
但老皇帝却说道:“你舅舅的小女儿温柔贤淑,倒是相配,恰好,你母妃在世时,也总念叨着亲上加亲。”
七皇子闻言,心底一片冰凉。
他母族不显,舅舅只是在京中做一个不大不小的关,且母族天生就是和他绑在一起的,何须通过联姻来再度加强联系,他本想靠着自己的婚事,为自己寻一门极有力的岳家,如今希望彻底落空。
七皇子即便心下再不情愿,但老皇帝那模样,显然已经是主意已定,让他拒绝不能。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桩婚事传出去后,倒是让京中人议论了许久,连同邵家都受了不少流言,只不过京中权贵大多都在私底下嘲笑七皇子。
邵嘉姝在家中坐着,忽然便接到消息,只道是七皇子定了婚事,虽然疑惑为什么定了自己的表妹,但她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哪怕邵瑜保证七皇子不会再来骚扰,但七皇子一日不定下婚事,她就一日不能安心。
七皇子的婚事一定,原本还在观望的朝臣们,直接就将七皇子排除在夺嫡之外,让七皇子本不富裕的交际圈,越发雪上加霜。
而这桩婚事,就像是一个导火索,老皇帝从儿子的婚事之后,开始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变。
老皇帝如此豪迈的举动,丝毫不像是一个即将衰亡的帝王,倒像是一个刚刚登基的君主。
六部人员变动频繁,御史台更是每日里奏折不断,每次大朝会时,都会有大事发生。
老皇帝总觉得自己多出来的十年,像是偷来的一样,因而他仔细筹谋,只想着让自己退下来的时候,尽量可以给接替者留下一个好的江山。
邵瑜作为一个纯臣,他自来是举双手支持老皇帝的改变。
老皇帝也没有完全将希望寄托在那些小皇子身上,他并未完全放弃年长的皇子们,而是听从了邵瑜的建议,改变了原本的考量方法,而是着重他们的实务。
老皇帝不再想着帮儿子们搭班底,反倒经常将他们丢进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老皇帝原本十分忌讳储君之事,但邵瑜却劝说了他。
“陛下,皇帝的儿子觊觎大位,这是十分自然之事,若是老虎的儿子不想吃肉,那倒奇怪了。”
邵瑜说得坦荡,老皇帝反倒觉得自己之前的忌讳有些没道理。
邵瑜说道:“几位殿下想要,那也得显出真本事来,不说和陛下一模一样,起码要有陛下五成本事。”
老皇帝当年能够登基,与身后庞大的班底其实也不无关系,但邵瑜话语讨巧,他这般说,倒好像老皇帝能当皇帝,纯粹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一般。
偏偏老皇帝还真吃这一套,他听取邵瑜的建议,将几个年长的皇子全都派了出去,各自领着不同的任务,甚至在皇子们出去之前,都明明白白说了这是一场考核。
至于考核的奖励是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几个皇子听到这么说,必然所有人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
比如七皇子,在和表妹成亲之后,老皇帝也不再让他六部轮岗,而是让他去京郊的皇庄。
皇庄这几年产出渐低,老皇帝从前哪怕知道有问题,但当时无力去抓这样的凶案是,因而一直将此事悬而未决。
七皇子去了,立马表现出铁面无私的模样,势必要将皇庄的每一个微小的问题都抓出来。
七皇子虽然较真,但他却也不敢随便冤枉好人,毕竟这是一场有人监考又有人复审的考核,每个皇子身边都跟着皇帝的眼睛,他们上报的结果,都有专程的人员班子进行复审,以此来确保皇子们不会为了政绩而弄虚作假。
原本还有皇子想要玩花样,但被复审的人查出问题之后,后头的皇子再不敢有半点松懈。
原本皇子们以为差事只有一次,但很快,他们发现一次后面还连着下一次。
甚至每一次的差事都不一样,就像是老皇帝刻意将每个人都培养成多面手一般,他们刚刚在南边办完差,下一件就将他们派到北面去了。
这样一来,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刚刚熟悉起班底,又被提溜出来去另外一个地方,久而久之,能够跟在身边的,都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他们这样的历练,难度逐级递增,一开始在京城,接着是京城周边,紧接着是江南,越往后,便是条件更加艰苦的地方,他们被派去解决的,也都是最棘手的事情。
比如五皇子此时正在楚湘,楚湘多河流,他如今带着数十个河工,是跑到这里来治水的。
楚湘山路难行,很多时候骑马都不行,必须要徒步,五皇子养尊处优习惯了,如何能吃得下这样的苦,当即就打了退堂鼓。
“殿下这就要放弃了吗?也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想,也不知其他殿下会怎么想呢。”皇帝派来的眼睛这般说道。
五皇子听了这话,暗道自己都经过了这么多重考验,不能在这里倒下,当即就一脚又踩在山路上。
原本老皇帝只让儿子们在京城周边折腾,今日整顿内府,明日彻查皇庄,让几个儿子跑全国各地,倒是头一次。
这么多成年皇子,全部被赶出京办差,朝廷里的大臣也有不少反对之声。
但邵瑜这个提议者,却依旧坚定:“玉不琢,不成器,这样的道理,诸位大人难道不懂吗?”
朝臣们虽然派系不同,但此时邵瑜出的好主意,却似乎要将所有皇子全都一网打尽,因而朝臣们如何乐意皇子们出去受苦,此时反倒团结在一起,反对邵瑜。
众口一词,这情形让老皇帝都觉得有些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