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阳春——白糖三两
时间:2021-07-10 09:50:36

  等了不久后,门庭内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许三叠起身去开门,门一开就听到有人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头脆响声。
  他动作僵住,看了眼地上疼到打滚哀嚎的人,目光移到赵勉身上。
  眼看自己的侍卫被封慈二话不说卸了两只胳膊,他还能风度翩翩地对着许三叠假笑。
  “公子深夜找我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赵勉的袍边还有一道火燎的焦黑,显然是送容曦回府后连个衣裳都没换成就来了。
  闻人湙起身,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哀嚎的侍卫不敢再出声,伏在地上咬牙瞪着封善。
  “是你故意将她带去画舫。”
  “在下也只是听命行事。”
  “你想让她死在混乱中,将一切推给燕王”,闻人湙低眉掠过赵勉,抬脚踩在侍卫的手臂上。“这只。”
  话音刚落,封善手中刀影一划,庭中响起的皮肉割裂声让人脊髓发寒,侍卫发出痛苦至极的嘶喊声,不断向赵勉求救。
  赵勉脸上的笑意终于绷不住了,语气也沉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人湙的袍边溅上了血点,他瞥了一眼,微蹙着眉,转身向内庭走去。赵勉强忍怒火,许三叠看得一头雾水:“这是做什么呢,赵勉对谁下手了?”
  “闻人湙!”赵勉愠怒,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忘了自己发的誓言不成?”
  闻人湙脚步忽然一滞,转过身目光冷凝地看着他。“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教我了?”
  许三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犹豫着要不要劝一劝,再一看院子里的昏死过去的侍卫,内心更烦躁了。他也就是睡了一觉,两个人突然深夜跑来对峙,还弄得满院子血。
  他睨了封慈一眼,小声提醒:“别让人死这儿了,晦气。”
  封慈闻言,用剑拨了拨一动不动的侍卫,抬眼看向许三叠。
  “已经死了?”
  他点头。
  许三叠轻啧一声,不满地瞪着闻人湙。
  赵勉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脸色阴沉得不像话,强忍着不在闻人湙面前发作。
  “你我殊途同归,我今日所为,都是为了日后你不必有所牵绊。”
  闻人湙蓦地笑了一声,语气夹杂着隐约恶意,“既如此,不如你先将公主府的那位杀了。”
  赵勉猛地扭头看向他,面色铁青。
  “前段时日,我又收到了三公主的信,用我转交与你吗?”
  闻人湙脸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能气死人。
  容曦是朝中最受宠的公主,祖父又是荣国公,享受无上尊崇。而她本人不羁声色,喜欢勾搭美男子并不是稀罕事,只是鲜少有人知道,容曦背地里给闻人湙送了许多求欢的信,其中言语放荡,不堪卒读。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赵勉的火可以说是直冲天灵盖了。“闻人湙!”
  “与其多管闲事,不如看好你家中那位,省得日后连她腹中孩儿的生父都不知晓。”
  闻人湙说完便懒得再应对了,朝着屋里走去,顺带将身上沾血的衣衫拽了下来,随手丢在地上。
  许三叠怕赵勉气得跟闻人湙打起来,只能拦着他往外走。边走边宽慰。赵勉看到院子里已经断气的下属,更是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愤声道:“许三叠,你是蠢人不成,为何不拦他?”
  “你骂我作甚?”
  送赵勉出去的路上,许三叠才终于弄清楚来龙去脉,虽然心中惊骇,却仍是劝说赵勉不要招惹闻人湙。
  等人走了,他也没心思去管院子里的一滩血,急急忙忙朝内室去。
  走过去的短短一程路,他已经在心中暗骂了许多遍禽兽。
  闻人湙瞧见许三叠也阴着脸进来,也不做解释,等着他发作。
  然而他憋了好久,要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恨恨骂了句:“禽兽。”
  闻人湙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算是应了。
  许三叠怎么想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希望此事还有回转,于是试探问他:“兴许你只当她是妹妹?并不是男女之情?”
  闻人湙看许三叠这副比他还纠结的神情,索性说:“你就当我是禽兽吧。”
  在画舫之上,他看到容莺落水了。
  在此之前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思,这种隐秘而不合伦理的情意只会是牵绊。他曾为了活下去做尽恶事,日后还会杀亲杀友。
  容莺如果就这么死了,应当是好事一件,总好过日后彼此怨恨,闹得难以收场。
  他应该就此斩断所有牵绊,将心软和优柔寡断一并丢弃。
  许三叠坐在他身边唉声叹气,片刻后突然眼尖地发现闻人湙的衣裳不对劲,睨了他一眼,问道:“往日不见你用这种料子,去将军府换衣裳做什么?”
  闻人湙的袖子里垂出一小截朱红发带,在白衫映衬下,仿佛雪中藏了一枝红梅。
  “衣服湿了。”
 
 
第24章 络子   “我编来送人的”
  临仙湖的刺杀案闹得沸沸扬扬, 然而令人吃惊的事却不止这一件。
  容莺一早回了宫,从宫人口中得知,容昕薇当晚嫁衣未脱就回宫找皇帝做主, 要求砍了薛化卿全家。赵贵妃护女心切, 抱着容昕薇哭哭啼啼了一整晚。
  薛左丞第二日也是带着夫人一同入宫面圣,请求圣上做主, 替儿子辩解开脱。
  薛化卿没有同行的缘故, 是因为容昕薇一气之下砍了他, 胳膊能不能保住还尚未得知。
  原来那薛化卿虽表面是个正人君子, 背地里却一边贪图尚公主的荣华。一边舍不得柔情娇媚的小娘子, 等和容昕薇成婚时便将自己的外室逼得自尽。然而他外室养了不止一个, 不听话的被他给逼死了,还有那聪明的早早就怀着身孕躲起来, 直到薛化卿成婚当日才站出来,拿着信物和证据讨公道。与此同时, 还冒出几个小倌,声称是薛化卿的相好, 跟着一起辱骂薛化卿忘恩负义。
  容昕薇一直都当自己的未婚夫洁身自好, 以她的性子倘若薛化卿有纳妾的念头, 她都会直接命人砍杀了他,如今在大婚当日发现他男女不忌,还是狼心狗肺的混账。她受不了这奇耻大辱,登时气得红了眼,从侍卫那处拔了剑就要杀他。
  侍从怕闹出事对薛左丞不好交代,出手拦了几次,这才留了薛化卿半条命,浑身是血的回了薛府。
  容莺听完了事情经过, 第一时间想起的竟是容曦冷笑着说“让她风光个够”,如今回想怎么也不像是什么祝福,反倒像早早就知道有事发生,提前在幸灾乐祸。
  若不是有人成心安排,薛化卿的外室和相好的小倌,怎会约好在薛化卿大婚当日去闹事,难道不怕被杀人灭口吗?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撑腰,再一联想容曦和容昕薇的过节,便不觉得奇怪了。
  聆春以为容莺听了容昕薇的事会幸灾乐祸,至少也算是出了口气,却没想她还是神色恹恹的,自从回来就待在屋里不出去,连猫都没兴致哄了。听闻临仙湖上死了不少人,她当容莺是受了惊吓,一时间缓不过来,只好劝容莺多去走走。
  夏末仍旧闷热,容莺好几日没去找过闻人湙,听闻朝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身为帝师时不时要出谋划策,偶尔还要负责审阅皇子们的策论,如今也该忙得不可开交。
  她夜里睡不着,只要一想到闻人湙,就会情不自禁想起那个缠绵到令人窒息的亲吻。
  可宫中近日有传言,说闻人湙与崔氏的人有婚约,她记得那个姑娘叫崔清乐,与闻人湙应当也是旧相识。
  她其实是不信的,加之闻人湙亲了她,就更加不信了。但就像心里梗着什么似的,不愿意亲自去问,只等他来解释。
  这样聪明的人,总会听到风言风语,若真的有心也该找她说明白才是。
  抱着这样的心思,容莺一连好几日都不去找闻人湙,然而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来找自己。
  李愿宁和容麒定了亲,进宫便如同进将军府的门,几乎是随来随去,她记得容莺当日在将军府一夜未睡,以为她因为在画舫上受了惊吓,便顺道去洗华殿看她。
  等她去的时候,容莺正皱着眉看书。
  她瞥了眼书封,竟是记载农学的,忍不住问她:“公主看这些做什么,要种地不成?”
  容莺将书放下,“随便看看罢了。”
  “那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容莺实话实说,手指敲了敲那农书,说道:“虽是教百姓耕作防治虫害。可内容却晦涩难懂,何况真正需要看书的人未必识字,物尽其用,书也该让需要的人看懂才行。若是有专教农民识字的夫子就好了。”
  李愿宁知道她是养在深宫的小公主,自然对普通百姓的生计不大了解,也并未向她详说,只道:“此事并非说起来那么简单。”
  她知道自己懂得少,便点点头不再说了。李愿宁问她:“往日四公主不是喜欢来找你吗?近日好像不见她。”
  “四姐姐在宫中留得太久,驸马来信催她回去,还向皇后告了状,四姐姐只好回去了。”容莺提起这件事还是有些遗憾的,她看得出来容窈应该已经对驸马一家十分不耐烦,但再怎么不情愿却还是不得不走。
  “她兴许也听闻了六公主和驸马的事,此刻乐得想当面讥讽。”
  容莺却觉得未必,容昕薇到底是公主,同为姐妹,她们自然更容易联想到自己的夫婿,如果也是薛化卿这种狼心狗肺不检点的人,怕是一肚子苦水没地说,要是没容昕薇那么烈性,好面子的可能就咬碎银牙往肚里咽了。
  知道薛化卿的真实人品,她其实还隐约替容昕薇庆幸,至少在大婚当日闹出这种事还有回转的余地,若不然成亲后再发觉难免要撕扯得难以收场。
  说起这些,容莺又想起临仙湖的事,她一直想问,又不愿意去找闻人湙,此时正好向李愿宁打探。“当日画舫遇刺,如今可查到眉目了?”
  李愿宁提起这事,面色不禁凝重了些,说道:“当日牵扯过多,兵部尚书的独子身亡,还有好几位高门出身的公子小姐出了事,绝不是轻易能揭过的。有人怀疑与太子之前彻查的官盐走私案有关。可到底是谋逆的大罪,谁也不敢妄下定论,且再看看吧……”
  容莺似懂非懂地点头,李愿宁睨了她一眼,问:“这种事帝师应当比我清楚,你若真心想知道,何必不去问他?”
  她闷闷不乐:“我找他做什么,不是自讨没趣吗?”
  李愿宁看她表情,猜到是与闻人湙有了矛盾,也不劝,反而认为她能和闻人湙断了往来才最好。
  聆春端了两盏冰梅汤过来,搁置放在小案上。容莺给李愿宁递了一碗,俯身准备将一旁没编好的络子收起来,被李愿宁看见,问道:“你倒是手巧,还会编络子。”
  容莺神情复杂,语气反而有点不情愿。“我学了好久才学会,都是萧成器非要我编这种东西,他说要过生辰,玉佩上缺个络子,让我编好了给他当生辰礼。”
  李愿宁惊讶:“他要过生辰了,我怎得不知?”
  说完她就停住了,表情渐渐沉下去。
  树倒猢狲散,平南王府出事,从前与萧成器交好的人也都怕牵连,如今连他的生辰都过得低调,估计准备就这么过去了。她是将军府的嫡女,又是容麒的未婚妻,她可以不顾忌,她身后的人却不行。萧成器一定是意识到了这些,有意要避开与她的交际。
  李愿宁知道自己不能再向从前一般随心而为,连和什么人交好都要思量再三,只能垂下眼,略显失落地说:“以往萧成器的生辰哪次不是风光大办,如今他倒低调起来了,连我们这些旧友都不知会一声。”
  容莺没想到萧成器竟然连李愿宁都没说,慌忙宽慰道:“兴许他是暂时忘了,没有其他意思……”
  “是我对不住他……”李愿宁摇摇头,想了想,又说:“我是不能亲自去了,待我准备一件生辰礼,你若有机会,替我转赠他吧。”
  容莺见她神情低落,只好答应下来。
  本来按她所想,也只是准备编好了络子让人给萧成器送去,只是如今多了李愿宁的一份礼,还是决定亲自去显得有诚意。
  第二日,有书院的侍者来通知,说是要让公主和皇子们一处去书院。
  容莺以为和从前一样,只是照例要找名士来讲些修养自身品德的道理。因为连容恪都抱怨这类讲学十分无趣,且从前也常有,不过从前是轮不到公主们的,这是这次例外连她也叫上了,大约是容昕薇的事闹大了,使得薛家和皇室都十分丢人。
  容莺手笨,络子一直没编完,想着反正讲学无趣,她就坐在后排偷偷编络子,大概是不会被发现的。
  当日果然去了不少人,除了容霁和容麒不在以外,其他皇子都齐全了,公主倒是只来了她一人。
  容莺觉得奇怪,但她确确实实是被通知来的,便只好坐下了。
  容臻与她更熟络,忍不住偷偷问:“皇姐怎么也来了?”
  她疑惑:“是书院的人说今日我也要听学,不该来吗?”
  容臻表情复杂,猜到她是被谁坑了,也不好点破,便说:“也没什么,夫子并不计较,你跟着听课就是。”
  容莺听他这么说,便当真以为不要紧,只见上来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说了一大串引经据典的话,容莺听得迷迷糊糊,后半程听不下去,索性专心编她的络子,夫子果真不管。
  她实在手笨,一不留神就会编错拆了重编,因此十分专注手上,并不关心讲了些什么,以至于台上什么时候换了人都不知道,自然也忽略了身旁皇弟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一直到台上的声音静下来,好几道视线打在容莺身上,她仍恍若未闻,依旧沉浸在哪个地方编错了。
  有人脚步沉稳,缓缓朝她走去的时候,容臻还好意咳了两下提醒,然而她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她正编得起劲儿,总算知道自己哪个步骤出错了,忽然一只白净的手伸过来,纤长的手指称得上清隽,然而这只手却是朝她手里的络子去的。
  闻人湙一声不吭将她手里的物什取走,容莺茫然地抬头,看见来人是他,惊得整个人呆愣住了。
  两人这么久不见,再见却是这种情形。怎么好端端的今日来讲学的会是闻人湙,而且偏生这次她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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