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这位嬷嬷哼了一声,“看您的模样,别把我家厨房点着了就行。”
普利西这时却知道插嘴了:“烧火我会!”
罗兰:……
她只能尽量用诚挚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妇人,直到对方终于稍许软了一两分。
“两口人,太太吃得很少,但是俺胃口可大……不过味道不好,俺可咽不下去。”
黑人嬷嬷丢下一句话,踏着咯吱咯吱的地板离开了。
罗兰松了一口气,摘下了墙上的一只菜篮,带着普利西出门——她早早就相中了邻近的一个小市场。在这里,归航的渔船会带回来各种各样的渔获,也有些小商贩会在这里交易用来烹饪的其它佐料。
罗兰买到了一大把秋葵和几颗柠檬,一袋蚬子,几只活蹦乱跳的大虾。
她又去零沽了一小袋米,才转回“汤米家的厨房”。
路上,她没忘了到自己租住的院子里摘了不少香草——野葱、野蒜、迷迭香、牛至、鼠尾草、野芹菜……
那抠门的房东指着房客去薅别人家的羊毛,没想到现在却被罗兰“顺手牵羊”,薅去了不少花园里的香草。
普利西则抱了柴火去厨房里烧火,顺利地把那大灶点着了。
罗兰这边已经将材料准备得差不多。她先把虾去壳去头,虾头和虾壳同蚬子一起用油略炒,然后吊汤。
汤吊好,一部分拿来与秋葵同煮,另一部分用来煮饭。
她先在一只平底锅里把香草都炒香,然后再把淘洗过的米放进去炒,炒至米都把香草的汁水吸收之后,再倒入刚才的高汤,连同切碎的腊肠、虾和其他杂七杂八的材料一起煮饭。
普利西惊呆了——
“思嘉小姐,在塔拉我从没看过您做饭——”
罗兰心想:确实……我自己也好久没做了。
在前两个位面她都不需要自己动手下厨,但好在以前在“种田位面”下厨下得熟练,这些技能到现在也不曾丢。
“您是怎么认得那些香草的?”
“埃伦教的呗!”罗兰随口回答。
但她这辨识香草的能力和埃伦、和塔拉都没什么关系,全都来自“种田位面”。
“在全世界种田”大赛里有一季是在米其林厨房里种田,主厨要什么罗兰就得种什么出来——那一季罗兰没少被“虐”,但是也由此认得了各种各样的香草和千奇百怪的食材。
事实上她只要闻到香味、尝到味道,已经大致能猜出来里面加了什么佐料。
那天和白瑞德一道,在那间小酒馆里尝过了招牌的秋葵汤和烩饭,罗兰就已经知道了大概做法,现在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照着样子做一份而已。
刚才的黑人嬷嬷说她“嘴刁”,罗兰猜想这不外乎是习惯了新奥尔良本地的风味,于是她干脆复制前一天尝到的本地菜肴,反正这些菜肴材料易得,做法也不复杂。
“好香啊!”
一边打下手的普利西由衷地感叹了一声。
从炉灶上弥漫开的香味,迅速充满了整间厨房,继而又透过门窗,迅速向街道上飘散。
“咚咚咚——”
突然,罗兰听到了有人在敲前面餐厅的门。
来人锲而不舍地敲着,还大声询问:“餐厅……这餐厅今天是重新开门了吗?”
“唔,好香!好久没有闻到这么香的味道了。”
罗兰不得不跑去打开了餐厅的前门,向外面的人解释:“不,很抱歉,餐厅并没有重开……我是这里的邻居,在借用这家的厨房。”
来人误会了,也感到很抱歉,抬手提了提帽子致意,说:“夫人,不好意思……实在是因为,太香了。我还以为餐厅重新营业了呢。”
“不过想想也能想到的,自打汤米阵亡的消息传回新奥尔良来,这店就再也没开过。芒罗太太……她还好吧?”
罗兰只能含含糊糊地点点头。
将人送走以后,她抬起头,看见这家餐厅门外几乎歪倒的招牌:“汤米家的厨房”。
没有了汤米,“汤米家的厨房”自然也就再也没心情再开张。
果然战后每一个家庭都或多或少有一个伤心的故事,这里也不例外。
第106章 飘位面19
当最后一缕阳光从朝西的窗户里消失的时候,两道道地的本地菜肴已经摆在餐桌上。
从厨房里飘散出去的香味已经让一连好几个人在餐厅外敲门,问这小餐厅会不会营业。罗兰寻思着她以后得做一个“关门打烊”之类的小牌子挂在门口才好。
黑人嬷嬷带着极其挑剔的眼光走过来,伸勺子把秋葵汤和烩饭都尝了一口,没有多说什么,反而去橱柜里,把小心保存的好餐具取了几件出来。
她又晃动着宽硕的身体,吱呀吱呀地踏上台阶,走上二楼。没过多久,她扶着一位和埃伦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妇人走下来。
“这是芒罗太太。”
“俺叫南妮。”嬷嬷自我介绍。
这位芒罗太太是个瘦弱的妇人,白皮肤,灰眼睛,棕色头发,唇畔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不知为什么罗兰总觉得她很熟悉,大概是有点像埃伦。
芒罗太太见到罗兰,笑容顿时更盛,她转身轻轻拉着南妮嬷嬷的衣袖,低声问:
“这位漂亮的小姐是汤米的女朋友吗?汤米怎么没和她一起回来?”
罗兰身边的普利西先变了脸色,罗兰能感到这个小女孩开始簌簌发抖。
南妮嬷嬷接连向罗兰使眼色,眼神里都是恳求。
于是罗兰微微笑了笑,低头说:“还不能算是吧……只能,算是朋友?”
芒罗太太顿时了然,转头问站在她身边的嬷嬷:“汤米什么时候回来?总不能让这么漂亮的客人还在这里干等着。”
罗兰心头顿时一酸,几乎没听见南妮嬷嬷到底说了些什么。她耳边似乎回荡着郝嘉乐那句“等埃伦回来再开饭”。
眼前这位芒罗太太,俨然又是一个郝嘉乐,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拒绝承认现实的残酷与亲人的离开。
她低下头,能感到嬷嬷敏感的眼光在她脸上转来转去。
“这位小姐借用了我们的厨房,她为了表示感谢,特地也给您烹制了一份晚饭,请您品尝。”
芒罗太太再次将视线落在罗兰身上,看了又看,得出结论:“看您的样貌与气度,不是一个需要经常下厨劳作的人。”
普利西在罗兰身边拼命点头。
“唉,”芒罗太太顿时一声长叹,“但是我也明白,日子确实过得很艰辛。孩子,辛苦你了。”
罗兰有点好奇:芒罗太太的情况和嘉乐还是不太一样——只要不提汤米,这位夫人就逻辑清晰,对答有礼;不像嘉乐,大部分时间都不太正常。
芒罗太太尝了尝罗兰做的秋葵汤,抬起头,眼里顿时现出快乐的光。
“好久没有尝过这种味道了。孩子,你是新奥尔良本地人?”
罗兰如实说了不是,芒罗太太遗憾地“哦”了一声,不过又说:“能做出这种味道,你已经是大半个新奥尔良人了。”
出乎罗兰的意料,芒罗太太对烹饪还挺懂,随口指点,就说出了罗兰这份秋葵汤和烩饭还能再改进的地方,或者说,更合当地人口味的地方。
罗兰见她说的都对,虚心受教,一一都记在心里。
一时芒罗太太还让南妮嬷嬷去酒窖里拿了一瓶葡萄酒出来,搭配罗兰做的菜肴——本地产的葡萄酒,本身味道没有太多的层次,但胜在清爽怡人,搭配香料丰富、味道浓烈的汤和烩饭正是绝配。
南妮嬷嬷趁机向芒罗太太提起,以后可不可以时时让罗兰她们来借用厨房。
“这是当然的。”
芒罗太太笑得狡黠。
“如果我不许,汤米也要怪我的。”
芒罗太太越是这样,罗兰就越感心酸——她仿佛面对嘉乐。
少时这栋房子里的四个女人把罗兰烹制的两道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南妮嬷嬷确实如她所说的,吃的很多,一人把所有剩下的食物都“包圆”了。
她扶芒罗太太上楼休息,却留个眼色,示意罗兰她们稍等一会儿。
半小时之后,嬷嬷才从楼上下来,盯着罗兰看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说:
“夫人,早先我错怪您了,您是个好人。”
“太太很喜欢您做的菜肴,俺也很喜欢,您能不能以后每顿饭都多做一些……”
南妮嬷嬷双手合掌,向罗兰请求。
罗兰则赶紧请她把芒罗家的情况向她说说。
原来这芒罗太太,原本也是个本地大家族的女儿,结婚之后芒罗先生早亡,芒罗太太独自一人将独子汤米拉扯大。为了生计她离开了家族所在的上城区,到这和下城区毗邻的地方,开了这间小餐厅——汤米家的厨房。
战争爆发后,汤米作为独子原本没有被征兵,但是到了战争后期,南方各州但凡能扛得动枪的男人都上战场了,汤米也不例外。
芒罗太太一个人守着这间小餐厅,等儿子回家。
但后来等来了阵亡通知,芒罗太太就慢慢变成了这副样子,身体也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她自己甚至已经再也拿不动锅铲了。
好在芒罗太太的娘家还算是仗义,时不时会送来些接济。
再加上房子和地本就是芒罗太太所有的,芒罗太太和嬷嬷两人生活,负担不重。
可是这却治不了芒罗太太的心病。
她一直守着这间小餐厅,“要等汤米回来”。
“我是快要病死的时候被太太捡回家的黑奴,”
南妮嬷嬷向罗兰解释她为什么会一直留在这里。
“我捡回这条命以后就发誓太太活着一天就会在这里陪她一天。”
“您今天过来,太太真的很高兴,晚饭也多吃了一丁点儿,以后请您时常过来吧。材料方面您也不必费神,我会天天给您采买的。”
一顿饭的功夫,南妮嬷嬷已经一改初见她时的态度,现在恨不得真把她当成是自家人,请到这座房子里来。
罗兰答应了这个请求,不过她不肯让对方补贴食材——她反正也需要为自己烹饪,到也并不在意多做两份。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罗兰除了偶尔需要去茶商或者是专利事务局那里忙一忙她的“大生意”之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港口边的渔获市场里。
她看中了当地的新鲜食材,就每天带一些回去,变着花样烹饪,并且请芒罗太太和南妮嬷嬷品尝。
偏偏芒罗太太又确实很懂烹饪,她出身的家庭与埃伦的娘家一样,是从法国来到美洲的移民,她对法餐的了解不比罗兰少,但又很熟悉当地的出产和当地人喜欢用的香料。
只要芒罗太太不想着汤米,她就能神智清醒地指点罗兰。
渐渐地罗兰也对当地人的口味有了更多了解:这一带最主要的菜系叫做克里奥尔菜系。
克里奥尔在当地专指法裔、西裔、非裔移民的后代。他们的饮食习惯受法国菜系的影响很深,最擅长使用各种香料;
但同时也受到了西班牙、加勒比地区和非洲国家的影响,喜欢丰富浓厚的调味汁;
菜系的主食也不只是面包,米饭和各种豆子都是餐桌上常见的。
罗兰的烹饪背景原本就融贯东西,在物产丰富的新奥尔良更是如鱼得水。她甚至能为克里奥尔菜加入一些人们原本不用的香料,比如从墨西哥来的辣椒——加入辣椒的菜品香气更加浓烈,味道更加均衡。
除了她刚来的那天尝到过的秋葵汤和海鲜烩饭之外,罗兰很快又多会了十几样克里奥尔菜:秋葵炒克里奥尔大虾、奶油汁牡蛎做馅的脆馅饼,蘑菇炒杂碎配火鸡肝、用沾过油的纸张包着酸橙一起烤制的鱼1……
她做菜的时候甚至得派普利西坐到餐厅的门口去。
路过这里的人们就会看见这样一副奇景:“汤米家的厨房”大门紧闭,但是却不断有人上前询问餐厅是否营业,而门前则坐着一个黑人小女孩儿,一边耷拉着脑袋打瞌睡,一边不耐烦地回答:“不开门、不营业……”
但所有的人都很能理解这一点。
从这家的厨房里传出的香味实在是太浓郁了,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停下脚步,甚至是窥伺一二,看看那厨房里究竟在烹制什么样的美味。
这天罗兰又用买回的食材新做了一道美味:她在市场买到了新鲜的蓝蟹,个头不大,但都是刚换壳没多久的软壳蟹。她将这些蟹一剖为二,裹上面粉略炸,做成面拖蟹之后,再和克里奥尔常见的其他食材一起炖。
她刚刚做好,自己还没来得及品尝,普利西的声音就在前面响起:“思嘉小姐,思嘉小姐……”
“这里有人非要见您!”
罗兰一边走出来,一边摘掉围裙,见到一个和威尔一样,戴着假腿,拄着拐杖的年轻人。
“哦,这真是抱歉了——”
年轻人见到罗兰,赶紧摘掉了头上的鸭舌帽。
“我本以为是芒罗太太在烹饪。”
罗兰淡淡地解释:“芒罗太太的身体不太好,我来帮她做晚饭。”
“原来是这样——”
年轻人拄着拐,捧着鸭舌帽,眼里流露出失望。
“但是这餐厅……”
罗兰断然否认:“餐厅是肯定不会开的,请不要再敲门来问了。”
年轻人惋惜地“啊”了一声,他用劝说的口吻对罗兰说:“您这么好的厨艺,不开餐厅,实在是太可惜了……”
罗兰淡淡地说:“并不是说厨艺好了就一定要开餐厅的吧。我本来就不以此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