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窗外大雪纷纷扬扬,但殿内拢了两个大火盆,所以一点儿都不觉得寒冷。
昨晚宋瑾宁原就被折腾的没有睡好,这会儿不由的就犯上困来。等李承宣才批阅完两本奏疏,一抬头,就看到宋瑾宁手里的话本已经落在榻上,她自己则阖着双目,身子歪倚在靠背上了。
不由的失笑。然后搁下手里的笔,走过去托着她的头将她放平在榻上睡了。
伸手将她颊旁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又端详了一端详她的睡颜,这才回身继续批阅奏疏。
雪落无声,天地间似乎都一片寂静。明明是会让人觉得孤单寂寞的,但是李承宣却是觉得心中一片幸福满足。
他想,这是因为宋瑾宁在他身边之故吧。
虽为帝王,可以前他总觉得高处不胜寒,也觉得心内似是少了什么。但是从今往后,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始终同他并肩站在一起。
所以尽管天下寂寂,他依然心内平和安稳。
时光易过,转瞬已近新年。
这一两个月之内也发生了不少事。
首先是李熙雁和李建安的婚事已然定了下来。
婚期原是打算定在年后开春之事,只是宋太后心中甚为不舍,想让李熙雁多陪自己些日子,于是这婚期就推迟到了八月桂花飘香的秋日。
二是宋太后曾向李承宣提起过选秀的事,却被李承宣一口给回绝了。
宋太后自是巴不得他和宋瑾宁的感情好,但他们两个人成亲至今依然未有子嗣这事确实还是让人挺不放心的。
以往说到子嗣的时候李承宣总是静默不语的,但是这一次当宋太后委婉提起的时候,李承宣却是信誓旦旦,言是很快就会有。
恰巧在现场的宋瑾宁:......
这位爷,你以为怀孩子这事是去菜市场买菜呐,就说的这样简单?你到底是对于我,还是对于你自己过于自信?
事实证明,李承宣自信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他还深谙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于是这一段时间下来宋瑾宁觉得自己晚上就没有睡好过。
虽然前段时间她晚上几乎也都没有怎么睡好过......
只能说年轻人真的是龙精虎猛,体力不是一般的好啊。
而就在李承宣这么孜孜不倦的‘耕耘’下,宋瑾宁倒确实很快就有了好消息。
只不过这个好消息被发现的时机确实不怎么好。
正是除夕那日,宫中祭祖,一应皇亲国戚于那日都入了宫。
祭祖之后惯例是分食祭肉。
实话实说,这祭肉十分的难吃。
白水煮,一点儿佐料便不放也罢了。关键是这得了这天下的李家祖先觉得自己戎马一生,受的苦累甚多,不能让子孙后代耽于安乐,所以这祭肉只在沸水里滚过两遭,压根就没有熟透。
以至于被片好的祭肉端到宋瑾宁面前时她都能看到上面的红血丝。
宋瑾宁:就想不明白那位老祖宗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的那些个子孙都成帝成王了,见天儿的锦衣玉食,不过在除夕之日分食这几片生肉,难道真就能不忘苦累本色了?
反正宋瑾宁觉得她是肯定不能的。非但不能,甚至她看着这肉片上的红血丝都控制不住的觉得胃里一阵阵翻涌。
用筷子挑挑拣拣了两下。肉片尚未送至口边,已觉得有一股腥膻之气扑鼻,差些儿没忍住就吐了出来。
就放下筷子,环视其他的人。
都是李家的后世子孙嘛,不能就李承宣一个人吃这生肉,其他的皇亲国戚也得过来一块吃。
同样的,也不能就宋瑾宁这个皇后一个人吃,其他皇亲国戚家的女眷也得过来一块儿吃。
不同的是,男人们是在正殿里吃,她们这些女眷就是旁侧的偏室里吃。
所以宋瑾宁再次见到了此时仍未福王妃的江婉秋。
上一次见到江婉秋的时候还是在宋太后的寿宴上,离着这会儿已经有四五个月的时间了,所以今日猛然见到,宋瑾宁还有点儿恍惚。
不过跟上次不同,这一次江婉秋倒是中规中矩的穿着身为王妃的穿戴,没有丝毫越矩。
想来也是。皇家最重规矩,上次在宋太后的寿宴上江婉秋别出心裁,没有遵照王妃的体制穿戴王妃的衣裳首饰,事后不但宋太后有懿旨斥责,便是李承宣也特地着人传谕训斥。
此事可谓是闹的京中人尽皆知,魏太妃和福王大感颜面无光,对江婉秋都是好一顿指责。
甚至魏太妃几次都撺掇福王休弃江婉秋,另立她人为妃。
总归福王还是念在前几年的夫妻情分上并未这般做,但对江婉秋却是越发的冷淡了。不但剥夺了她掌管福王府中馈的权利,转而移交给他新立的一位侧妃,还将她禁了足,非要事不得离开自己的小院。
如今儿祭祖这事,若非必须正妃出席,福王也不会携她一块过来。
江婉秋原就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无事都要临风伤心对花落泪的人,哪里禁得住如此风刀霜剑严相逼?于是这四五个月下来,她饮食懒进,夙夜难寐,整个人瘦的几乎都有些脱相了。
所以刚刚宋瑾宁见到她的第一眼十分的惊讶。因为差些儿就没能认出她来。
即便这会宋瑾宁的目光偶然瞥见江婉秋,仍然忍不住的惊讶。
不比宋瑾宁身为皇后的任性,这一众日常脍不厌细,食不厌精的贵妇虽然也觉得这祭肉极难下咽,但也都是梗着脖子艰难的咽了下去。
毕竟一年就只有这么一次,更重要的是皇后还在上头坐着看着,所以即便再难吃那也得忍着。
独有江婉秋。许是脾胃确实过于虚弱,但宋瑾宁怀疑她近来是否得了厌食症,不然也不会瘦成现在这副模样。总之筷子夹了一小块肉片,还没等送到嘴边就抬手捂着嘴不住的干呕起来。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江婉秋在宋太后寿宴上的那一出早就传的京城权贵家的女眷都知道,所以见她忽然如此,殿中的这一众贵妇就有惊讶的,有看好戏的,也有觉得江婉秋这就是故意的。
说到底不就为了彰显自己弱不禁风处处可怜的不同呗。
宋瑾宁也被江婉秋吓了一跳,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这是有了身孕了?
不怪她会如此想,电视剧里不经常就这么演的嘛。总之女主忽然呕吐或者忽然晕倒那八、九不离十就是怀了身孕了。
难道她们不晓得只要有了夫妻敦伦之事,然后月事在该来的日子没来就有可能是怀孕了?
想到这里宋瑾宁忽然一怔。
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她好像也有一个多月没来月事了......
该不会她这也是有了吧?毕竟刚刚她闻着这祭肉的时候也确实有点儿想吐。
一颗心止不住的就突突的乱跳了起来,手掌心里面汗湿一片。
如果真的是,那这件事可就太惊悚了。因为她压根就没有做好当妈的准备。
心里面乱糟糟的。所以对于殿中有两位王妃站起对她禀告说江婉秋尚未食用祭肉就做出如此姿态,分明就是对列祖列宗的不敬,请皇后娘娘责罚的声音,以及江婉秋泪水涟涟的哭着说自己没有对列祖列宗不敬的分辨,宋瑾宁只觉得吵闹。
真的吵的她头痛,也吵的她心烦。
抬手示意她们安静。那两位王妃倒还好,告了一声罪就不再做声了,可江婉秋依然在哭哭啼啼个不止。
这若是在以往也就罢了,宋瑾宁压根就不会说什么。但是现在她自己都心绪不宁,实在听不得有人还在她耳旁哭个不住。
就猛的断喝一声:“别哭了。”
宋瑾宁虽是皇后,但一来她的年纪相比在座的各位皇亲国戚家的内眷都要小,二来她又生了个娇美的相貌,日常同人说话的时候脸上也惯常带着笑,看着十分的亲和,所以这一众贵妇并不惧怕她。
没想到她现在忽然怒声高喝,还是十分有威严的。
不说一众内眷都被吓的低头,就连江婉秋也停止了哭泣。
宋瑾宁缓了一缓,抬手轻捏自己了几下自己的眉心。
然后她叫了个宫侍过来吩咐,让他去御医院叫个御医过来给福王妃看看。
宫侍答应着转身正要去,却见门上的夹棉暖帘被人掀开。随后就见李承宣抬脚走了进来。
一时偏殿里的人纷纷跪下恭请圣安。
宋瑾宁没有跪。不过到底是在人前,还是要给李承宣几分面子的,就起身自椅中站起对李承宣行了个礼。
然后问着:“您怎么来了?”
按照祖宗的规矩,不该是她在这偏殿领着内眷们食用祭肉,李承宣在正殿领着一众皇亲国戚的么?
“朕过来看看。”
扶着宋瑾宁在椅中坐下,目光扫过她面前放着祭肉的盘子,果然见一片都没有动。
这些祭肉他尚且都难以下咽,更何况宋瑾宁。但是按照祖宗定下来的规矩,祭肉须得食尽才可。
便拿了象牙箸在手,一鼓作气的将盘里的那些祭肉都吃了。
对上宋瑾宁惊讶的神情,他微微笑着:“朕腹中有些饥饿。”
说着,放下手里的象牙箸,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转身又去正殿了。
整个儿过程看都没有看殿中其他的人一眼。
宋瑾宁又不是傻子,哪里会看不出他这分明就是晓得她不喜这些祭肉,所以特地过来替她吃了。
但又偏偏嘴硬的不愿承认。
这个人可真是,太要面子了。
宋瑾宁心里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感动。
不管怎么说,李承宣总归是用他自己的仿似在对她好的。
至于江婉秋......
宋瑾宁目光看向犹且坐在椅中默默垂泪的那位佳人,默默的想着,虽说按照原本的剧情江婉秋才是李承宣的真爱,但正所谓蝴蝶效应,世上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呢?
既然现在李承宣心悦的是她,也全然没有一星半点喜欢江婉秋的意思,那她为什么要纠结着原来的剧情不放呢?
就依着自己的心意,暂且好好的同李承宣在一起便罢了。至于往后李承宣会不会移情别恋,那是往后的事,等真发生了她再另做打算也不迟。
毕竟她不是那种为了未来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就放弃现在的幸福的人。
心中主意一旦打定,对于江婉秋她便也没什么感想了。
就坐着和这些内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一些闲话。
等宫侍请的御医过来了,宋瑾宁就吩咐他给江婉秋看诊。
并没有身孕,还是因着这段时日少进饮食脾胃不健的缘故才会那般。
宋瑾宁便让御医给江婉秋开了药房。
御医跪下领旨,江婉秋却依然坐着,没有半点儿表示。
其实宋瑾宁也没想让她有什么表示。
她虽说是皇后,但其实并不喜欢别人随便跪自己。
只是没表示便罢了,你用着那种愤恨不平的目光看着我是几个意思?
但宋瑾宁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按照她先前的推断,虽然李承宣对江婉秋无意,但江婉秋还是按照原书的设定对李承宣倾心了。
那可不得将她当成情敌看待了嘛。
了解归了解,但是现在宋瑾宁肯定是不愿相让的。
不过她也不愿同江婉秋计较,就直接无视她这明晃晃的愤恨目光了。
时辰也不早了,有宫侍进来说外面的各位王爷们都要出宫了,于是侧殿里的这一众内眷也纷纷站起同宋瑾宁作辞。
那御医也想作辞,却被宋瑾宁开口留下了。
虽说她的月事一向不准,以往她也从来不当一回事的,但这不是近段时间李承宣‘耕耘’的实在是太勤奋了嘛,所以还是让御医给她把下脉的好。
可她也不想现在就将这件事就张扬的众人皆知,所以等殿中的内眷都走了她才叫御医近前给她把脉。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宋瑾宁才脸色不大好的从侧殿中走出。
然后就见正殿中就只有几名当值的宫侍在。
于是宋瑾宁的脸色就更加的不好了。
“陛下呢?”她问着站在殿门口的一名宫侍。
就听宫侍说刚刚太后娘娘传谕召见,陛下去寿康宫了。
宋瑾宁有点儿惊讶。
宋太后聪敏着呢。像今儿这样的场合她是绝不会来的。谁没事喜欢吃那压根就没熟的祭肉,同着一众内眷瞎白话啊。所以早就托辞后宫之主现在是皇后,她这个太后颐养天年的借口不来了,可怎么还会特地遣人叫李承宣过去?
难道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想了一想,就抬脚直接奔寿康宫去。
急得谷雨在后面直叫她:“这地上滑,娘娘您走慢些。”
宋瑾宁充耳不闻,脚下走的飞快。
只是走到一道拐弯处,猛然的听到前面有人在说话。
这声音听着还挺熟悉的。
宋瑾宁停下脚,跟在她身后的谷雨和白露也忙跟着一并儿停下脚。
三个人轻手轻脚的往前走,等靠得近了,声音就听得更加的清晰了。
然后宋瑾宁就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江婉秋心中总是认定李承宣该对她痴情一片的。不想上次在宋太后的寿宴上李承宣并未如她梦中所预示的那般钟情于她,依然对她不理不睬。
反倒在寿宴过后她连番遭受到了宋太后和李承宣的训斥,一时沦为京城权贵内眷们的笑柄。
魏太妃最重面子,知道此事之后大怒,特地叫了福王进京,以孝道相逼,一定要福王休弃她,另娶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做王妃。
福王虽暂且顶住了来自魏太妃的压力,但也对她颇多微词。不但新立了个侧妃,还夺了她掌中馈的权利,将她禁足。
江婉秋心中很明白,魏太妃早就对她不满,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如何还能容得下她?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福王又是个孝顺的人,迟早还是会听信魏太妃的话休弃她的。
她父母已逝,家中只有兄嫂,一旦被休,娘家是肯定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想来到时她最好的结局也就是找个尼姑庵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了。
江婉秋对此如何能甘心?她心中始终认定自己该是做皇后的。
于是刚刚在偏殿的时候见到李承宣,她便决定孤注一掷,为自己搏一把。
出殿之后便找了个由头暂且离了福王,然后又命自己的丫鬟假称是寿康宫里的宫女,说是宋太后有事情陛下现在过去相商。
寿康宫里的宫女何止几十,李承宣又日理万机,自然不可能每一个都认全。
当下他也没有怀疑,只以为宋太后确实叫他过去有事,就转身朝着寿康宫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