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要看看他能逃到哪儿去!”
荆通神色更厉,他从芥子中寻出一面古镜,咬破食指,将血涂抹在上面,又运转起灵力,只见镜面血雾蒸腾,不多时,随着荆通一声厉喝,古镜骤然为之一清,显现出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来。
“这是瑶崖峰的秘宝‘天地鉴’,可溯往事,可见当今。”荆通简单向众人解释道,“瑶崖之山自古便司掌刑律之责,‘天地鉴’可鉴因果,易乱天命。是以限制颇多,无事不可擅动。除非是涉及人命,需要追踪凶徒,回溯往事,方可使用。”
“荆弟是要用它去寻那魔修的下落?”
张真人讶异道。
“正是如此。”
荆通一边应道,一边四下搜寻,很快便找到了那个黑魆魆的洞穴,他站到附近,催动灵力,只见古镜光华大盛,镜中原本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让我看看,你究竟是哪个宵小鼠辈!”
镜中的影像渐渐清晰之时,无论是剑阁的张真人,还是江天月,神色都骤然一变。
“陈生!”江天月面色凝重,一字一字念出了这个名字。
白飞鸿的神色也微微一变。
这个名字他们在方才来时听江天月说过,那是已然身死的剑阁弟子。
张真人面色沉沉,一字一句道:“不,他不是陈生。”
“可是,师叔——”江天月的语气中添了几分不解。
张真人摆了摆手,打断了江天月的话,苍老的面容中透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疲惫。
“魂灯熄灭做不得假。陈生确实已经死了。”他朝古镜抬了抬手,“你仔细看,他的下半身已经被虫蛀空了。他不是陈生,只是被人以‘伏尸虫’夺了舍。”
江天月浑身一震,无声地咬紧了牙关:“居然用‘伏尸虫’,好阴毒的魔修!”
白飞鸿闻言,心中亦是一凛。
伏尸虫是蛊毒的一种,是炼蛊的魔修所爱用的一种人蛊,他们会将自己的神魂炼化为这种蛊虫,寄宿到他人体内,从而夺舍。被夺舍之人,看来与常人无异,唯有这种时候,才会让人发觉他皮囊下的不仅仅是血肉,还有无数潜藏的虫豸。
那魔修应当是用伏尸虫夺了剑阁弟子的身体,陡然经了这般重创,方才现出原形来。
只见这骇人的行尸跌跌撞撞闯到一处洞窟中,那结界亦是十分高明,连“天地鉴”的镜面也在他穿过结界时骤然颤了一颤,当画面再度清晰之时,他们终于看清了洞窟之中的景象。
在看清那一幕的瞬间,众人都不由得心中骇然。
数只白茧悬挂在崖洞中,昏暗的光线下,只见白茧中露出一颗颗头颅来,僵冷枯黄,惨青残败,倒像是只余下这一列头颅,余下的部分尽数不见了。他们似是昏迷,又似是沉睡,让人一时无法分辨出,头颅的主人是否还活着。
不用多说,白飞鸿只消看一眼江天月的面色便知道,那就是他们剑阁失踪的弟子。
那魔修顶着陈生的躯壳,僵硬地朝令一名剑阁弟子走去。
“糟了,他这是要再换一次躯壳!”
张真人面色一变,然而终究是鞭长莫及。古镜之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筋骨碎裂的闷响,以及那名弟子不成人声的嘶哑惨嚎。江天月猛地别过头去,目眦欲裂,拳头攥得都要滴下血来,似乎不忍再听,又似乎在强迫自己倾听。
镜面的画面陡然黑了下去,荆通放下手来,压了压翻涌的气血,咬紧牙关,极力克制着满腔怒火,额角却有一根青筋在来回跳动。
“他换了躯体,追踪的线索断了。”
“你认得出那是哪一座洞窟吗?”张真人沉声问道。
荆通闭了闭眼:“他通过地下行走,一出来便进了洞窟,没有具体的特征,便是我也难以寻到。”
“是后山的三姑子洞。”
一道微微颤抖的女声这样说道。
白飞鸿几人回过头去,只见到那个新娘打扮的女孩子,有些畏缩地站在一边,但在看到他们的时候,还是努力挺直了胸膛,做出勇敢的模样。
“阿玉姑娘。”白飞鸿念出了她的名字,有些奇怪道,“你如何确定那就是你所说的三姑子洞?”
“我小时候和其他人去后山的山洞里都闯过。”阿玉有些紧张,下意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那时候大家要赌谁的胆子更大,就赌谁敢去闯后山的山洞再走出来,每一回都是我赢。”
“哎你这死丫头——”
像是阿玉娘亲的妇人听了这等混账事几乎就要当场跳起来,却被自己的丈夫重重一拽,瞟了一眼各位仙人,只好缩着脖子退了下去,但还是没忍住,抛给了女儿一个“老娘回头再同你算账”的眼神,这才低下头,鹌鹑般一言不发。
阿玉似乎是被这一眼激起了逆反心,顿时也不抖了,整张脸上浮现出一种凶巴巴的神色,声音也骤然流畅了很多。
“刚刚我看到那洞里有个石头,很特别的。”
她比划了一下,做出一个上下连接的模样。白飞鸿顿时想起来,洞窟里确实是有那样一块连接山洞上下的钟乳石,而那钟乳石也确实如阿玉所说,非常特别。
见诸人都没有异议,阿玉的声音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流利。
“这山上没有人比我更熟了,三姑子洞就是那样,据说下面还有一条河,老人们都说,很多很多年以前,那里曾经有神仙老爷住过呢!”
乡野之民,说着说着就有点不着边际起来,阿玉匆匆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都一股脑倒出来,说得又快又急。
“三姑子就是自愿嫁给神仙老爷做妻子的女人。我们这的姑娘要是不想嫁人,就会选择去做神妻,嫁给神仙老爷做老婆。她们就会进到三姑子洞里,呆三天三夜,这就叫落洞,再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是神仙老爷的老婆了,别的男人再也不能娶她。”
白飞鸿有些意外:“阿玉姑娘,似乎对‘三姑子洞’很熟悉?”
听到这句话,阿玉挠了挠头,面上一红,看起来倒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我也想过‘落洞’,我不想嫁人。”她的声音小了一些,又突然提高了,“但我才不会嫁给那种只会吃人的神仙老爷!那根本不是神仙!我非得宰了那个王八蛋不可!”
白飞鸿想起,这位阿玉姑娘,似乎是提着柴刀上的花轿。
可以想见,要不是那些魔修拦住了她,又要对她动手动脚,阿玉姑娘这一把柴刀绝不会对着他们,而是要留着见了那位神仙老爷——自己要嫁的河伯——再一刀剁上去。
这位不肯嫁人,要嫁就要嫁给神仙老爷的姑娘……显然是一个河伯消受不起的新娘。
“那便有劳阿玉姑娘,给我们指一下那个‘三姑子洞’在哪里了。”
白飞鸿说道。
第六十九章 喊我大王!
在阿玉的指引下, 一行人很快便找到了三姑子洞。还未进到其中,便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恶臭。
云梦泽的身体顿时僵住了。白飞鸿自然知道龙族五感过于常人,忙伸手从背后扶住云梦泽, 低声问了一句“还好吗”。
少年忍耐着摇了摇头,眉头深深皱了起来,面色也有些苍白,但到底没露出形迹, 只是低声说了一句“无碍”。
白飞鸿想了想, 从芥子中拿出一小颗香丸,在手心揉碎了,塞到云梦泽手心去。清冷的梅花香在两人的指缝间化开,缓缓抚平了少年的眉头。
“这是我娘调制的‘雪中春信’。”她轻声道,“你拿着, 会好一些。”
在这浓得让人屏息的腐臭之中, 还有一道格外显眼的浑厚魔息。
“这般浓烈的魔气,洞里的魔修绝不简单。”
荆通深深皱起眉来, 神色中闪过一丝忌惮。他拔出剑来, 横在身前, 率先向前迈开了一大步。
“你们一会儿跟在我身后进去。”他同三个小辈交代,“进到洞中之后须得多加提防,绝不可掉以轻心,明白吗!”
“是!”
荆通听得他们的回应,便也不再迟疑, 和张真人一同大踏步进得山洞中。白飞鸿想了想, 拍了拍云梦泽的肩。
“你去送阿玉姑娘,还有那些还留在老庙那儿的村民下山,再把我们这边的情况告诉花花他们, 要他们做好准备。”
云梦泽蹙眉,神情有些不大高兴:“我想和你一起进去。”
“听话。”白飞鸿轻声道,“我总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你去护送阿玉他们,我更放心一些。”
云梦泽的眉头稍稍松开了:“换而言之,你更信任我吗?”
白飞鸿有些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姑且不提前世他们并肩战斗的那些日子,他是她的师弟,无论是实力还是性格,她都十分了解,事情交给他去办,她自然是十分放心的。
“那好。”
云梦泽简单点了点头。干脆地站到了阿玉身边。
白飞鸿又从芥子里拿出一枚护身符来,交到阿玉姑娘手中。
“我们现在要进到洞窟里,里面的魔修不是你这样的凡人能对付的,此地危险,不宜久留。你先同村里人回去。”白飞鸿指了指符纸,“这个护身符可以抵挡一次攻击。你且带着。现在先回去吧。”
交代完毕之后,她便要转身进入洞窟。却被阿玉姑娘拉住,往她手里塞了一份什么。
“这是山里人的避虫药,你们要对付的那个魔修是使虫子的吧,带上这个,这个好使。”阿玉一笑,言辞爽利,“我知道你是好心。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三姑子洞很深,还连着一条暗河,有人掉进去过就再也没能出来。你们也要多加小心。”
白飞鸿一怔,微微颔首。虽然魔修的蛊虫都是特制的,应当不怕这些山野之人的避虫药,但她还是默默收下了这份好意,将黄纸包起来的药粉纳入袖中。
看着阿玉跟在云梦泽身后离开了。
白飞鸿转过身去,进入洞窟。
洞窟中的腐臭比洞外更浓,白飞鸿刚一进入其中,便听见足下传来了细微的咯吱声。她低下头来,只看到一片白森森的遗骨残骸,每一具都是残缺不全的,支离破碎,乱七八糟的丢了一地。
她移开右脚,看见了一根断裂的肋骨,上面还有野兽啃食留下的痕迹,几道无比巨大的齿痕刮过骨骼,几乎将肋骨咬断,甚至可以看到其中深色的骨髓。
“……”
白飞鸿沉默着。
江天月的面色十分难看,承影剑在他身侧发出细微的嗡鸣。他抬手压住自己的剑柄,目光沉沉如水。
“禽兽不如。”他恨道。
白飞鸿却依然沉默着,只是在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弯下腰来,仔细检视着脚边那块髋骨。
从骨骼的形状来看,这块骨头属于一名还未生育过的育龄女子。
她想,她大概知道那些再也没能回去的新娘,究竟都去了哪里。
但是……
她仔细打量着那块骨骼上留下的咬痕。
果然,她没有看错。那的的确确,是某种大型猛兽所留下的齿痕。
而且,是非常巨大的那种。
“不太对。”白飞鸿低声道,“江道友,你来看这个——什么人!”
窸窸窣窣的声响混合着诡异的笑声,在几人耳边响起,那笑声倒像是来自四面八方一般,环绕着他们,一忽儿在这边,一忽儿又在那边。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荆通一声厉喝,剑气磅礴,横扫四方,眨眼之间便传来数声痛呼,伴随着爆裂的脆响,数十只蛊虫跌落在地,身躯残缺不全,依旧不甘地抽搐着,不多时,便也没了动静。
“果然不愧是昆仑墟瑶崖真人,这一手诛邪剑法当真是精妙绝伦,令人叹服。小生领教了。”
那人的汉话中带着些许奇怪的口音,而后,那身影如云雾一般在他们面前徐徐显现。但还未完全凝结,便已被一道凌厉的刀光截断。
“唔……伏虎刀法!”那人咬牙道,“还未等人把话说完便动手,这就是你们剑阁的礼数吗!”
“小人之言,不听也罢。”张真人的声调格外冰冷,“你连害我两名剑阁弟子,剑阁门下,人人得而诛之!奉劝一句,你还是趁早将余下几名弟子还来,看在你悔改的份上,老朽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还来?”那魔修隐在黑暗中,古古怪怪地笑出声来,“好啊,我把他们还给你。”
话音未落,几样重物猛然从上方坠下!
白飞鸿下意识便要拔剑去拦,却在看清的一瞬间连忙变换了剑势。
那落下的竟不是巨石,而是先前他们在古镜中所看到的包裹着剑阁弟子的白茧!
她看着那茧上牵连的白色蛛丝,想来,那魔修应当是用蛛丝将白茧拉到了洞窟上方,以避开他们的耳目,又在此时恶意地丢了下来,想看他们同道相残。
白飞鸿急急后退,拉开距离以抵消剑上的凌厉之气,然而,她的剑意到底太过锐利,剑尖仍是挑破了那枚白茧。
从裂成两半的白茧之中,跌出了一名剑阁弟子。
白飞鸿正准备去查看他的状况,却猛地顿住了。
那名弟子虽仍有意识,然而无论是浑浊的双眼,还是孱弱的呼吸,都在告诉她一件事。
他已经没救了。
白飞鸿面无表情的看着已经将他蛀空了的虫子,它们仍在他身上穿梭着,让他喉间发出一些嗬嗬的气音,浑然不似人声。
他们想错了。
那魔修虽然一次只能用伏尸虫附体一个人,但他仍是把所有落入他手的剑阁弟子,都变成了蛊虫的温床。
“孽畜!”
江天月铮然出剑,直指那魔修。
“我要你血债血偿!”
“我好怕啊~”那魔修嬉笑着,“你做得到吗——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