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裙下臣——长缨止戈
时间:2021-07-10 09:48:52

  费青渟眼睛微闭,素来光风霁月的人此时憔悴不堪,哪还有京城第一公子的风采。
  费青渟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姑姑是皇后,祖父备受圣上宠信,他自己也是异常出色,在京城颇有才名。除却祖父和姑姑都想让他同太子表弟,不,表妹在一起之外,他的人生可谓没有缺憾。
  费青渟不喜欢宋晏储。
  在他设想中,一个合格的妻子应该是温柔的,小意的,能够与他共谈诗词歌赋、为他生儿育女掌管后宅的贤妻良母。而不是那个强势的、冷硬的、高高在上的、没有一丝女人味儿的太子。
  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卑微的,永远都不可能如一个正常的丈夫一般在一个家中占据主导权。
  可是碍于祖父的命令,姑姑的命令,他只能不情不愿地同她相处,同她亲近。
  太子离京两年,他轻松了两年;可太子回来后,他的噩梦又要开始。
  在接到祖父的命令后,尽管知道和太子有夫妻之实于费家有益,能将太子牢牢绑在费家这条船上,可费青渟还是不情愿。尽管他最后捏着鼻子做了,却还是在应该和太子一同前往后宅顺势要了她的时候退缩了。
  他听着太子的话松了口气,顺着他的意思去招待客人,给自己多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却不想,准备好了之后,等待他的,是大理寺少卿严尚的羁押。
  不过短短一日的时间,费青渟却永远都无法忘记他在大理寺大牢里经历的一切。
  他以前只听闻过大理寺手段残忍,却不知到底有多残忍。等到那些东西一样一样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费青渟才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到最后,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浑身血淋淋,狼狈不堪。
  再次见到大理寺少卿的时候,是太子要见他。
  他说太子喜洁,便让人给他喂了药,不顾他满是伤痕的身体,强硬地给他清洗干净,套上崭新的衣袍——费青渟在镜子中看到面色红润衣衫整洁的自己时候,都在怀疑之前所经历的一切是不是在做梦。
  终究是到了太子府。费青渟一步一踉跄,走到大堂之后,就被严尚强行押着跪了下去。
  冰冷的地板狠狠地摩擦着重伤的膝盖,钻心的疼痛一下又一下传来。
  费青渟头一回觉得,下跪也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他闭了闭眼,声音艰涩:“殿下。”
  宋晏储放下手中的杯子,桃花眼弯弯,似含着无限的情意,只是她说出的话却是让人瞬间清醒:
  “表兄可知,谋害太子,是要掉头的大罪?”
  费青渟一怔,宋晏储再次笑着开口:“表兄不妨想想,孤若将此事告知父皇,费家可还能再保住你?”
  费青渟脸色瞬间苍白,他猛地抬头,神色惊慌:“殿下……”
  若说下药的时候费青渟还曾想,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太子就算再恼也不会对他如何,毕竟她的太子之位还要靠费家。但在大理寺待了这一日之后,费青渟再也不敢抱着这种想法。
  两年的时间过去,太子的手段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狠辣。费青渟毫不怀疑她会杀了自己。
  “表兄莫急,”宋晏储懒洋洋地倚在靠垫上,缓解自己酸疼的腰。她看着他,面上含笑,声音微哑:“孤知道表兄不想死,孤可以饶表兄一命,并让父皇不再追究此事——”
  费青渟眸光顿时一亮,他迫不及待膝行上前一步,迫切唤道:“殿下,臣……”
  宋晏储接着道:“只要表兄回答孤一个问题。”
  费青渟只感觉仿佛有一泼冷水直泼而下,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睫毛轻颤,慢慢抬眸看着上首衣衫齐整动作从容的宋晏储,忽然想起就是这种感觉。
  就是这种,她永远高高在上,矜贵无比,而自己只能跪伏在她的脚下,卑微不已的感觉。
  费青渟讨厌这种感觉。
  “表兄可考虑好了?”宋晏储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慢条斯理的问道。她声音微哑,仿佛带着钩子,诱人一步步上钩:“只要一个问题,就能换表兄的命,难道不值吗?”
  只要一个问题,就能换命……
  费青渟嘴唇微微颤抖。不回答,他就要死;可回答了……费家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有可能付诸东流。
  说,与不说。费青渟拳头握紧,心中难断。
  宋晏储坐在上首,一手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也不出言催促。
  良久,费青渟闭上了眼,哆嗦着唇:“殿下……有何问题。”
  宋晏储眸中染上一抹笑意:“表兄不必如此紧张,这个问题,表兄定然知晓答案。”
  宋晏储此言一出,费青渟心中更是苦涩,却不想下一刻她的问题一出,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孤想问表兄,赵家和方启明,是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费青渟尚未什么反应,一旁的严尚端着茶杯的手却是颤了颤,微热的茶水洒在手背上,严尚却觉得一阵灼烧感传来。
  面对一旁的宫女讶异的目光,严尚勉强笑了笑,飞快平复好心情。
  宋晏储慢慢收回暗中观察着严尚的目光,又将视线放到一脸怔愣的费青渟身上,声音轻柔:“表兄,说话啊?”
  说什么话?赵家同方启明的关系?赵家一个世家大族同方启明能有什么关系?
  费青渟一脸茫然,却在下一瞬猛地想到什么,心里徒地一凝。
  等等!
  太子回京时拦路的那个妓子背后之人就是方启明,太子如今又提起他们二者之间的关系,莫非……方启明是赵家的人?
  可赵家同费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害太子于他们有何益处?
  “殿下——”费青渟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他焦急抬头,正要说什么却被宋晏储打断。
  “且慢!”宋晏储抬抬手,制止了他的话,眼神往旁边一扫,一个小太监连忙给费青渟递上纸笔。宋晏储笑眯眯:“写吧。”
  费青渟愣愣地抓起笔杆,目光慢慢下垂,待触及到那张纸上的内容时却是瞳孔骤缩,整个人的呼吸都紊乱了起来。
  严尚捏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第10章 一箭三雕
  费青渟慢慢抬头,看着宋晏储的目光满是惊恐。宋晏储笑:“表兄在犹豫什么?写啊。”
  费青渟看了眼那白纸黑字,面色越发苍白:“殿下……”
  宋晏储调整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桃花眼沉沉:“表兄可要想好。毕竟,错过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费青渟颤了颤,看着那白纸上刺眼的几个大字,终究是拿起笔,抖着手,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名字签了上去。
  待最后一笔落下的那一瞬间,费青渟手腕一抖,毛笔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头发汗湿,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狼狈得不成样子。
  陈玉连忙小跑过去拿起那张纸,轻轻地吹了吹,然后递到宋晏储面前。宋晏储接过,细心展平,看着那上面的内容,终于是露出一抹真心的笑。
  她看向费青渟的目光更加柔和:“表兄放心,孤说了不杀你,就不杀你。”
  宋晏储抖了抖那张纸,慢慢起身,对着严尚道:“此处无事,崇之便先回去吧。”
  严尚回过神,掩饰住神情中的不自然,冲着宋晏储躬身行了一礼:“臣告退。”语罢,他转身离去,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些焦急的感觉。
  宋晏储轻轻笑了笑,眸中异样的光一闪而过。
  她不欲在此处多待,拿起纸张冲费青渟挥了挥手,边走边道:“孤还有事便先离开,表兄自便。”
  费青渟跪伏在原地,双目失神。直到宋晏储行经身边,衣袍摇曳间可闻些许药香,费青渟下意识转头,就见行动间袖袍轻摆,露出的白皙手腕处依稀可见青紫的痕迹。
  费青渟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宋晏储动作一顿,眸光下扫,居高临下:“表兄可是还有事?”
  因着费青渟的动作,宋晏储的衣袖又往上滑了滑,露出的那截小臂上痕迹更加分明。
  费青渟喉咙干涩,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
  太子体弱,不能饮酒,宴会上费青渟准备的都是茶水。
  他清楚地记着,那杯茶被她喝了的。
  可是昨夜她并不在别庄,身上又出现了这般痕迹……代表着什么,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宋晏储眉间已有些不耐,她讥笑道:“说起来,这不是拜表兄所赐吗?”
  费青渟喃喃道:“你怎么能……”
  她是他的未婚妻,怎么能同旁的男人欢好?
  宋晏储嗤笑,手腕一用力,挣脱费青渟的手,转身离去。
  徒留费青渟一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面上一片空白。
  ……
  回书房的路上,陈玉一边走一边好奇问道:“殿下,费家当真知晓赵家同方启明的关系?”
  宋晏储道:“以前不知,现在不就知道了?”
  陈玉一愣,而后恍然大悟:“殿下是故意提醒费家,好让他们同赵家两两相争,殿下好坐得渔利?”
  宋晏储笑:“不错。”
  陈玉脑子转了转,联系之前得到的消息,才算大致明白过来,只是……
  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担忧道:“可大郎君已然知晓此事,回去后必然会告知费大人。届时赵家立于不利之地,怕是未必能如殿下所愿。”
  “怕什么,”宋晏储声音低低,带着些笑意。她随手扯下一片木槿花瓣,放在手中把玩。娇艳的花瓣在修长的五指间绕动:“这不是有人去报信了吗?”
  陈玉先是迷惑,而后又想起了什么,顿时惊道:“殿下是说…严大人?!”
  “严尚是赵裕的外室子。”宋晏储颔首,手指微微一用力,粉色的汁液微微渗出,浸在那白皙的手指上。她侧身笑着,色若春晓:“你瞧,天时地利,都在孤身边。孤要是不好好利用,岂不可惜?”
  陈玉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过来。
  殿下回京那日那个妓子故意冲撞马车明显是有心人故意安排,幕后之人十分了解殿下秉性,料想殿下是不会容忍那个妓子如此放肆的行为。届时大街之上,百姓人来人往,殿下时隔两年甫一回京,当街杀人,怕是又要被贴上心狠手辣的标签。
  而殿下知晓此事不简单,索性将计就计。查明背后之人乃吏部侍郎后,太子命人接着往上查,竟是查到了赵家的头上。
  后宫那位赵妃此番有孕,虽仍在隐瞒,但赵家野心渐起,不甘再做费家的马前卒,才在太子回京之日安排这一出坏了太子名声。
  毕竟当年太子就是因为毒害孟大儒被陛下“罚”去江南,此番回来第一件事又是杀人,陛下哪怕不会重罚,但国之储君如此心狠手辣,还是在百姓面前,怕是会引起民间不满。
  费青渟下药一事太子未预料到,但仍在片刻之间做出最恰当的反应。
  令大理寺少卿严尚羁押费青渟,是对费家稍作惩戒;而在方才刻意问出赵家和方启明的关系,则是借严尚的口将消息传回赵家。彼时不论费家之前到底知不知晓,但此番下来,赵家起了异心,费家自是不会放任赵家所为。
  下药也好,如何也罢,费家不可否认有自己的小心思,可他们终究是不可改变的太子党羽,在太子未名正言顺的登上至尊之位前,他们只能以太子的利益为最先。赵家如此行事,既损害了太子的名声,于费家自然也是不利。
  届时赵家该如何反击,都与宋晏储无关了。
  所谓狗咬狗,不外如是。
  陈玉叹道:“殿下心思缜密。”
  说话间已经到了书房,宋晏储轻轻拂去手中花瓣,任由手指沾染上紫粉色的花汁。
  她掏出那张纸,安排道:“收好。”
  “诶!”陈玉笑呵呵的接过,眸光瞥到那上面的几个大字,脸上的笑越发明显。
  他心道,前面那些都不算什么,这一番最大的收获,该是这张纸才是。
  他拿过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平铺在盒内,那显眼的大字顿时呈现在面前。
  西山地契。
  费家大半家私,怕是都倾在此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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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位于城外,四周地势崎岖,本是一处荒芜之地。十年前费家忽然重金买下,说是要建造抚幼院,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皇帝听了大喜,还特意赐下一些银钱,将包括小西山在内的近五百亩的面积全都围了起来。
  待建成之后曾有人前来参观,发现里面的的确确是收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幼儿。那些人虽疑惑费家竟也有心思做这种事,但皇帝高兴,百姓感恩,自是无可奈何,只能就此作罢。
  如今十年过去,这处抚幼院倒也未出过什么大事,虽偶能培养出几个读书人,但毕竟比不得那些正经的举人,时日一常,众人也就渐渐将之抛在脑后。
  唯有宋晏储知道,费家置下这块地的确是为了抚助幼儿,但那些长成的幼儿用作何处,怕是谁都无法想到。
  费家这些年为了西山这出几乎将大半家财投入进去,且此处一直紧紧握在费家老爷子费鄂的手中。直至两年前太子离京,费鄂才开始慢慢放权,让费青渟开始着手接触西山事项。到现在,两年的光景,西山一应事项在费青渟手中发展的不错,费鄂才最终放手,将西山地契交到费青渟手中。
  费鄂此举一是为了锻炼长孙,二也是做一层保障。却不想费家辛辛苦苦经营十年的产业,到费青渟手中不过数月,就成了太子的囊中之物。费鄂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活生生气死。
  陈玉不由再次叹了一声:“殿下此举,不但让费、赵两家反目,还白得了这份地契,真可谓是一箭双雕。”
  宋晏储却是笑着摇摇头:“那可未必。”
  陈玉神色茫然,宋晏储遥遥看着不远的方向,眸光深邃:“说不准,是一箭三雕呢。”
  陈玉半晌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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