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一怔,见白飞鸿又将灵石往他这里递了递,方才伸手接过。
“……多谢。”他轻声说了一句。
“客气什么。”白飞鸿笑笑,“我是你师姐,照顾你是应该的。不过……你家里人没有同你说这些吗?”
陆迟明也就罢了,他所继承的是空桑的白帝血脉,更有天生剑骨,天地灵气会自然而然地流过他全身,如呼吸血流一般自然。他不曾知晓云家的这些小难题,没有特意叮嘱云梦泽,倒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云夫人,她自身的龙血便已十分浓厚,按理说应当对这些不便之处深有体会才是。她为什么也没有叮嘱云梦泽?
少年无声地垂下眼帘来。鸦翼般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沉暗的影,他的神色却依然是平静的。
“大概是事情太多,他们忙忘了吧。”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再抬起眼来时,少年漆黑的眼瞳如同地下的暗河,闪动着幽幽的冷光,为他昳丽得近乎秾艳的眉眼,平添了几分冷锋般的意韵。
“比起这些,大师伯在看我们了,没关系吗?”
白飞鸿一惊,连忙回过头去,只见其他几人已经走到了前面,荆通阴着一张脸看向这边,满脸都写着“风雨欲来”四个大字。
她连忙跟了过去。
在荆通发怒之前,常晏晏先抬起手来,冲道路另一头的来人打起招呼,见蜀山来接引他们的人已经到了,荆通也只能把训斥咽回肚子里。一甩衣袖,丢下一句“跟上”,便足下生风朝那几人走去。硬生生靠着自己一个人,把一段普通的路程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云梦泽落后几步,跟在白飞鸿的身后。
他无言地注视着那道背影,良久,缓缓将灵石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第六十二章 呵,男人。
蜀山来了三名剑修, 领头的那位白髯老者似乎与荆通很是相熟,两人刚一见面,便各自堆起浓浓的一脸笑来, 双手紧紧握在一处,另一只手则重重拍打着彼此的臂膀。
“多年不见,见到荆弟康健依旧,老朽便也放心了。只是荆弟, 也别怨我这老哥哥多话。人上了岁数, 还真就得服老。”
老者笑得胡子都在颤,眯起眼来盯着荆通,自他的头顶瞟过去。目光意味深长。
“瞧瞧你这丛生的白发——喔唷,居然还特意用药草染过了——只是这白头发就像人的年纪一样,藏得再好也要露出点蛛丝马迹来。听老朽一句劝, 顺其自然, 才合乎道法不是?”
荆通额角的青筋跳了一跳,白飞鸿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都做好他暴跳如雷的打算了, 却不料荆通面上笑意更盛, 那扭曲的笑比他平日的暴怒更让人心里打哆嗦。
只见他向前一步,更紧的握住了那老者的手,用力到两人的手背都涨成了紫得发青的颜色,另一只手更是嗙嗙拍着对方肩膀,白飞鸿甚至能看到他手臂上鼓起来的血管。
“哪里的话, 和您老比起来, 我还年轻得很。倒是张兄,您可不能因为自己已经一大把岁数便放纵自己,瞧瞧这肚子, 嚯,好家伙,知道的是张兄吃食不加节制,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把年纪了还要喜生贵子。”
他刻意停了一下,又突然“啊唷”了一声。
“难不成真是老来得子?恭喜张兄,贺喜张兄。”
“我哪里有那个福分。更何况,剑修一生,有剑足矣。”
姜还是老的辣,白髯老者全不为所动,四两拨千斤把话头错了过去,仍是笑眯眯的模样。
“不过老朽听闻,荆弟这十年间剑术有所落下,但老朽深知荆弟为人,这一定是一场误会,不如我二人晚些时候切磋一番,破除一下此番谣言可好?”
荆通也不露一丝怯色,只一颔首:“那是当然。蜀山剑阁张长老的伏虎刀法,天下剑修,谁人不想讨教?”
白髥老者:“呵呵呵……”
荆通:“哈哈哈……”
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之中,昆仑墟与蜀山剑阁的两行人完成了一次亲切、友好、和睦的历史性会面。
缩在一旁闭嘴装鹌鹑的两方弟子,更是显得现场无比安详,堪称肃穆。
只有花非花单手掩面,侧过头去,精准的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他只说了四个字:“有完没完。”
好在,有完。而且,很快就完了。
在这番体现了昆仑墟与蜀山剑阁两大门派悠久传统的友好交流之后,两位大能终于想起自己还带了人来。
“这便是昆仑墟这一代的新弟子?”
白髯老者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他抬手捋了捋自己长长的胡须,满意颔首。
“青女、夭桃、折柳、长空……竟连出两柄不世神兵,真是后生可畏。一代之内,竟得了如此之多的少年英杰,实乃昆仑墟之大幸。”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白飞鸿总觉得,这位剑阁长老的目光似乎并没有在他们脸上,而是落在……他们的兵器上?
不,这并不是她的错觉。
因为紧接着,便有一声惊呼从剑阁长老身后的两名弟子之中传出。
“什么?青女剑?”
那名看起来更年轻的男弟子顿时探出头来,迫不及待地凑上前来,就要去看白飞鸿的剑。
白飞鸿面无表情的抱起剑,用另一只手把这人推远了一点。
她一直以为剑修去看别人的剑时应当保持一点距离,这个人怎么回事?脸、他脸都要贴上去了!看看旁边那名更年长的男弟子,他就不能和那人好好学学吗?矜持!剑修的矜持!
满脸都写着“矜持”的剑阁大弟子则是抱着自己的剑,面无表情的望着这边。
荆通哼笑一声,面有得色。
“事实上,昆仑所得的神兵是三把——太阿剑亦由昆仑得之。只是小徒人在昆仑,未曾前来。”他笑着道,“不过剑阁的弟子也不错,若我未看错,他二人一人所持为承影,一人所持为放歌,也都是稀世少有的神兵利器。”
“呵呵呵,来,老朽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两名剑阁弟子。”
白髯老者亦是面有得色,他侧过身,招呼两名弟子走到他身边来。指着年长的那位介绍起来。
“这是老朽的师侄,也是阁主的大弟子,名叫江天月。”他又指向还巴巴的看着青女剑的男弟子,“这家伙,就是老朽的不肖徒弟。别说师父爷娘,他一看到剑就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活脱脱是个剑痴,他姓戴,喊他呆瓜就好。”
“师父!”那戴姓弟子顿时跳起来抗议,“这可是杜恶剑主与青女剑主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杜恶剑主荆通:“……”
青女剑主白飞鸿:“……”
关系尴尬的两人,骤然被人这么放在一起谈论,着实让人有些不适。
但那名男弟子显然没有理解气氛的能力,他兴冲冲地凑到白飞鸿面前来,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热切无比的……盯着她怀中的青女剑。
“我叫戴鸣。这是我的放歌剑,能让我看看你的青女剑吗——嘶、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
只见戴鸣手中的长剑雷光一闪,顿时电得这小子吱哩哇啦乱叫,活蹦乱跳地扑腾到了一边,离了青女剑至少百八十米远才肯罢休。
花非花目不忍视一般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怜悯道:“居然当着自个老婆的面夸别人的老婆漂亮,这家伙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常晏晏微微的笑着,柔声说:“他大概对这个人世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
云梦泽沉默片刻,方才问道:“这莫非就是……有生之年,得见青女,死而无憾?”
戴鸣从远方挣扎着传来一声呼喊:“我还没死呢!嗷!轻点轻点!我的头!头要掉了!”
白飞鸿:“……”
该怎么说才好呢……
你真的好勇?
真的勇士,不止敢于在自己老婆面前称赞别人老婆漂亮,他还敢在被老婆制裁之后,顶着一个被电成一团乱毛的脑袋,满脸焦黑也依然一脸笑容,继续凑到白飞鸿……啊不,青女剑主的面前来。
他不仅要自己往这凑,还要拉上自己的师兄。
“来嘛大师兄,这可是青女剑!三百零七年没有出世过的青女剑!自从因为上一任剑主堕魔杀了他之后,青女剑就再也没有出世过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她了没想到居然还能有幸一见呜呜呜……”
白飞鸿有些尴尬的看了他一眼,一时居然不知道该不该先递给手帕给这位热泪盈眶的少年。为了避开这份令人窒息的感觉,她下意识移开目光,正好对上了江天月的眼睛。
这位剑阁大师兄倒是没有看她的剑了。
他在看她的剑意。
“你修的是无情道?”他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几乎有点生硬,“很少有女修修这个——你的剑意很不错。”
“呃……多谢?”
但是你前后两句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白飞鸿实在很迷茫。
“大师兄你这样可不行!”戴鸣单手卡住自己师兄的脖子,转头看向白飞鸿,“我和你们说,我大师兄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害羞了点。他其实人很好的,就是不会说话,练剑练到脑子里是这样的——哇!”
江天月面无表情甩开了戴鸣的手臂,差点让他因为失去支撑摔倒在地。戴鸣单手捂着腰,痛苦的看向江天月,“你你你”了半天,只挣出来八个字。
“同门相残啊,大师兄。”他沉痛道。
江天月:“……”
江天月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现在很有拔剑劈了戴鸣坐实“同门相残”这四个字的冲动。
戴鸣虽然看起来就是个呆瓜,但他到底不真是一个呆瓜。见剑阁大弟子的手已经摸到腰侧的承影剑上,他顿时挺直了腰板,见风使舵,岔开话题。
“来来来,给各位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剑阁的大师兄,江天月。阁主之下第一人,年纪轻轻就上了仙界最想和他结缘的男人前二十名的美男子……大师兄我错了!你把剑收回去!我挨不住你一剑!”
戴鸣躲到一边,又咳了咳,开始介绍他自己。
“我呢,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包打听,只是撞了大运得了放歌剑的青睐。”他咳了一声,贼心不死的依旧不住用眼睛溜着白飞鸿他们的剑,“还没有问这边几位昆仑的师弟师妹们,尊姓大名啊?”
“太华之山,希夷门下,白飞鸿。”
她侧过身,介绍了一下云梦泽。
“这位是我师弟,少海云家,云梦泽。”
“哟!云家血脉与长空乃是绝配!恭喜你了,这位云师弟!”
“不周之山常晏晏,家师闻人歌。”
“喔喔!宝剑就该配美人!正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位小美人,夭桃剑十分适合你!”
“姑射之山,乐修,花非花。”花非花笑吟吟将碧玉箫抵在唇边,眼神妩媚风流,“我的师父是姑射峰主云间月。”
“哦。”
——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吧!?
在场众人不由这么想。
第六十三章 唢呐一响。
此次蜀山剑阁邀请昆仑墟前来, 是为了发生在两派势力交界之处的一件案子。
“按理说,这件事应当我们剑阁自己处理就好,可有些事偏偏就是那么巧。”
戴鸣一边走, 一边冲他们比划。他先张着两手比了一个大大的圆,又收回一只手来在中间虚虚画了一条线。
“喏,那个村子在深山里面,好巧不巧, 刚刚好就半拉搭在蜀山的地界, 半拉搭在昆仑的地盘。要是只由剑阁独自处理,难免有越界之嫌,要是只交给昆仑,嘿,不是我说, 到时候这事儿传出去, 我们剑阁的面子也挂不住喽。”
他收回双手,环抱在胸前, 很大声的叹了口气。
“这名门大派就是这点不好, 弱势了就要面对墙倒众人推, 强势了又要被说仗势欺人飞扬跋扈……有时候我倒宁愿和魔修明刀明枪来一场,是生是死都来得痛快。哪有现在这些弯弯绕绕,又要顾及这个又要顾及那个。”
“慎言。”
江天月冷着脸训斥起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师弟来。
“别小瞧魔修。你是至今为止都没遇到过强手,才能如此轻狂。”
“好好好——”戴鸣拖长了声音,回过头就对白飞鸿扮了一个鬼脸, “我大师兄什么都好, 就是为人太死板了,开不起玩笑。”
白飞鸿还没说什么,云梦泽便稍稍加快了脚步, 走到她身边,隔断了剑阁那两师兄弟投过来的视线。他侧过头,面无表情的看了戴鸣一眼。空桑本就多美人,云梦泽更是容颜极盛,昳丽的眉眼这样逼视他人之时,更是有一种似能燃烧起来的炽艳。
至少戴鸣就觉得自己面对他的时候,心下不由得打起鼓来。
“你师兄说的没错。”云梦泽冷冷道,“若是真的遇上功力高深的魔修,你恐怕连三招都撑不过去,到了那时,你连怀念现在这些琐事烦恼的时间都没有。”
戴鸣被说得一愣,也有些不高兴起来:“不过几句玩笑话,你较什么真啊?真没意思。再说了,我师父和荆真人都在,有他们看着我们,能出什么事啊?”
云梦泽皱起眉来:“你怎么知道不会有意外?就算是师长,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我们。遇到魔修,绝不可疏忽大意。”
白飞鸿轻咳一声,从一旁拉了拉云梦泽的衣袖。
“好了。”她劝道,“不如先问问剑阁这边有什么发现?不管怎么说,都是剑阁这边先发现了不对,与其说这些不着边际的闲话,还是好好讨论一下我们要去哪儿,要查些什么,又要怎样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