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埃伦,可不大一样——”
菲利普的眼光突然一偏,落在他办公桌上那只小相框里。
罗兰:这是……
她的怒气来得快去的也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随着菲利普的目光,也茫然地望着那个安静坐在相框里的女人。
埃伦,这张珍藏了许多年的照片里的人,竟然是塔拉的女主人,埃伦·罗比亚尔。
这么说来——
罗兰越想越惊奇,她抬起头,望着菲利普。
她突然想起刚到塔拉的时候嬷嬷曾经告诉她的事:
埃伦在弥留的时候,只叫过一个人的名字——
“菲利普!”
“你是……菲利普?”
她不是不知道眼前这位正是地方事务局的高官“菲利普”,她所震惊的,是眼前这位,是那个……菲利普,埃伦的菲利普。
她目瞪口呆,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埃伦贤良淑德了一辈子,弥留之际喊的却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在另一座陌生的城市里,这个男人刻意违背了他一直遵循的法律与公正,却是为了埃伦的缘故在保护她。
“思嘉,你先坐下。”
罗兰茫然地依言坐下,菲利普为她倒了一杯白兰地。她一口饮尽了,觉得从喉咙口到胃里都泛起一阵暖意。过分的震惊给她带来的那种全身麻痹感才慢慢散去。
“思嘉,你愿意告诉我一些,关于埃伦的事吗?”
菲利普坐在她对面,始终打量着她,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出埃伦的影子。
可惜……除了这具皮囊以外,罗兰想她应该没有任何地方与埃伦相像的。
关于埃伦,她又能说什么?
十五岁就嫁给了郝嘉乐,一连生了六个孩子,却夭折了三个。
她一直是称职的主妇,塔拉最和蔼可亲的女主人;她从不吝于接济贫苦的人、生病的人,即使对方不是什么好人也从不在意。
她到处为人护理、治病,为人接生。
最后她也因为这份善意而染上伤寒,撒手人寰。
在塔拉,每个人都敬仰埃伦,信服埃伦,每个人都像是苍耳草那样粘在埃伦的裙子上,她向前他们也向前,她停下他们也停下——
罗兰慢慢地说着,她觉得很难用言语描绘出那个活生生的埃伦。
菲利普却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错过了罗兰口中吐出的任何一个字。
有时罗兰会感觉菲利普脸上的表情怯生生的,似乎不敢听,偏偏又按捺不住心里的渴求,期盼她能再讲一点,多讲一点,让他知道故人的一生是怎样生活的。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问:
“埃伦在世的时候,提到过我的名字吗?”
“我是埃伦的表兄,你们的……表舅。”
“有!”
罗兰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菲利普实情。
但是看见表舅眼里写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她还是下了决心。
“在她临终榻上……”
喀——
罗兰仿佛能听见碎裂的声音:不止是心碎,菲利普看起来整个人都像是裂开了,瞬间他已经伤心得不成人形。
如果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查尔斯顿;
又或者他当时带着埃伦离开查尔斯顿,去天涯海角……
他或许一直不曾后悔自己当初离开,觉得这至少带给埃伦恬静幸福的家庭生活。但他现在应该知道错了。
看到眼前的情形,连罗兰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残忍。她口中的真相直接把菲利普整个人都击溃了。
他将双手撑在桌面上,支着额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罗兰都能看见他的双肩在不停地颤抖。
突然他把桌面上的那枚相框一扣,照片朝下,让他再也无法看见照片里女人的面容……
他不断喘着气,每一次都像是哭泣的人在挣扎着呼吸。过了很久,他的气息才慢慢平稳下来。
罗兰轻声问:“您还好吗?”
她没有忘记今天来的目的,虽然这有点无情,但她确实不是来和表舅叙旧的。
她还完全不知道刚才那一番“情感波动”对菲利普有多少影响,能不能帮助她让菲利普回心转意。
“孩子,”菲利普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
“我突然有些欣慰,因为你不像埃伦。”
他双手合什,手肘支撑着桌面抬起头来。罗兰看见他的蓝眼睛里泪水充满了眼眶,随时随地会溢出来。
“但是你有把握,那个名叫白瑞德的男人,真的那么值得你为他去劫狱,去劫法场吗?”
罗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菲利普深深吸了一口气,扶着桌面站了起来,点着头说:
“你是埃伦的孩子,我自然有义务,帮你一把。”
——真的?
这个结果实在是出乎罗兰的意料,她睁大眼睛,也同样起身站着,与菲利普对视。
“孩子,我现在终于能明白你,与你感同身受——这个世上,有些人,错过了就会追悔终身……”
罗兰:我不是,我……哦,追悔终身啊……
她的心念瞬间就转了三次。
早先她走进这间办公室的时候,多半还是抱着“不平则鸣”的念头,来向菲利普请愿的。无论是为了公平正义还是为了还白瑞德的人情,她都有必要亲自出面,说出这个请求。
但现在她想想:她也确实是为了白瑞德这个人。
只要想到那个人,想到那张有时也挺讨打的笑脸,她就会坚定自己的信念——她愿意为他付出。
不是因为他已经为她付出了这么多,而是因为她,她自己想要付出的。
她不想错过这个人——至少不能像埃伦和菲利普那样彼此错过,永不释怀。
“为了埃伦,我会帮你,实现你的心愿。”菲利普用他一直以来的态度严正地说。
这回轮到罗兰惊讶不已了:“您会同意帮我……劫狱?”
这位督察大人,看起来应该是一位纪律严明的长官,理应维护正义,怎么就答应帮她劫狱了呢?
即便菲利普刚刚经历了巨大的悲痛,此刻看见眼前罗兰的表情,也着实无奈地笑了。
“夫人,不是所有的问题解决起来都需要使用极端的手段。”
罗兰盯着他,似乎有些不相信。
菲利普对着她那对写满狐疑的绿色眼睛,换了一种柔和的声调,说:“这样吧,孩子,先让你的菲利普表舅尝试一下,如果白瑞德真的被认定是有罪,我就帮你一道,劫狱,劫法场,把他从绞刑架下救出来,可好?”
当晚,白瑞德就听说了罗兰要“劫狱、劫法场”的宣言。
他兴奋地两眼放光,对坐在对面的菲利普说:“终于她肯大发慈悲,让我看到她奋不顾身的样子。”
“不过,你相信她真的会为了我去劫狱和劫法场吗?”白瑞德突然身体前倾,笑眯眯地望着坐在面前大摇其头的菲利普。
“告诉你,我相信,我真的相信。”白瑞德扬起头,双手枕在脑后,似乎在遐想。
“她说得出就做得到的。”
这话说得好生骄傲,连菲利普听了都不得不动容。
“所以啊,督察先生,为了您地方上不至于发生劫狱、劫法场这样的严重治安事件,您还是先想想我的这桩案子,该怎么收场吧。”
“我觉得也是。”
菲利普为了不至于“监守自盗”,自己劫自己治下的监狱和法场,他也得好好想想之后该怎么办了。
第125章 飘位面38
转眼就到了白瑞德涉嫌杀人的案件宣判的日子。
这城里不少认得瑞德的人都来了,但是罗兰没有见到媚兰。
罗兰心想:这样也好,万一结果不尽如人意,媚兰一定会义愤填膺,而她恐怕会忙于下一步的计划,无暇顾念媚兰的感受。
她扭头看看身边坐着的菲利普——她已经把这位新奥尔良最有权势的地方督察,绑在了她这条船上。
菲利普有承诺在先,如果瑞德被判有罪,菲利普就得为她安排便利,帮她劫狱。
劫狱这种小事,在罗兰看来,是绝对做得到的。即便不用“万能卡”也做得到。
只不过好好的名著位面就被硬生生改成了“动作位面”“警匪位面”,如果最终她和瑞德一起逃往美国西部,没准还会出现“西部位面”,那就真成了一锅炖、大杂烩了。
事情却不一定没有转机。
在宣判之前,新奥尔良市的检方又提交了一部分新的证据,法庭根据这些新证据重新进行了开庭。
其中最重要的一项证据来自于那个死掉的北方佬家中。
警方搜查他的家之后,发现他仔细研究了罗兰每天的行动轨迹,画出了非常详尽的路线图,并且在路线图上标记出了准备作案的地点。
这就很恐怖了——陪审团看到这样周密的犯罪规划,都吓出了冷汗,对死者不再有什么同情。那些虽然是白人,但也是白人中的渣滓。
白瑞德则声称他每天都会乘马车路过新奥尔良的那段河堤,又正好遇见了从车上掉下来摔了个半死的老亨利,以为这些人要对付的是他,只是误把罗兰认成是他而已。
这番说辞,令白瑞德“受到生命威胁”的说法在法理上成立了。
“另外,看到三个大男人合起来欺负一个女人,总不能就这么看着。”
当时,白瑞德在庭上懒洋洋地补充。
别说,他的这番宣言还真的赢得了陪审团的好感。
庭审结束之后,按照律师的说法,白瑞德被判“无罪”的概率,从“基本没有可能”慢慢转变为“有那么一点儿可能”了。
一时法官入庭,要求所有人起立。
罗兰随着菲利普一起起身,她将目光投向白瑞德。
因为证据不断增加,案件一再延期审理的缘故,瑞德被多关了两个月。
但可能因为罗兰打点得太好的缘故,他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个囚犯那样肮脏憔悴,他衣衫整洁,胡子新近才刮过,站起来完全是一副彬彬有礼的绅士模样。
他甚至还胖了一点儿。
这无疑让庭上所有的人都对白瑞德心生好感——他看起来坦白诚恳,和那些穷凶极恶的杀人凶犯根本不沾边。
罗兰却想起她第一次在亚特兰大的消防站见他时候的样子。
他那时穿得很邋遢,他也没有钱,但是他见到她的时候,眼里却和现在一样,湛然有神,满怀希望。
是的,洒脱——白瑞德一直是个洒脱的人。
即便把他放在艰苦的环境里,让他穿着好几天没洗的衬衫,披着肮脏的斗篷,吃着难吃的食物。她想,他也一直会是这样的态度。
白瑞德的眼光在旁听的席位上转了两转,见到罗兰,他眼里就蕴满了笑意;再一看罗兰身边的菲利普,白瑞德稍许回归正经脸,冲菲利普微微点了点头。
“思嘉,”
菲利普在罗兰耳边极轻极轻地问。
“你准备好了吗?”
事先菲利普已经和罗兰商议好了,如果白瑞德被宣判有罪,他们要马上离开这座法庭,然后采取行动。
罗兰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副情景被白瑞德看在眼里,他眼里顿时喜悦更甚。似乎他连案件审理的结果都不在意,却偏偏在意罗兰的这一点小动作,小表情。
法官“砰”地一锤敲下,开始宣判。
判决书写得很长,详细交代了控辩双方提交的各项证据和判断,一直到末尾才是陪审团合议的结果。
“无罪——”
法官一锤定音。
旁听的坐席上响起掌声,人们纷纷向白瑞德祝贺,祝贺他嫌疑尽洗,从此可以摆脱这牢狱之灾了。
罗兰的反应却比别人慢了半拍。
她一直紧张着,甚至听不进法官宣读那冗长的判决书。
她一直在梳理心中的计划有没有遗漏:将塔拉和嘉乐交给威尔和卡丽恩,将餐厅交给芒罗太太和托尼,将小韦德和普利西交给媚兰……
而她要实现承诺,去拯救白瑞德——把他的命运和自己的串联在一起。
以至于结果被宣布的时候她呆了呆,才反应过来。
——不需要她去劫狱或者劫法场了?
身旁的菲利普见到她这副模样,既欣然又略有些心酸,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傻孩子。”
这时罗兰终于醒悟过来,她赶紧转身,拥抱身边的菲利普。
“谢谢,菲利普,谢谢你——”
“不,也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
菲利普弯腰拥抱罗兰,声音更咽,没能往下说。
可能事后他到底还是想明白了,罗兰告诉他的事实,对他有重要意义,在让他抱憾不止的同时,却也解开了另一个谜团:埃伦爱他,到死也是。
他将带着这份爱与遗憾走向坟墓。
“好了,思嘉,我是不是应该把你交给白先生了?”
菲利普温柔地问罗兰。
罗兰这才意识到白瑞德已经出现在她面前,而且已经和菲利普打过了一个照面。
“哦,思嘉,没能看到你英姿飒爽地去劫法场,我真的感到十分遗憾。”
罗兰:……
她真的很想“呸”这家伙一声,有一见面就这么开玩笑的吗?
早知道如此……早就如此就应该真的等绞架上的绳索都套你脖子上了再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