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是原来那个阶层的人了。”
贝尔继续说,“这场战争,让你从原来那个阔小姐、贵妇人的地位上跌了下来,你失去了大部分财产,你曾穷得响叮当……再看看你这座餐厅吧——它和上城区的高级餐厅有着天壤之别!”
“思嘉小姐,请原谅我用你的名字称呼你。因为瑞德他总是这么叫你的。”
“我希望你能清醒一点,你现在和我们完全一样,你有一个名字叫做‘贫穷白人’!”
“‘贫穷白人’?”
罗兰一惊,她又随即无奈地笑了起来。
她没想过自己会和这个名字挂起勾来。
是的,在这个存在阶级的位面里,白人也是分为三六九等的。
在战争开始之前,塔拉的郝家,和十二橡树的卫家,亚特兰大的韩家……他们这些家庭都是所谓的“上等白人”,拥有房子、种植园和黑奴。他们以“上流社会”自居,鄙视劳动者,却寄生在普通人身上,过着富裕优渥的生活。
另一群人虽然也是白人,但是却没有资产,接受的教育少,自始至终依靠出卖劳力为生。
曾经谋夺塔拉的乔纳斯·威尔克斯和埃米·斯莱特里都是这种人;甚至连威尔·本廷都会被划入这个阶层。
以前塔拉的嬷嬷总是管这些人叫做“白人穷鬼”,但是一场战争把阶层重新洗了牌。
以前的“上等人”被从社会顶端洗了下来,他们失去了财产,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劳力过活,于是也就变成了“贫穷白人”——在贝尔·沃特琳看来,这种人和她们那些出卖身体过活的白人女孩,在本质上是一致的。
果然,贝尔咄咄逼人地追问:“你又凭什么不愿意接受我们这些同阶层的人,给你的恩惠呢?”
罗兰叹了一口气,说:“贝尔,我,我的普利西——还有这座房子里住着的其他人,我们和你,和你手下的那些女孩子们,还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贝尔面带愠色,两道画得细细的长眉斜斜地挑着。
“至少我只是付出智力、体力和劳动,我的身体还是属于我自己的。我依旧自主,依旧保有属于女性的尊严。”
罗兰叹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和贝尔讨论这种问题。
在位面里讨论的社会问题越复杂,越容易上升,就越不讨好,甚至可能会被位面制作方“敲小窗”提醒。
贝尔却睁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
“不,你不明白。”
“在战争刚结束的时候,我看到过很多像你这样的年轻姑娘,一无所有,只剩自尊。”
“可是这世道给了我们什么选择了没有?”
“没有!”
贝尔直接自己回答了。
“我曾经亲眼看过无家可归的少女被人当街戏侮,也见过受辱的女孩被逐出家门——如果不是我收留,她们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不能活着,还谈什么尊严?”
罗兰慨然叹息:“那是她们没有遇到我。”
贝尔一张利口顿时被堵了个严严实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气得脸色和发色几乎要混为一体。
“是的,我不会因为她们过去的遭遇和经历就看轻她们,而是会带着她们站着付出劳动,创造财富,而不是躺下去挣钱。”
“可是……我给这些姑娘无微不至的照料,我让她们选择自己的恩客,给她们休息日,让她们在身体不适的时候可以休息……”
贝尔强迫自己继续和罗兰争辩。
“我也想要她们……能够活得有尊严……”
罗兰根本无心与贝尔争论这些:这一个古老的行当存在已经很久了,如果说“存在即合理”那么它自然有其合理的地方,但是……
“说到身体不适,你还是先想想把姑娘们的职业病解决了再说吧。”
贝尔顿时哑口无言,她真的没想到罗兰这么敢说。
港口城市一向是x工作者的职业病最容易爆发的地方。这里的生存环境甚至还不及亚特兰大,罗兰才好心提点一下贝尔。
贝尔涨红了脸,知道对面的这个女人什么都懂,不是她以前所认识的那些阔小姐和贵夫人,在温室暖房里长大,不食人间烟火。
“算了!”
贝尔露出“一片好心喂了狗”的表情。
“我来也只是要帮衬一下你的生意。”
“既然你不领情,那就算了。”
罗兰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推掉了一门不大妥当的生意。
“对了,你自己恐怕也不知道吧!”
贝尔临走之前,没忘了讥刺罗兰几句。
“你之所以能这么快在新奥尔良立足——全都是因为,有他在暗中帮你。”
“说到底你还是在依靠男人,什么站着挣钱躺着挣钱,如果没有白瑞德,你一样什么都不是。”
“你都在说些什么?”
罗兰皱紧了眉头。
她的这副表情反而令贝尔得意了,觉得自己戳到了罗兰的痛脚。
“白瑞德和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罗兰追问。
“哈哈,我的思嘉小姐,你还真是天真啊!你以为你在新奥尔良干得风生水起,真的是你有本事又能干?”
“全都是因为白瑞德!”
这下贝尔就算是想走,罗兰也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了。
“来来来,你都说说看,白瑞德都做了什么?”
“怎么?不说?”罗兰瞅瞅贝尔。很显然贝尔原本是不打算透露这些的,现在也很是有点懊悔。
“刚才我戳了你心窝子,你现在也来捅我的肺管子呀!来呀,你说呀,你说得出吗?白瑞德他又做了什么?没有他我就一事无成吗?”
贝尔越是犹豫,罗兰就越是刺激她。
于是这个红头发的女人就一五一十把白瑞德做了什么都告诉了她。
按照贝尔所说,茶叶商是白瑞德在整个路易斯安纳州的跨国茶叶商中挑选出来的,而且还特地请葛伦森这样的高官前去拜访,替塔拉说过好话。
否则和茶叶商的合作根本没办法轻易谈成。
这餐厅就更绝了。
罗兰一开始找落脚的房子的时候,那个把她带去介绍给房东太太的房屋中介,就是白瑞德的“托儿”。是白瑞德一早就看中了这个位于上下城交界的地方,已经久不营业的小餐厅。
所以这个房屋中介才会把罗兰引去那里,房东太太才会支使她借用这餐厅的厨房。
甚至连在上城区的小酒馆里演奏的布鲁斯乐队,会自告奋勇到这两区交界处的小餐厅来演奏,也是白瑞德在背后请托的。
否则人家在上城区待得好好的,又有什么理由要跑到这里来演出?
还不是第一次带她去那小酒馆的时候看她喜欢,所以才变着法讨好她的?
罗兰低头咬着嘴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不得不承认,白瑞德把一切都算准了。
他知道她一定会闲不住,会踌躇满志地下厨,会捣鼓些新鲜花招,把生意红红火火地做起来。
所以他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在背后,把一切都为她安排好了。
“怎么样?”
贝尔说完,得意地望着罗兰。
“这些他一直都拦着我,不让我告诉你——一切都是为了你那可怜可笑的自尊!”
但罗兰这个人天生就不受人激。
她刚刚听说的时候,心里的失落和不甘心尤为明显,感觉就像是上了当,仿佛她的努力她的成功都是假的。
但是,仔细一想:
如果塔拉从来就没能制成“大红袍”,瑞德为她联系茶叶商会有用吗?
虽然瑞德事先打点,但是她如果对茶叶一无了解,对稀缺品营销一无所知,她又真的能打动那位茶叶商吗?
再说这家小餐厅——就算白瑞德真的按照她曾经在醉后透露的那样,帮她找到了这样一个绝佳的餐厅地点,如果她又懒又馋,又或者对厨艺一无所知,白瑞德难道还能来替她下厨不成?
罗兰想到这里,心里总结:白瑞德固然为她的商业进展提供了充分条件,而她自己才是获得这些成功的必要条件。
想到这里,罗兰已经彻底释然了,她扬起头,笑着对贝尔说:
“既然您这么关心白瑞德先生,想必能时时见到他,和他在一起吧?”
“那么就请您转告一句,没有了白瑞德,我一样是我自己。”
贝尔刚刚得意过,现在又气得变了脸色,身体微微打颤:
“你这不知好歹的女人……”
“我,我就是气不过!”
“白瑞德从来就……不是我的什么人!”
“他会像个朋友一样照料我们这些可怜人,伸手给我们一点援助。”
“但是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令人仰视的人物。”
贝尔的眼中沁出泪花,“想要亲近他,让他感受到一点点温柔却是难上又难的事。”
罗兰则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像是在听一出别人的八卦。
但同时她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放松了一点:哦,原来他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我跟着他来到了新奥尔良,才发现他也是因为你才来的。”
“我就是气不过,气他默不作声地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只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没了白瑞德,我一样是我自己’。”
罗兰不理会贝尔的吐槽。
她皱着眉头呆立了很久,耳边似乎响起白瑞德的声音:
“塔拉太小,根本困不住你——你迟早有一天要从那里走出来。”
是的,他说到做到,他真的帮助郝思嘉从塔拉走出来了。
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再见到白瑞德,罗兰想:她应该会代替郝思嘉向瑞德表示感谢。
于是罗兰突然舒了一口气,对贝尔说:“就这么对他说吧!他会明白我是什么意思的。”
如果眼光可以杀人,贝尔那对眼神就真的是在把罗兰千刀万剐了。
不过她大概认为这句话能够让白瑞德死心,于是点点头,咬着牙说:“好的,我一定把你这句话带到。”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罗兰惯例提了个篮子,带着普利西一道,出门来买菜。
她来到小餐厅门前一瞅:“哦,果然把话带到了。”
普利西全然不解其意,伸手直挠头——直到她转头看见餐厅跟前站着的人,黑人小女孩一咧嘴,傻笑道:“白先生!”
是的,有个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男人站着餐厅的门前,手里拿着餐厅的那块小黑板。
他看见罗兰过来,顿时露出灿烂的一笑,随手把那块黑板挂在餐厅门上,那上头画着一个斗大的鸭蛋:“0”。
罗兰:……?
这家伙竟然代替她决定了今天餐厅闭门歇业吗?
白瑞德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一美元的硬币,递给普利西:“姑娘,拿去吧。中午自己去买点儿什么吃。今天我和你的思嘉小姐要约会。”
普利西拿到那枚硬币简直双眼发亮,心知肚明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溜走。
罗兰:这个……
白瑞德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她穿着的旧衣裳和便鞋,点了点头说:“还行。”
他伸出健壮的手臂,轻轻地揽着她的腰,令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他会带自己到哪里去。
但是她眼看着他把自己带向新奥尔良的地方事务局大楼,她心里忍不住有点儿慌——
这人好不容易安排了,让自己经营一间小餐厅,现在不会又想收回了吧?那芒罗太太和南妮嬷嬷又该怎么办?……她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路。
谁知白瑞德揽着她直接进了事务局大楼的一间办公室里,对里面的办事员说:“这位夫人要陪我一起去打猎,请给她一张持鸟枪打猎的执照。”
第109章 飘位面22
领到了鸟枪执照以后,白瑞德竟然真的带了罗兰去打猎。
他们从新奥尔良出发,先坐汽船,沿着密西西比河溯流而上,往河口那一大片茂密的沼泽和湿地进发。
密西西比河入海口处极其宽阔,宽阔的河道维持了几十英里,似乎还一点儿变化都没发生。
罗兰站在汽船上,迎面吹着饱含水汽的风,听着耳边突突突汽轮锅炉在工作,头顶偶尔掠过一只水鸟。
她望着远处覆盖着植被的翠绿色河岸,心中忍不住默默感谢上苍。
这条大河和人类所有的母亲河一样,给河两岸和入海口处的人们送去了丰沛的物产。
无论是这附近的人们所食用的稻米,还是大河入海处异常丰富的河鲜海鲜,都要得益于这条河流的馈赠。
这时的白瑞德则像是一个老练的水手,坐在汽船后面掌舵。
他给罗兰讲当年他是怎么穿越封锁线的,他讲他驾驶汽船泊在查尔斯顿之外的小岛上,然后放下划艇,趁着夜色穿过封锁线,把货物一点一点地运上岸,送到南方各州。
他描述他的船在暴风雨里失去航向,他不得不很认真地考虑死了以后会先见到上帝还是先见到海神的问题……
罗兰不由得出神,她想起他说过的,“国家毁灭”正是一个“赚大钱”的时机。但是别人在嫉妒与厌恶他之时,未必想得到这个赌徒似的家伙究竟冒了多大的风险。
白瑞德把汽船同样开到沼泽湿地的一个小岛上,在那里,他带罗兰登上一条手划桨的小船,把一枝用于猎鸟的鸟枪抛给罗兰,“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