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表姐手中刚捏圆的雪团掉在了地上。
……
沈墨来晚了,几乎找不到人揍。
每一个社会哥,都被分派到了两到三个学长,十分抢手。
华婕邻居家哥哥带来的同学们实在是太踊跃了。
要是学习有这奋进劲儿,估计都能考上好大学。
抢来抢去,好不容易终于让沈墨逮到一个社会哥,按在地上一顿猛拳,顺便塞了两把雪进对方衣领子里,听着对方挣扎中超大声嗷嗷叫,沈墨揣在身体里的怒火,终于浇熄了一点点。
卞颖出校门后一路直行,忽然瞧见远处巷子口有乱战,心里咯噔一下。
她没有跟表姐说要继续报复,表姐该不会自己找了人吧……
教导主任和班主任的话犹在耳边,她吓的一个激灵,拔足朝着战圈狂奔。
待到近前一看,果然瞧见华婕、表姐和沈墨几个关键人物,她瞬间崩溃,站在边上直喊:
“别打了!别打了!”
“……”华婕趁机给了卞表姐屁股一小脚,抬头便瞧见了卞颖。
只是,对方怎么在拉架似的?
这仗不都是卞颖挑起来的吗?
华婕正想着绕到另一边跟卞颖好好谈谈,忽见对方企图拉住一位社会哥,结果稍一撕扯,便被对方反手狠抽在了脸上。
卞颖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面颊瞬间肿起,红彤彤快速转紫。
她伸手想要捂住脸,但稍一碰便抽手,疼的呲牙咧嘴,随即盯着自己的手,如傻了般呆滞坐着不动了。
一心想着搞事情打压别人的女生,还不明白,有些事情一旦挑起,便难收场。
……
大家打的正酣,警察叔叔从天而降,呼啦啦将一众人押进局子。
这群人被安排贴墙坐在凳子上,仍不安生,咋咋呼呼时不时来两句互怼,年轻气盛的不知死活。
沈墨倒是很安静,站在角落揉指骨。
他打架习惯盯着一个人狠揍,打到对方哭爹喊娘爬不起来了,再打另一个。
所以此刻局子里,安静的男生除了他外,还有被他揍的几个。
卞表姐本来挺好一大妞,长的也不错,结果此刻造的灰头土脸。
也不知道她跟谁厮打到了一块,外套被扯坏了不说,头发也被揪掉几缕,脸上肿肿的,下巴上还一块青紫,简直惨不忍睹。
之前叼着烟蹲马路牙子上跟她闲聊的社会哥更惨,他就是被沈墨揍的一个,浑身没一个地方不疼,脸上乌青抹黑的,还丢了一只鞋。
一群人里,只有华婕始终被护在后面。
她想往战圈里走一步,都会被沈墨或者边鸿或者周维推远,一点没受伤。
不仅如此,还趁机狠狠踹了两个坏人的屁股。
四周吵嚷不休没个能心平气和讲话的,卞颖也只知道哭。
华婕看了眼一声不吭的沈墨,平和冷静的上前,主动跟警察叔叔沟通,到小黑屋里,非常有礼貌有条理的把事情经过讲完了。
警察一边做笔录,一边打量坐在对面的少女。
明明看起来很娇小稚嫩,讲起话来却有超出这个年纪的成熟和沉稳。
“你居然能纠集了这么多人。”警察叔叔合上本子,看着她乖乖巧巧的,忍不住感慨。
现在的孩子,真是人不可貌相,明明看起来很老实,偏偏背后靠山各个都凶横。
“我邻居6个小哥哥呢,这才到了2个而已。”华婕忍不住骄傲的比了个六,被警察叔叔瞪,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炫耀的态度非常不合适。
忙不好意思的挠头,但还是控制不住嘴巴的最最后补充了句:
“还有个很会揍人的同桌。”
“……”年轻警察已经走到小黑屋门口,撑门回头瞪她。
刚才还夸她沉着冷静,这会儿怎么就幼稚起来了。
“走了。”
“哦,谢谢叔叔。”华婕忙站起身,乖巧状跟在他身后。
……
十几分钟后,打起架来疯狂分泌肾上腺素的一群年轻人,终于都冷静了下来。
经过调解,双方握手言和。
因为沈墨、边鸿一方没有人受什么伤,也省了卞表姐的赔偿钱。
虽然社会哥们被打的很惨,但华婕方是正当防卫,想讹人都讹不到。
在警局门口,华婕与卞颖不期然撞上视线。
卞颖面色苍白、眼睛鼻头都红肿着,也不知是被吓坏了,还是打坏了,没了魂儿一样的怔忪。
她脸上被抽的地方已经肿成了紫桃子,混乱中的一掌没轻没重,能让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疼上好多天。
卞颖忽然眨眼,眼神中恢复了些神采,望着华婕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抿直了嘴唇,屈辱着别开眼,终于什么都没讲,转身匆匆离开了。
“……”华婕盯着对方背影,眼神闪了闪。
转过身,又朝着警察叔叔鞠了一躬,才跑到沈墨身边。
这事儿明天肯定会惊动校方,恐怕不会如此轻易就彻底结束。
不知卞颖是否能承担自己挑起的事件的后果。
沈墨扣着她头把她拉到身边,视线与回头望他们的社会哥对视,锋锐的逼视使对方退缩转头丧丧离去,他这才收回视线,收回扣着小土豆脑袋的手。
这小东西是她同桌,现在还是他爹的学生,他罩的人,别人连句重话也不许说,更何况是打她揍她了。
周维和边鸿请来的兄弟们大展了伸手,虽然在警局里坐了会儿,被警察叔叔耳提面命训斥一通,但心情还是很好。
华婕一一跟他们道谢,哥哥们则开开心心道别,带着当了英雄的成就感,晃晃悠悠回家了。
华婕跟大家一起到警局门口的车棚取自行车,转头对沈墨道:
“我真怕你把人打死了。”
看他打架,还挺吓人的。
“怎么可能,我《运动解剖学》是白看的吗?”
“你看那书是为了打架吗?”
“不全是。”
“……”
华婕一阵无语,才想着要怎么跟他道声谢,忽见少年伸手往羽绒服里面一掏,拎出一个黑色耳包。
她心里酥酥的暖,仿佛被什么热物击中般,腾腾冒热气儿。
是怕打架的时候弄丢弄坏,所以提前就把耳包藏好了吗?
美滋滋一笑,她只顾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完全忘记了道谢。
沈墨看了眼周维和边鸿,有这俩人在,华婕的安全是没问题了,不必没送她。
拍拍她车把,飞身上车,瞪着他的山地车,利落离开。
华婕看着沈墨的背影。
边鸿望着华婕的侧脸。
周维目光扫过一切,最后落在边鸿身上,拍拍邻居小弟肩膀,默默叹了口气。
周大哥已看穿一切,年轻人的世界,大概便该是这样的酸涩与美好吧。
……
……
心急火燎赶回家,华婕吃了颗妈妈晚上刚炸的土豆丸子,双手抱着书包,直冲回房间。
掏出沈老师的作业,看了眼自己的时间规划表,开始做卷子。
整理出几套包含语数外等所有科目的卷子,从练习册上扯下来,她开始自己模拟考试。
规划就是做几天卷子,然后哪里不会补哪里。
写一个小时卷子,画一个小时画,中间休息10分钟,上厕所,眼保健操,伸展手臂。
时间很紧,华婕忙起来几乎脚打后脑勺。
不过规划虽如此,但真正执行起来还是有很多困难。
比如第二个小时画画,不知不觉就超过了时间。
她没有急着临摹画,先尝试了数次沈老师做的技法示例。
确定这些基础技法已经熟悉了,又去重新观察老师那副示范画,观察出一些新的信息后做记录。
除去练熟了的技法,观察和记录好画上呈现出的其他画法,然后根据自己的结论和以往绘画经验去做尝试。
沈佳儒不可能让她画自己不可能看会的东西,所以这幅示范画一定是在她能力范围内的。
把持着这个想法,她几乎是全身心钻进这幅画里,连妈妈进屋端给她一杯热牛奶,她都没注意到。
半个多小时后,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尝试着临摹一次了,抬起头才发现牛奶。
香喷喷的奶香涌入鼻端,杯子上方凝了一层鲜奶皮,她最爱这一层,先将奶皮舔吸入口,抿化了吞掉,才去咕咚咕咚喝牛奶。
伸个懒腰,她铺纸,先用铅笔简单打型,然后湿笔调色开画。
华婕色彩敏感度极强,几乎是看一眼颜色就知道怎么调,加上之前看画做的笔记,在这方面完全没浪费时间。
之前在画室里,沈老师来看她时,曾提点过她,水彩颜色湿着时很深,干后会变浅,这句话她始终记得,对于此次临摹也有很大帮助。
基本上需要一次到位的颜色,她都调的很好,没有出现返工叠色的情况。
虽然她的水彩水平是刚入门,但重活一世的观察力惊人,对于绘画的理解也跟真正初接触水彩的人不一样。
加上提前做的练习准备,她第一遍临摹便有了七七八八的效果。
左手捏着沈老师的画,右手举着自己的画,她反复对照,结合自己画时有滞涩感的地方,开始新一轮思考。
又是一通笔记分析和记录。
室内的暖光打在她面上,少女眉心微锁,睫毛轻颤,目光凝实,专注如一尊会发光的雕像。
华婕原本准备分析后立即进入第二轮临摹,但捏着沈老师的画,她忽然顿住。
老师之所以会给她这幅画让她临摹,当然不是为了给她找点事儿做,他是要通过这幅画教她如何画水彩。
伸手抚摸过这幅画,她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呼出。
站起身,她将这幅画放远,然后抱臂仔细打量。
这一回,不再使用研究和学习的眼光,而是放开胸怀去欣赏。
然后,她看到了技法之外的东西。
纸张上水的流动,水彩的清透,远景晕染在水中的朦胧,近景深色浅色干画时强烈的冲突对比,以及那些不是用白颜料突出来,而是画画时毛笔避过留下的空隙。
这些透气的留白,使蒙着水汽的画,在呼吸。
那些颜色仿佛卷在流水中,潺潺流进心房。
华婕忽然笑了。
盯着画笑了一会儿,她又急匆匆坐回椅子,伏案开始临摹第二幅。
沉浸在美好的图画中,那些技法忽然像忘了,又都自然而然呈现在笔下,柔软的毛笔时而饱蘸水,时而干干的只卷了颜料,刷刷大笔挥洒,无声细细勾勒。
再抬头时,又过去45分钟。
于是,本来应该一个小时的画画时间,就这样延长成了2个小时。
华母才准备好了包包子的馅,面也发上了,明早起来可以直接包起包子来给女儿当早饭。
瞧见华婕伏案沉浸于学习和画画中,忍不住有些心疼。
高中前放学回家,总是磨蹭着写作业,然后便黏着要看电视。
忽然长大了,这样下苦工学习,她这个当娘的还有点不习惯。
不仅如此……
今天连跟她抢遥控器的丈夫都没闲着,在家干了一天木匠活了,晚上也不歇息,仍在院子里敲敲打打。
她端着一盘炸土豆丸子,放在桌上没人吃。
自己坐在电视机前磕了会儿瓜子,忽然有点寂寞,干脆也不看了,站起身开始收拾屋子洗衣服。
于是,当华婕中间休息,出来上厕所、倒水喝时,便发现爸爸在做家具,妈妈在收拾屋子。
站在水壶边,她脸上不自觉洋溢起笑容。
每个人都在为了更舒适的当下,和更美好的未来,在付出着自己的努力呀。
出屋到院子里将爸爸的水壶拿回来灌上温水后,她又裹着羽绒服出来。
蹲在边上,她把玩起爸爸处理好的组件。
许多块抚摸起来已经很光滑,是经过几道砂纸打磨的了。
“明天就可以刷漆了。”华父将几件榫卯结构的组件组合起来,砂纸又打磨了下,将他白天精雕过的部分也处理好,然后摆放在边上。
“好漂亮啊。”华婕抚摸过爸爸雕过的祥云,喜欢的不行。
“别乱动。”华父整理了几个组件,又一轮拼接,一件实木双人沙发就拼好了,“明天加固一下,刷漆,就算完成了。这件雕刻的地方多,是最难的一件,其他简单些,会更快。”
“爸爸真厉害。”华婕笑着站起来,这个年代小城里崇尚铁饭碗,其实爸爸做木匠真的很有天赋,应该能赚更多钱才对。
“呵。”华父笑的很矜持,但能看的出心情极好。
人都有实现自我价值的需求。
做自己擅长的事,不断得到社会正向反馈,体会成就感,收获成功,才会真的发自内心的快乐。
她还记得上一世,当她大学毕业时,父亲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张扬的神采。
他在生活中被消磨,失去了少年时认为自己很强、很与众不同的心境,活力顺着他脸上的褶皱流走,变成了一个沉郁的中年人。
这一世,她希望父亲留住自己的童心,仍保有少年人一样的稚气。
被夸奖就会笑,大半夜不看电视不睡觉,在院子里刨木头,兴致勃勃的,脸上都透着对自己的满意,和成功做成实木沙发的快活。
心里忽然发软,她鬼迷心窍一样,居然就伸手摸上了父亲的头。
等她摸到父亲有些自然卷的短发,感受到微凉的柔软触感时,心里忽然一惊。
!!!
她在干什么。
果然,下一刻父亲就瞪着眼睛朝她望过来。
一把拨开她无法无天的手,他瞬间站直了,凶神恶煞的瞪向她。
“……”基于日积月累的对父亲的惯性敬畏,华婕本能的紧张。
华父都抬起手了,却没有朝着女儿手臂上打下去,他瞪了她一会儿,忽然无奈的苦笑,“也就是你是我闺女,要是别人,打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