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月同她素来不合,却在昨夜忽然邀请她去后山游玩,阮明姝又怎会没有丝毫防备?阮明月所谋划是什么她不知道,但思来想去无非是那么几种手段,更严重点的也不过是毁了她的清白,让她遭到殿下的厌弃。
阮明姝思虑良久,就将明日要去后山游玩的消息放了出去。行宫内不少的小娘子都有意同她交好,无奈阮明姝控制了参加宴会的次数,大多是待在家中,鲜少同她们一块外出。此次得了消息,不管是真的有意讨好还是打探敌情,陆陆续续也有不少小娘子赶了过来,在后山处来了个偶遇,就那么凑成了一行人。
阮明月虽说心中懊恼这么多人不方便她计划的实施,但那些都是大家娘子,阮明姝有底气和他们言笑晏晏,阮明月确实不能张口赶人,只能寻个机会将阮明姝单独叫出去,想趁机让那贼人把阮明姝抓走。
阮明姝早有防备,又怎会轻易被她所骗?到最后她索性来了个将计就计,混淆了那贼人的认知,让人把阮明月当做她抓了而去。
虽说阮明姝安然无恙,但无奈密林深处,阮明姝无法辨别方向,一时之间也是困在了哪里无法出去。
而后面就是那些小娘子所说的,一群人久等阮明姝二人不归,担心出事便一同去寻人,结果人是寻到了,但密林重叠,一群小娘子又都没出过什么远门,只能原地等人来搜寻。
阮明姝说完,颇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宋晏储。
阮明姝素来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于意图害她的阮明月更是没有什么感情,但也难免担心太子会不会觉得她太过心狠手辣,不留余地。
好在宋晏储只是淡淡出声:“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做得不错,不必耿耿于怀。”
阮明姝这才悄然舒了一口气。
宋晏储又问她:“你那继母和妹妹已不足为虑,至于你父亲,你可有什么想法?”
她是问阮明姝对阮宏是个什么态度。阮明月经过这一遭名声多半好不了;阮宏又素来自身利益为重,哪怕是多年妻子,也绝对不会让她影响到阮明姝,进而破坏自己的仕途。只余阮宏自己,自然也是要把阮明姝高高供起来。
全看阮明姝自己怎么想。
阮明姝垂在腹部的手紧了紧,眼睑轻垂,声音平静无波:
“杀人者总该尝命。”
宋晏储眸中溢出些许笑意:“那便如你所愿。”
阮明姝忍不住抬头,看着宋晏储如秋月般昳丽的面孔,盈盈施了一礼:“多谢殿下。”
宋晏储对上阮明姝的视线,只见小娘子目光含着笑,如月般溶溶清浅,似乎又带着些莫名的情愫。
宋晏储动作一顿,睫毛轻垂。阮明姝见状便十分自觉地退了下去,带走到门口时,却忽听那熟悉的声音浅淡开口:
“明姝。”
阮明姝身子一颤。
宋晏储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阮明姝一愣,不禁咬了咬下唇。
宋晏储眸光轻润,似海般包容万物,却又清冷疏离:
“你未来的路还很长。”
宋晏储的话似含着千言万语,最终说出来的,也不过那两句短短的叮咛。
阮明姝的确是个聪慧的姑娘,她站在原地目视足尖,少女的心思被这般委婉的点了出来,又被毫不犹豫的拒绝,心中难免失落。可随即而来的,便是释然,好像禁锢心理的枷锁,终于落了下去。
她抬头粲然一笑,原本秀丽的眉眼中也带上了些许清润大气,在外面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神采飞扬。她毫不掩饰地说着:“臣女的确对喜欢殿下有好感。”
少女对于英雄般的人物,总归是有着些特殊情愫的。更遑论这个英雄不仅生得一副秋月之姿,待她温和从容,甚至在她困难时将她拉出泥潭,给了她前进的方向——
阮明姝就算内心再怎么成熟,可终究只是一个未经情爱的小娘子,又怎能不心动?
宋晏储揉了揉额角,心下蓦然有些哭笑不得。
最近这是怎么回事,一个萧淮也就罢了,又来了一个阮明姝,甚至就连她那没见过几面的表妹都——
宋晏储闭了闭眼。她原是瞧着阮明姝最近态度不太对,才想着隐晦的敲打她两句,却不想着小娘子胆子倒是大,直截了当就说了出来。
阮明姝看着她,弯弯的眉眼让那张平日里沉着冷静的面孔都增色不少。
阮明姝似是放松般的叹了一口气。
心动。可也仅仅是心动而已。
她坦然笑着:“但殿下这般优秀,喜欢上殿下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宋晏储一愣。
阮明姝抿了抿唇,半咬着下唇轻轻笑着:“殿下风姿出众,世无其二;又待人和善,温和体贴。这般优秀的殿下,会让人动心,也怪不得臣女吧?”
宋晏储一时愕然。
她在外界的名声素来不好,多是残暴不堪,手段狠辣,倒是从未有人这么夸过她。
只是看着阮明姝,宋晏储神色也慢慢缓了下来。
阮明姝又道:“臣女分得清是非,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殿下大可不必担心。”
她低头笑了笑,颇有些自嘲之意。
心中明白,只是终究还是抱了些幻想。殿下今日这话委婉的鲜明了这件事,阮明姝索性也顺势澄清自己的心思,也是在告诉自己,不能想的不要多想。
阮明姝站在门边良久,最终施了一礼,转身就要离开。门内忽然传来一道恍惚的声音:
“情爱之事,到底是什么?”
怎么就能让人这么……
阮明姝愣在原地良久,才低低说了一句:“大概也就是……开心二字吧。”
宋晏储抬眸看她。
阮明姝抿唇笑了笑,带着些羞涩与不好意思:“同他在一起,会高兴,这就是了吧。”
宋晏储敛眸沉吟良久。
阮明姝见状心中一苦,嘴角微微动了动:“殿下会这么问,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吧。”
第80章 沉溺
阮明姝话刚说完就退了下去,唯留宋晏储一人在殿内,垂眸沉思。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楹洒进殿里,给那清瘦的身影度上了一半的金辉,另一半则还是处于阴影中。那张昳丽的面上明暗交界不甚明显,昏昏暗暗,神色沉静,仿佛与夕阳融为一体。
萧淮是特殊的,宋晏储承认这一点,前夜的意乱情迷已经完全能够佐证。
可要说喜欢,那还不至于,只是多多少少有些好感,对他多了几分忍耐罢了。若非特殊,换个人来做萧淮对她做的一切,那个人坟头草估计都有几米高了。
这份特殊或许是源自二者有过最亲密的接触,也可能是缘于日夜的相处,但不管什么原因,已经明确地超过了那条界线。
宋晏储已经有了警觉。
她不会刻意去否认什么,只是这个发展趋势,却已是让她心中警惕。
是放任这份不一样的情绪发展下去,任由它壮大,对自己的影响越发深厚;还是及时挥剑斩断,一不做二不休,将萧淮赶回西州,从此二人天各一方,再无瓜葛?
宋晏储心中难断。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朝着那个位置努力,时常也想过日后会是什么样子。她身份特殊,总不能纳那些无辜的小娘子进宫守活寡。以后可能会寻一个合适的男子孕育子嗣;也或许她的身体不好,根本承受不了孕育子嗣的辛苦,届时过继一个宗亲家的子嗣也并非不可。
但这也都是日后需要考虑的。
宋晏储考虑过子嗣,考虑过自己的身体,却唯独没有考虑过,或许未来会有一个人在自己身边陪着她。
储君的教育不包括这些;皇帝身为一国之君,更是不会耽于儿女情爱,更遑论与宋晏储讨论这些他自己都未必明白的。
可想着未来或许有一个人能够一直陪在她身边,那种感觉,也很难让人不心动。
宋晏储对自己的异样早有察觉,对于萧淮,也是有些试探的意味在。
前夜虽说是一时意乱情迷,可又何尝没有故意试探的因素在其中?
她有想过萧淮会是什么反应,虽说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但他若真敢以此要挟她,宋晏储把也能把人永远地留在京城;却不想萧淮的反应……
可以说是没反应。
着实是让宋晏储摸不着头脑。
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让宋晏储放不下心,也……舍不下。
门外脚步声悄然响起,随即陈玉踏进殿内,恭声禀告:“殿下,陛下传召。”
宋晏储收敛心神,未在多想其他,只道:“孤这就去。”
罢了,多思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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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在行宫,皇城有丞相打理国政,也并不代表皇帝能真的空闲下来。
宋晏储到的时候,皇帝还在伏案批阅奏折,听见声响后头都没抬,只淡淡说了一句:“来了?坐吧。”
宋晏储依言落座,刘大伴细心看茶,又令人奉上点心。
皇帝不言,宋晏储也不会先开口。
许久之后,皇帝才算将面前那一摞走着全部批阅完毕,舒展了下身子,抬头看向宋晏储:“人找到了?”
宋晏储颔首:“找到了,都平安无事。”她说的自然是阮明姝和其她的小娘子,只余现在还没有人影的阮明月,就不在她的关心范围之内了。
皇帝轻轻笑了笑:“你对那阮家大娘子倒是颇为上心。”
纵然秦氏家财颇丰,又有铁矿在手,可也不至于太子这般上心,时时为她打算,明显就是在抬举那阮大娘子。
宋晏储神色平静:“她是个聪明的。”
皇帝失笑:“你还指着她为你办事不成?”
宋晏储端起茶盏润了润唇:“未尝不可。”
皇帝一顿,颇为诧异地看向宋晏储,半晌后道:“你对她评价倒是不低。”
宋晏储不欲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只将茶盏放下,对上皇帝的视线,道:“父皇召儿臣前来,便是为了这件小事?”
皇帝笑了笑,刘大伴也正好上了一杯温热的茶。他闲适地靠在宽大的龙椅上,一手幽幽晃着茶杯,说了今日召见她的真实目的:“关于萧淮,你有什么想法?”
宋晏储动作一顿:“父皇想说什么?”
“朕问你呢。”皇帝说道:“萧淮进京依旧,目前尚无离京打算,你就没什么想法?”
宋晏储敛眸。
皇帝又道:“他手上有西州十万大军,的确可成为一大助力。既然他心甘情愿待在你身边,就此用上一用也无不可。”
宋晏储皱眉,心中颇有不悦:“儿臣有分寸。”
“有分寸?”皇帝轻笑一声:“怎么,你不愿意?”
宋晏储道:“西州本就是我大晏之地;西周的将士也是我大晏的百姓。我若要西州,还需经过萧淮不可?”
皇帝道:“若能控制住主帅,西州便唾手可得,又何须再费多余的心思。”
宋晏储毫不客气,冷言相对:“今日是西州,那日后我要平州、兖州,是不是都得如父皇所说这般?”
皇帝一愣。
后宫诸多妃子的存在不是说皇帝有多沉迷女色,也并非是皇帝的妥协,她们不过是大多是利益交换的产物罢了。不过接一个女人入宫,好生养着,宠幸一两个人就能实现的利益,又何需再费多余心思?
宋晏储又说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是我宋家的天下,莫非还得让孤求着他们?该是孤的,孤自会牢牢掌控在手里,又何需那些手段。”
皇帝沉默片刻,倒也没气恼:“你有这个野心,自然是好。”
所谓后宫朝堂的制衡也不过相对而言。历来有重视此道的帝王,也有不将此道放在心上、坚信实力压过一切的。这其中不乏明君,也有一事无成的庸君,无所谓什么好坏。
皇帝眉目倏地沉了下来,看着宋晏储道:“你想怎么做,朕不会操心,只你需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莫要当真沉溺进去。”
宋晏储默了默,片刻后开口道:“儿臣晓得。”
皇帝挥了挥手,宋晏储起身告退,却在走到殿门旁的时候脚步一顿,而后侧过了脑袋,虽是询问,语气却莫名平静:
“萧淮回京一事,同父皇有关吧?”
皇帝一愣,宋晏储见状心中已然明了,转身离去。
第81章 顺其自然
阮家二娘子失踪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以往只怕没多少人在乎,只不过如今阮家那位大娘子破的殿下青睐,关注这件事的人才会多了许多。
朝臣们本还想借机看看太子对阮家的态度,却不想太子虽是派了亲卫前去帮忙寻人,实际上并不怎么上心,丝毫未见焦急之态。反而是那位大娘子,找回来之后没回阮家,而是被太子直接带走,暮色将至才被放回来。
一时之间众人各有心思,心说太子如今的态度看起来并没有抬举阮家的意思;另有些知道的多一点人则是想起阮家那位夫人并非原配,虽说这些年在外名声不错,但阮那几大娘子这些年在京中没有什么存在感也是事实,其中难保不会有什么龃龉。
众人就在那边看着好戏,徐氏没想到最终是自己的女儿遭了不测,等得快要发疯。阮明姝回来的时候她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再也不掩饰愤怒与恨意,让一边的下人瞧见都胆战心惊。
好在就当徐氏真的快要疯了的时候,太子那边派去的侍卫终于有了消息,将浑身狼狈衣衫凌乱不堪阮明月紧紧裹了起来,送回了阮家院子。
此时虽说天色已晚,但来来往往亦有不少人看见,徐氏看见自己女儿这般模样都是脑子轰地一热,更别提那些看好戏的人又会说出什么闲言碎语。
阮明月算是毁了。
了解了事情起因经过的内宅夫人都说徐氏母女是自作孽不可活,想来是想算计大娘子,却没想到恶事落到了自己身上。另有些人敏感察觉到这件事过于蹊跷,心有怀疑,但看着太子并不在意的反应,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什么,给阮大娘子不好。
外界风言碎语纷纷不断,哪怕徐氏知道自己女儿并未丢了清白,可一张嘴总说不过外面无数的人,只能抱着女儿痛哭。心中也更是恨,恨阮明姝做事不留余地;恨太子大庭广众不给阮明月留几分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