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冷汗直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宋晏储冷笑一声,看也不看那男人,冷声道:“拉下去,审。”
那男人脸色煞白,张嘴就要说什么。可宋晏储眼见着就在气头上,陈玉哪还敢让他坏了殿下的兴致,连忙塞住他的嘴,带人把他拖了下去。
他恭声讨饶:“是奴才办事不利,还请殿下莫要气坏了身子。”
“孤如何能不气?”宋晏储抬眼看他:“今日东宫能被这种不三不四的人进来,明日是不是孤死在刺客手里你都不知道!啊?”宋晏储扬手一挥,杯盏“啪”地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在大殿里格外清晰。
陈玉“噗通”一声跪伏在地,大殿里外宫女太监更是不敢言语,噤若寒蝉。
一时之间,殿内静得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宋晏储在外面名声极差,但那多是有心之人添油加醋的结果。在东宫里她待下人还算宽和,陈玉何时见过她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之间心里暗暗叫苦,更是恨那个自作主张的人。
宋晏储身子本就没养好,今日又是一出接着一出,气得脸色发白,咳得身子一颤一颤的,墨色的青丝映在脸上,衬着那苍白的面色更显精致脆弱。
陈玉看着束手无措,又怕自己上前再触了她的霉头。
咳了好一会,宋晏储才算是慢慢缓了过来,她看着陈玉,沉着脸道:“今日之事,孤暂且不同你计较。”
“方才那人,你去给孤审清楚了,看看是谁,那么有想法来给孤送人。”
陈玉喏喏点头,连忙退了下去。
这一番闹腾下来,寝殿算是不能睡了。清汝带着一群宫女去把偏殿收拾了出来。宋晏储坐在桌案旁,思绪混乱。
东宫守卫森严,哪怕她离京两年,也不可能那么轻而易举地放人进来,毕竟那些守卫还要脑袋呢。是以今日之事,定是东宫内部有人接应。
宋晏储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满身满心的疲惫。
第17章 你让爷上去爷就上去?……
已是深夜,东宫却是灯火通明。
陈玉一路小跑至殿内,擦着冷汗将审出来的结果告知宋晏储。
宋晏储离京两年,陈玉随着她去江南,东宫一应大小事件都是由张太监和诸位东宫辅臣负责。方才那男人,就是姓李的一位大人送来的。
宋晏储在宫外幸了一个小倌不是什么秘密,费家那场宴会上闹得那么大,甚至就连嫡出郎君费青渟都被抓进了大理寺,京城上下稍微有点人脉的都能打听出来怎么回事。
宋晏储在外的名声虽说极为不好,又是暴戾又是纵欲无度,但有心人都知道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以往也不是没人给身边送过美人,男女都有,可就是没见太子对谁亲近过。有些人便是想走捷径讨好太子也找不到路子。
太子幸了一个小倌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一些耿直的臣子骂太子不重身份,荒淫无道;但更多的人还是从这件事中看到了机会,原本就没有完全熄灭的念头再次蠢蠢欲动了起来。
李大人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时人多好狎妓,去类似碎玉楼之类的小倌馆更是被位高权重之人当做雅事,甚至还专门有买一些皮子好看的幼童回去□□的。教养好的小倌同样能让那些达官贵人一掷千金,比之那些花魁娘子也不差什么。
李大人以为太子开了荤,尝到了滋味儿,便自以为摸准了太子的心思,买通了张太监,悄无声息地把人塞到了太子床上。
宋晏储脸色沉沉,在昏暗的大殿内看的不甚清楚。陈玉不敢多说一言。
宋晏储离京两年,信任之人大多带去江南,那张太监就是陈玉不在的时候主管东宫内外事务之人。
却不想东宫两年无主,惹得下面那些人胆子也肥了起来,敢私通外臣,瞒着主子自作主张。还有那些东宫辅臣,大多都是费家举荐来的,可想而知一个个都是什么货色。宋晏储这些年忙着江南一事,分身乏术,内院便也懒得管。却忘了她身边伺候的人除却清汝和陈玉是她自己提拔上来的,大多都是皇后派来的人,还有一些人费尽心思派来的探子。
就今日这事,只怕已经由着那些探子的嘴,传遍整个京城了。待到明日,各酒楼茶肆,定是太子的二三风流韵事。
她低叹:“时候该将东宫上下清理一遍了。”
宋晏储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目光沉沉地看向陈玉:“知道该怎么做了?”
陈玉会意,片刻后又迟疑道:“那殿下,那些传言……?”
“由着他们去,”宋晏储素来不在意这些:“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看看哪些人跳得最厉害。”
陈玉诺诺应是,连忙退下。
……
事实证明宋晏储想的不错,一些人在抹黑太子方面简直是不遗余力。翌日,不过是一晌午的功夫,太子昨夜的风流韵事就传得到处都是。明明宋晏储动都没动那人,在外面传了一遭之后,就变成了太子昨夜与男宠颠鸾倒凤,乐不思蜀。夸张一点的还说她与那男宠大战了三百回合,叫了足足有五次水。更有荒唐无忌的还说太子夜御五男五女,一展雄风。
其表情之认真,言辞之诚恳,差点让宋晏储误会他们是在她身边伺候,才能那么清楚,连细节都能讲得栩栩如生。
京城治下百姓大多安居乐业,饱食终日无事可做,也就只能听听这些对他们遥不可及的皇家轶事。堵不住,也不好堵,倒不如由着他们去。
茶楼二楼,周承弼看着对面慢条斯理抿着茶水的男人,无奈苦笑出声:“萧兄,非我不愿帮你,只是家父虽在户部任职,却只是一个侍郎。户部大大小小之事全然掌控在费鄂手中,家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周承弼沉重地叹息一声,萧淮闻言面上难掩失落,勉强笑道:“我也是着实无法,才想着求到周兄身上。”
周承弼面上难掩愧色,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边关将士军饷本是大事,关乎一国稳定。我也希望将士们吃得饱穿得暖,可奈何……”他摇头自责道:“都怪为兄无能!”
萧淮忙道:“周兄这是什么话?”他语气诚恳,目光真挚:“我回京这么些日子,多亏周兄照拂,否则怕是住在哪都不知道。周兄为了我的事忙里忙外,我又岂能不知好歹?”
周承弼面色稍缓,却是不赞同道:“萧兄这话就见外了。想当年家父在西州城为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是多亏了萧家的照拂。我当年被旁的孩子欺负,还要多亏了萧兄的帮忙,才能那么快得适应西州城的生活。如今萧兄上京,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就算了,又岂能担萧兄这句话?”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若是旁人,只怕就要被骗了过去。
听到他提自己父母,萧淮眸中笑意却是微微淡了几分,他面上不显,顺着他的话奉承慨叹道:“当年在西州城,父亲便同我说过周大人非池中之物。西州城小,周大人的未来远不在此处。如今看来,周大人不过不惑便位列户部侍郎,可见前途一派光明。”
周承弼得意地笑笑,眸中却有异色一闪而过。父亲这般年纪便位列正三品,在外人眼中可谓是年少有为,可户部的尚书,却是费鄂。
他抿一口茶,遮掩住神色的异样。
二人又是一番相互奉承,萧淮已隐有不耐,正想寻个理由脱身,却听酒楼下面传来一阵激昂的叫好声,随后就是连绵不绝的掌声。萧淮心下好奇,竖耳去听,只隐隐约约听见太子、男宠、□□什么的。
萧淮摸不着头脑,他看向周承弼,好奇问道:“敢问周兄,下面这是做什么呢,这般热闹?”
周承弼端起茶盏笑了笑,道:“萧兄还不知道吧。”他顺着窗户往下看了看,说书人讲得唾沫横飞慷慨激昂,底下观众连连叫好,颇有兴致。
周承弼神色莫名,道:“昨夜太子幸了个男宠,今日消息便传得——”
“啪”的一声脆响。
周承弼愣了愣,看着萧淮手中被捏出一道缝隙的杯子,不由咽了咽唾沫:“萧、萧兄?”
萧淮回顾神,淡定自若地把杯子扔到一旁,道:“无妨,方才一时惊讶,没能控制好力道。”他抚了抚被茶水大师的衣袖,淡定道:“周兄继续。”
周承弼看着那做工还算精致此时却裂成两半的杯盏片刻,又看了看萧淮正直俊朗的面容,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这太子素来残暴,且荒淫好色……”
萧淮嘴角微弯,笑意越来越深。身后的萧肆见状,暗地里龇了龇牙。
爷这模样,分明就是生气了啊。
周承弼许是也察觉到不对劲,没说两句话就匆忙告辞,心里嘀咕萧淮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人走了之后,萧肆才敢出言小心翼翼地劝道:“爷,您冷静一点。”
萧淮冷笑:“放心,气不死。”
“不是,”萧肆弱弱道:“您别再把杯子捏碎了,要赔钱的。”
萧淮一梗。
·
赔了店家的茶盏,从酒楼里出来之后,萧淮还没来得及心疼那本就所剩无几的银子,就听见大堂里说书先生将太子的风流韵事讲到了高潮,迎来下面一片叫好声。他走在门口回头望了眼,眸中有些困惑。
太子就任由这些百姓败坏他的名声?
直到走到大路上,萧淮还是在想这件事。外界传闻都再说太子如何如何不好,但仅就前面两次交锋都能看出来那位大晏储君是个心有城府的,又岂会放任自己名声被这般败坏?
大路上人来车往,与西州城是如出一辙的热闹,但比西州城又多了些繁华安逸。
京城是权贵聚集的地儿,如流水一般的马车来来往往,随意拦下一个都有可能是朝廷命官。
马车的轱辘声接连不断,萧淮走在大路一旁也没太在乎,直到背后被车辕碰了一下,随后一辆马车在自己身边缓缓停下,他才抬头看去。
沉木车厢,金丝流苏,这般奢华的做派,除了那位想必也没旁人。
萧淮撇了撇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马车静静地停在大路一旁,来往行人虽说好奇却也不敢多看。
车帘未动,里面的人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萧淮闲闲地站在原地,想看她要做什么,就听车厢内一道微哑略带钩子的声音想起:
“上来。”
直截了当,干脆利落。
萧淮啧了一声,忽地就有些叛逆。
呵,你让爷上去爷就上去?
爷成什么了?
第18章 你思想怎么那么肮脏?……
马车外的人迟迟未有动静,车帘掀开一条缝,宋晏储看着站姿松散随意的萧淮,皱眉道:“怎么,萧将军是想让孤用八抬大轿抬你上来?”
萧淮双手抱胸,骨节分明的手指轻佻地敲打着胳膊,闻言沉思片刻,竟是认真点了点头:“殿下若是愿意,倒也未尝不可。”
宋晏储上下扫了他一眼,随后冷哼一声,瞬间将帘子放下:“既如此,陈玉,咱们走。”
车夫一抖缰绳,马儿哼了两声,乖乖动了起来。
萧淮挑挑眉,正想她难道就这般放弃了,就听那熟悉的声音自马车内悠悠传来:
“孤原还想着快要入冬,边关严寒,为将士们送去些衣食。现下瞧萧将军这般模样,想来是不用了。”
萧淮脸色顿时一僵。
眼见着马车就要离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撑起车辕一跃而上,随后一把撩起厚重的车帘,咧嘴笑开:“殿下这是什么话。”
他毫不见外地在宋晏储旁边坐下,笑容殷切灿烂,那还有刚才那不可一世的模样。
他目光在马车内巡视一眼,殷勤地为宋晏储添了杯茶,递了过去:“臣就知道太子宅心仁厚,定是不忍边关将士受苦!”
宋晏储撑着脑袋斜睨着他,似笑非笑:“宅心仁厚?”
萧淮拼命点头,目光诚挚。
宋晏储捏着茶盏转了转:“孤方才可还瞧着,萧将军同周家郎君相谈甚欢呐。”
萧淮义正言辞:“殿下这话说得,周承弼那狗东西的鬼话,哪能相信?”
“是吗?”宋晏储歪了歪头,墨色的青丝自肩头垂下,映在那张桃面前。她桃花眼微眯,笑意盈盈:
“周炳勋非池中之物,未来远不仅在西州城?”周炳勋正是周承弼之父。
萧淮:“周炳勋惯来会虚溜拍马谄媚逢迎,一点政绩也无。西州城小,可不是容不下这尊大佛的祸害。”
宋晏储:“周承弼当年在西州城被别的孩子欺负,多亏了你的帮助?”
萧淮面不改色心不跳:“西州风土人情彪悍,就连小孩也是野得没办法,自然看不惯周承弼那种瘦弱的公子哥。我是不想帮他,可人家好歹也是知府郎君,万一真出了什么事,被他爹穿小鞋怎么办?”
宋晏储:“回京这些日子多亏了周承弼,否则怕是连住在哪儿都不知道?”
萧淮卡了壳:“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他看着宋晏储,一本正经地哭穷:“殿下不知,边关兄弟们已经好几个月都没领到军饷了,再这么下去,别说吃肉了,就连草都吃不上。”
宋晏储轻笑一声:“不急。”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腰后靠着柔软的引枕,笑得温和:“在这之前,萧将军不妨再跟孤说说,‘太子素来残暴,又荒淫好色’是怎么回事?”
萧淮瞪大眼睛,猛地一拍桌子,冤道:“殿下明鉴啊,这话可不是臣说的!”
宋晏储眨了眨眼:“是吗?”
萧淮心道你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探子,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没点数?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点头:“殿下不知,那周承弼从小就满肚子坏水,心眼比他爹还多。”
宋晏储轻轻嘶了一声,撑着脑袋凑近了看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既如此,那萧将军可否告知孤,又是为何在明知不可的情况下去见周承弼?”
马车内一时陷入了沉默,萧淮故作殷勤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