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欲再看皇后的神色,慢慢起身,陈玉见状连忙搀住她。
宋晏储道:“天色不早了,孤该去拜见父皇了,母后随意。”
她慢慢往外走着,却在即将跨出殿门的时候顿了顿,随后漫不经心道:“母后与其将心思放在孤身上,倒不妨多关照关照那位赵妃娘娘。”
皇后正疑惑,就听她说:
“毕竟,人家可是怀了龙嗣,金贵得很。”
宋晏储一脚踏出门外,片刻不见踪影。
皇后一脸不可置信,她死死抓着玉柳的手,锋利的指甲几乎能扣进她的肉里:
“赵均禾有身孕?怎么可能?!!”
玉柳只觉着手上疼得很,却还不得不咬牙柔声安慰道:“娘娘冷静,娘娘冷静,此事定是有蹊跷。”
皇后一把甩开她的手:“有什么蹊跷?她根本不可能怀孕!不可能!”
她怎么能怀孕?她怎么可能——
等等!
皇后一下瞪大眼睛,莫非、莫非……
玉柳白嫩的手背伤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她强忍疼痛:“娘娘,此时还需细细探查,娘娘要冷静才是。”
想到那个可能,皇后心中一下就平复了下来,她冷声道:“是,是,本宫得冷静,本宫得冷静。”
她抚了抚耳边的碎发,眸光凌厉似剑:“本宫要好好想想,如何处置那个贱人!”
·
宋晏储出了殿门,面色有些苍白。转头一看,就见萧淮站在宫门口,看着天空,佯装无事。
宋晏储掩唇轻咳一声,睨了他一眼,向前走去:“听到什么了?”
“殿下这是什么话?”萧淮一脸无辜,慢悠悠跟上去道:“殿下同皇后娘娘谈话,微臣哪来的胆子偷听?”
宋晏储脚步一顿,回头打量他一眼,忽地嗤笑道:“你胆子可大着呢。”
胆子要是小,怎么能起兵造反,篡了她宋氏皇朝?
萧淮道:“殿下都这么说,臣还能说什么?”
宋晏储轻哼一声,懒得再跟他嘴贫。刚应付完皇后,她此时浑身乏力,面色苍白,脑子一抽一抽的疼,喉间也隐隐有些痒意。此时倒也不避着萧淮,闷声低咳了两声,削瘦的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萧淮微微皱眉,看她那比塞外大雪还要苍白的脸色,实在不知道怎么能有一个大男人身体虚弱成这个样子。
陈玉扶着她在一旁休息片刻,目露担忧:“殿下可要先回东宫?”
“不必了。”宋晏储拭了拭唇角,乌黑的碎发散落在脸庞,衬得她越发雪肤花貌,美得惊人:“天色不早了,先去拜见父皇吧,左右离得也不远。”
萧淮不知是什么心理,负手跟在身后,此刻却是忍不住插嘴道:“殿下可得注意身子,可莫要同前朝裕德太子一般。”
裕德太子,病体虚弱,英年早逝,所做的一切谋算都便宜了他那些庶弟。
陈玉脸色当即不好看。这不是在咒他们殿下吗?宋晏储却是没在意,只斜斜扫了他一眼,哼道:“放心吧,孤说了要负责,定不会让你年纪轻轻成为鳏夫的。”
萧淮哑口无言。
一行人慢步到乾清宫外,正巧碰到一身紫色官袍的官员含笑从宫内走出,宋晏储脚步微顿。
正是赵裕。
第14章 看作话
“赵大人。”宋晏储言笑晏晏。
“殿下。”赵裕见着宋晏储,连忙上前行礼,恭敬有加。
宋晏储双手拢在袖中,身姿秀挺,好奇道:“赵大人何事如此开心?”
赵裕呵呵笑着,仿佛这两日同费家的明争暗斗都是假的似的。他道:“自然是喜事。”
“哦?”宋晏储扬眉,意味不明道:“莫非是赵大人雄风不减,家中又添了新丁?”
赵裕脸上的笑一僵,心中惊疑,不知太子这话是何意。他咧咧嘴,试探道:“殿下……”
宋晏储忽地笑道:“孤开个玩笑,赵大人莫要介怀。”
赵裕的脸色隐隐有些微妙。
宋晏储不欲多言,提步上前,在与他擦肩而过时提醒道:“天色也不早了,赵大人不赶紧回去庆祝庆祝?”
直到太子身影消失在门内,赵裕脸上的笑才敛了下去。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宋晏储离开的方向,面容阴沉。
太子手段狠厉,他们做的事原本也没打算瞒多久。只是看太子这副模样,似乎是不仅仅知道赵家是那妓子幕后之人,还别有深意啊……
赵裕眉心一跳一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
正殿内,皇帝正在批阅奏折,一听到内侍的传报声动作一顿。片刻后,声音平淡道:“来了?”
刘大伴连忙迎了上去,命人准备糕点茶水,一边殷切笑道:“殿下可算来了,陛下知道殿下去坤宁宫后就一直在盼着!”
“刘怀银。”皇帝沉声唤了句。刘大伴立刻拍了拍嘴巴,讨好笑道:“奴才话多!”
“父皇。”宋晏储立于大殿中央,躬身行了一礼。
皇帝随意挥挥手,让她坐下。待手下的奏折处理完了之后才抬头一看,顿时眉头紧皱,不满道:“你这又是怎么回事?去一趟坤宁宫把自己弄成这幅难看的模样?”
宋晏储原本堪比女子般妍丽面容此时苍白无比,唇色寡淡,带着一股子病态之美。憔悴是有几分,难看倒不至于,反倒更加惹人怜惜。
宋晏储无力地窝在椅子上,在皇帝面前也不必再强装无事,便眼眸微闭,道:“同母后起了些争执。”
皇帝皱眉:“无知妇人,你同她计较什么?”
“陛下。”刘怀银站在一旁小声提醒,皇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严厉,面色微缓,道:“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
大殿内一片寂静,内侍们早已习惯这对皇家父子争锋相对的场面。刘怀银看着闭目养神的宋晏储,心中有些紧张,生怕这位殿下还是跟两年前一般同陛下一言不合就吵起来。
却不想,宋晏储慢慢争眼,坐直身体,竟是妥协道:“是儿臣的错,父皇勿怪。”
刘怀银倒吸一口气,面上难掩惊诧。
皇帝眸中也是异色一闪而过。饶是知晓她这两年在江南的所作所为,也知自己的太子变了许多,但甫一面对这样不会与他针锋相对的宋晏储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
大殿内沉默良久。
皇帝冷哼一声,执起御笔批阅奏折,一边道:“当初你执意要去江南,一待就是两年,可有什么收获?”
“旁的不敢说,”宋晏储执起茶盏轻抿一口,是蜂蜜水,她看向刘大伴,就见他微微颔首,不失礼数。宋晏储道:“誉王有反心,却是毋庸置疑。”
刘大伴心里咯噔一声,对这位殿下平平淡淡就说出这种话有些欲哭无泪。
虽说事实没错,可您也别就这么说出来呀!
当年先帝昏庸,底下诸位皇子争做一团。娘家稍有些背景的都在垂涎大宝,唯有母妃身份低微的当今陛下与誉王未卷入进去。到最后陛下登上皇位,将那些兄弟全都清理了一遍,要么杀要么赶到封地,京城唯余一位誉王。
这誉王倒也的确是个知情识趣的,知道自己能保住命是为了什么,整日就养养花逗逗鸟,当个富贵散人,逍遥自在。算是整个京城再滋润不过的人物。
只不过这位誉王殿下是真的没有野心还是掩藏的好,谁也不知。就如皇帝对这位弟弟纵容有加,有几分真心,京城诸人也猜得出来。
宋晏储这话一出,旁人怎么想还不得而知,皇帝却是神情淡淡,丝毫不惊讶的模样,只问道:“既如此,你可有解决之法?”
没问誉王是哪里不老实,也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宋晏储垂下眸子,答道:“等到春闱之后,自见分晓。”
皇帝抬了抬眼皮子:“你有分寸便好。”
宋晏储道:“儿臣省得。”
大殿内复又重新恢复了平静,父子二人气氛平淡,丝毫没有这么多年不见的父子该有的情深。
宋晏储受皇后蒙蔽这么多年,对皇帝的态度都是恭敬有加,亲近不足。哪怕如今知晓皇后和费家的真实面目,可这么多年了,父子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早已定了型。
方才的妥协已经是最大程度的软化了。
按理说宋晏储这时候本离开了,可刘大伴在一旁看得焦急如焚,不住地冲着宋晏储挤眉弄眼,她也不能当做没看见,憋了好半天,才道:“父皇这儿的乳鸽汤不错。”
皇帝批阅奏折的动作一顿,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似有所查,又转头看向老实无比的刘大伴,哼了一声。
宋晏储成功留在乾清宫用晚膳。
端着锦盘的宫女鱼贯而入,一道道鲜亮的菜色将桌案占得满满当当。父子俩相对而坐,皆不言语。
御书房的乳鸽汤炖得鲜嫩无比,汤汁清亮,饶是宋晏储胃口不佳,也是喝了一碗。
食不言寝不语本是基本仪态,席间一向食不言寝不语,皇帝却是突然开口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是不是幸了一个小倌。”
宋晏储一愣,倒是没想到皇帝会关心这个,点了点头道:“正是。”
皇帝说:“你倒是放心。”
宋晏储哪还不明白,汤匙在汤里搅拌了下,眉眼低垂:“父皇既然知晓他已回京,儿臣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皇帝用了道玉兰片,才道:“当初你费尽心思保岑家,便是为了今日这一刻?”
宋晏储一愣,而后笑道:“儿臣不过是看不惯岑家遭奸人构陷罢了,哪里那么神通广大。”
皇帝睨了她一眼,面上尽是了然:“你能耐大着呢。”
宋晏储沉默不语。片刻后,才又重新拾起调羹,夹起一道花香藕。
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说得倒也没错。
·
一顿膳用了小半个时辰,饶是刘大伴也没想到,这对父子之间还能有如此和谐的时候。
等到下人将碗筷撤下,皇帝也挥挥手:“膳也用过了,回你的东宫去吧。”
宋晏储自然应是,她起身,行了一礼,朝着门外走去。就在要到达殿门前时,却忽地停住了脚步,转头道:“西山那边的地契,外祖给了我。”
大殿内一时无声。
皇帝沉默了许久,才淡淡道:“既然是你外祖给你的礼物,收着便是。”
宋晏储眉眼盈上些许笑意:“是。”
人离开后,乾清宫瞬间陷入沉寂。皇帝坐在书案前,手执御笔却是未有动作,刘大伴站在他身侧也不敢多言。
许久后,大殿内才想起一道似叹非叹的声音:
“你说,怎么就偏偏……”
刘大伴垂下眼眸,噤若寒蝉。
·
走出乾清宫后,夜幕已经渐渐黑沉了下来。陈玉为她披上了件大氅,宽厚的大氅衬得她脸越发娇小。
宋晏储抬头看着漫天繁星,忽地扭头问道:“几时了?”
陈玉想了想,道:“想来已经近戌时了。”
“戌时了?”夜色寒凉,宋晏储双手拢在鹤氅中,遥遥望向远处,漆黑的眸中带着笑:“不知道现在,赵大人可还能笑得出来?”
第15章 真的不是你看上太子了?……
赵裕的确是笑不出来。
他回宫的一路上都有些不好的预感,等到了家门口,刚下了马车还没站稳,管家就哭着来报,说是大郎君被打了一顿,正躺在床上呢!
赵裕急匆匆走进嫡子院子里,就见赵奉趴在床上不住哼唧,见到他之后委委屈屈叫爹。
赵裕早就从赵奉身边小厮的口中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此时见他又是心疼又是气,恼道:“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不要去招惹太子!你作甚偏偏去拦他的马车?”
赵奉不忿道:“那太子不过一黄毛小儿,咱家为何要这般怕他?”
赵裕气得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他就算再怎么样,那也是当朝太子!当初他连孟开鸿都敢杀,你又算个什么?真把人惹生气了,你便是死了,我也还能让太子给你偿命不成?!”
赵奉满脸不以为意,他自认为赵家是世家大族,完全不用顾及太子,也是因此屡教不改。
赵奉是他的嫡子,也是老来子,平日里宠爱的不行。可偏偏就脑子蠢,他打也舍不得骂也骂不该,只觉得脑子疼:“我同你说过多少回了凡事多忍忍,多忍忍,待你阿姐腹中孩子稳了之后,咱们才算有了同太子抗衡的筹码。这些日子你就不能安分些?”
赵裕撇了撇嘴,嘟囔道:“阿姐腹中的胎儿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他生下来的时候阿姐早就进了宫,姐弟俩都未见过几面,更别提什么感情了。
“你给我闭嘴!”赵裕瞪大眼睛,怒斥道:“这种话以后万万不可再胡说!”
赵奉身子一抖,还是有些畏惧父亲大怒的样子。他小声答道:“知晓了。”
看着他这副窝窝囊囊的样子,赵裕深吸一口气,实在不知道他身为嫡子,怎么是这幅德性。
这个时候赵裕就不由想起严尚。严尚年纪轻轻却已位列大理寺少卿,还深受太子信赖,办事也是稳妥不已,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继承人。
只可惜,他出身低了些,而且自幼养在外面,对赵家也不是多么亲近。
他又沉着脸警告了赵奉一番:“咱们赵家的未来就全靠你阿姐腹中孩子了,这段时间你就在府里老老实实待着,莫要再出去给我闯祸!”
看着他满脸心不在焉,赵裕怒道:“听到没有!”
赵奉苦着张脸答:“听到了。”
赵裕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