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需要走夜路的时候,她也会特别提醒老亨利留神周围。
这天傍晚,天擦黑了她才从食材加工厂往回赶。南妮嬷嬷正在老店的厨房里代班烹饪,因此罗兰急着赶回去。
老亨利驾着车,驶过密西西河边一段无人的河堤。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河堤旁没有住宅房舍,光线特别幽暗,仅有天空中一轮明月,正向大地洒下银辉。
老亨利索性点燃一枚火把,支在车夫座位旁边的一个支架上照亮路面。同时,他单手持缰,驾着车往“汤米家的厨房”老店那里赶过去。
忙了一天,罗兰也十分疲惫,但是她看了看周围的情形,本能地起了警惕之心。
她坐在敞篷车厢里,无声无息地把那支手铳从手提袋里拿出来,检查过已经上膛,握在手里,隐藏在手提袋下。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马车车厢猛地一震,她的身体直接向前甩出去,撞在面前的板壁上。
她眼前似乎黑了黑,再抬头的时候,老亨利已经不在车夫的车座上。他事先点燃的那柄火把还亮着,依旧插在支架上熊熊燃烧。马匹没人操控,依旧沿着道路一个劲儿地往前跑。
罗兰冒险从车厢里向车夫座位上爬,想要先握住缰绳,把马勒住,然后再下车去找老亨利。鬼使神差地,她没有抛下那枚手铳,而是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爬到车夫的座位上,罗兰找到了缰绳。
她学着车夫的口气,慢慢地“吁”了一声,一边收紧缰绳。
忽然,她将缰绳一松,大喊一声“快跑!”
可惜马儿不懂人类的语言,不知道主人这样是要它加速。
路边的黑暗里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了马匹的龙头。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白人,在火光映照下扭过头来,冲着罗兰一笑,露出他缺了两枚门牙的大嘴。
“松手!”罗兰大声说,“否则我就射击了。”
她右手一挥,露出手中黑色沉静的手铳。
那个白人手下根本就没停,他完全勒住了马,一手缠着缰绳,朝罗兰这边靠过来,脸上的笑容愈发猥琐:“美丽的夫人,我……”
“砰——”
罗兰毫不犹豫地开火,距离很近,根本不可能有失,正好集中了那个猥琐白人的左胸。
她要么不出手,出手就绝对不容情。
罗兰打出这一枪,立即身体向另一边急晃——
她从车夫的位置上翻了下来,几乎与此同时,她听到另一声枪响,有人冲她刚才在的位置放了一枪。
罗兰落在地面上忍不住心里吐槽:好好的一个名著位面,现在怎么成了动作位面、枪战位面?
她落下来的时候看清了从她身后来的人,也是一个白人,不过要比刚刚那个扣住马笼头的那个穿着好上太多,手里也攥着一把手铳。
“是你?”
罗兰大喊,闪身躲在马车的车辕之后。
“是我,夫人,我这张面孔您竟然还记得。”
是的,来人带着一点点北方口音,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应该是用了过量的头油。
罗兰记得很清楚:这就是那个,在她的餐厅故意找茬要吃霸王餐的人,拒绝与黑人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吃饭的人,挑起了黑人和三k党之间争斗的人。
他竟然逃过了当时的惩罚,阴魂不散地等到现在才出手报复。
“为了一顿霸王餐,至于吗?”
罗兰故意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故意东拉西扯。趁着这功夫,她已经把车座上架着的那枚火把悄悄取了下来,猛地扔了出去。
火把落在了远处的河堤之外,火焰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银白色皎皎的月光洒下来。
这场景原本很美,可现在任何光线对罗兰都是不利的——对方手里也有一枚手铳,而她的手铳还没有机会再次上膛。
难怪白瑞德要给她留一对手铳,偏偏她出门只带了一把。
她将自己的身形缩在马车之后的阴影里,一面说话将对方的注意力引开,一面悄无声息地向后退。
“哈哈,夫人,您的记性可真好,那点小事我自己也不记得了——但我知道您现在是个有钱人,因此我会拿您这条命去换一点小钱。”
罗兰不做声,悄悄在马车背后再次为她的手铳上了膛,只听“咔”一声轻响,她的防身武器又能够工作了。
北方佬在远处哈哈地一声笑,说:“您能直接把我的同伴结果了也是厉害……”
罗兰双手握着手铳,慢慢从马车后面绕过去,从另一个方向向说话的人靠近。
“……但这也无妨,这人的死活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甚至您的死活也与我无关。我不需要您活着,只要您的手提袋、您身上戴着的胸针……任何能证明您落在我手里的证据。”
罗兰低头看看胸前,白瑞德送给她的那枚钻石胸针正好端端地别在她胸前。
她继续悄无声息地向说话的人靠近。
“夫人,您想不到,这么久之后,您还是会栽在我手上吧。”说话声得意洋洋,好像罗兰已经是个死人了似的。他大概认为,罗兰的手铳是市面上常见的老式武器,使用一次只能射击一回。
罗兰却已经悄无声息地转到了马车的另一端,站在皎洁月光下的男人出现在罗兰的视野里。
她毫不犹豫地举起手铳,耳边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几乎与此同时,罗兰猛地一扣扳机,她手中的手铳一声怒喝,铳口随之腾起青烟。
有两个男人同时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继而毫无生命地倒在地面上。
第123章 飘位面36
罗兰惊魂未定地转身,看见自己身后有个男人,高举双手,手中紧握着一枚长长的铁钎,铁钎对准了自己后脑的方向。
他脑袋上多了一个血窟窿,尽管举着铁钎,可还是毫无生气地仰天栽倒。在月光下可以看清他也是个白人,此刻双目圆睁,满脸狰狞。
罗兰心里一阵后怕——
这人就出现在罗兰身边,而且罗兰完全没有发觉,如果不是有人事先干掉了他,现在满头是血躺在地上的,应该就是罗兰了。
她再走近那北方佬的身边,看见对方睁着眼躺在月光下,双眼还能活动,见到她走过来,嘴唇愤怒地翕动,似乎在说出心中最后的诅咒。
“夫人——”
远处老亨利的声音响起,这个退伍老兵车夫由另一个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过来。
扶着亨利的人,身形高大魁梧,在月光下看不清楚容貌,但可以看出他眼光湛然,奕奕有神。
罗兰刚开始还不敢确认,直到那人走进了,她才喃喃地叫出他的名字:
“瑞德?”
是白瑞德,白瑞德回来了?
不不,他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只能证明一点:他一直留在新奥尔良城里,他一直在她身边。
她所做的一切,他都默默地看着,从来不想着锦上添花,只会在这种关键时刻雪中送炭。
来人的确是白瑞德,他把老亨利扛到罗兰身边,让他站稳,然后自己去查看倒在地上的那几个人——
“都是白人啊……那麻烦了。”
白瑞德一声叹息,他手里还提着一柄手铳,和罗兰手中那枚一模一样。很显然,刚刚正是他,在远处放了一枪,才挽救了罗兰的性命。
罗兰闻言顿时醒悟:最近新奥尔良发生了几起针对白人的刑事案件,地方事务局对此非常重视。这几起案子罗兰也听说过,但凡是伤及白人的性命,后果都比较严重。
这件事可小可大——罗兰干掉了的那两个,还可以说是自卫。但是白瑞德干掉的第三个,当时正威胁着罗兰的生命,瑞德出手干掉他,不算是自卫,至于能不能算是正当防卫,要看陪审团怎么想。
但因为最近这些案件的关系,陪审团的尺度偏紧,即使是防卫,被判为防卫过当,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他们也没有机会再“毁尸灭迹”了,远处已经响起了属于新奥尔良骑警的哨声。他们是听见枪声,赶紧赶过来了。
“瑞德!”
罗兰伸出手,“把你的武器给我。”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干的,与你无关。”
罗兰正颜厉色地对白瑞德说。
这件事从头到尾与白瑞德没有关系,那些白人只与她有过节,根本没有必要将白瑞德牵扯进来。
白瑞德望着月光下她一脸严肃的模样,竟然笑了。
“对不起,夫人,这不可能。”
“我不可能让您独自一人承担这件事的全部责任。”
他向前探头,侧过脸,在罗兰耳边轻声说:“思嘉,好久不见。”
然后他的双唇在罗兰脸颊上轻轻地一碰。
罗兰的心像是漏跳了一拍,继而又不可控制地狂跳起来。还没等她醒悟过来,她手里的那一柄手铳竟然被白瑞德收走了。
周围越来越亮,新奥尔良的骑警举着火把靠近。见到眼前的这副情形,马背上的骑警“哇”了一声,评价:“有一个大案子。”
“别惊慌,武器都在我这里。”
白瑞德将手中的两柄手铳都扔在面前的地面上,然后高举起双手,示意他完全无害。
骑警们丝毫不敢怠慢,他们手中的武器枪械也都对准了罗兰他们三个人。
“慢慢走过来!”
领头的一个骑警大声问白瑞德:“这些人都是你杀的吗?”
“是我。”白瑞德悠悠地回答。
“那你可就要向上帝好好祈祷一下了。”领头的骑警勒住缰绳,号令他的手下下马,给白瑞德戴上手铐。
罗兰大声补充:“不,不是他——”
白瑞德顿时大声咳嗽,恳求似的低声唤:“思嘉——”
“夫人,难不成还是您?”领头的骑警笑着说,“别闹了,你就是想替他顶罪,也不会有人信的。”
罗兰几乎要绝倒:这年头为啥重男轻女这么严重?女人做出任何成就不被相信也就罢了,连女人开枪自卫杀人……也不被相信?
白瑞德宽大的身躯在她面前被掰过来,双手被扭在身后,扣上手铐。
“思嘉——”
他却依旧笑嘻嘻的:“这种事,还是我来出面比较好。”
罗兰:……
她心里有如一团乱麻:多日未见,一见面就是这种惊悚的情节,他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挽救了自己的性命,然后又毫不在乎地把整件事都扛在了自己的身上。关键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兰实在是想不明白她自己该感激还是该生气。
“傻姑娘……”
瑞德突然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原本是一个很帅气的男人,五官鲜明而有棱角,现在扬起眉毛一笑,更加令人觉得豪气万丈。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罗兰瞪着他,心底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车夫老亨利特别老实地在旁边补充:“夫人,我想他应该是正爱着您——”
“是的,思嘉,有些时候感情能令人奋不顾身。”
连白瑞德自己也这么说了,罗兰却还是瞪着眼望着他。
几个骑警上来,推着白瑞德往前走。
瑞德半转过身,冲罗兰哈哈地笑道:“所以我也想看看自己,能不能享受一下,别人为我奋不顾身的待遇。”
罗兰:……
她就这么眼看着白瑞德在自己眼前被骑警押走。
另外有两名骑警到罗兰和老亨利跟前,彬彬有礼地请他们跟着一起去地方事务局。他们两位虽然不像白瑞德那样,被直接列为嫌疑人,但至少也是重要的证人。
一路上,罗兰闷闷不乐,一直在回想白瑞德留下的那句话。
表面上听起来,瑞德是在说他能不能得到她情感上的回应。
但在这件事上,白瑞德应该不会那么无聊——
哪怕白瑞德是一个她全然无感的陌生人,他能够为她做出这样的牺牲,她也绝不能把他这么往地方事务局一丢,她也一样得“奋不顾身”地去营救啊!
——对,是“营救”,罗兰突然想明白了。
白瑞德摘掉她的手铳,不让她也涉事其中,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他们两个人之中,至少有一个能好好地待在外头,四处奔走。
至于白瑞德为什么选择了自己扛下了杀人的责任,是因为相信她,相信她有这个能力帮他洗清任何冤屈,把他从这案子里营救出来。
她需要想一切办法,动用一切关系,营救白瑞德。他是为了保护她才杀人的,她不能看着他就此身陷囹圄。
在地方事务局里,罗兰和老亨利被分开,分别由巡警问话,记下了他们的口供。
罗兰说得很简略,只说她是被袭击的那一方,先是看到了老亨利坠车,然后又看见了白瑞德上前,在她被危及生命的时候保护了她。
“夫人,”问她话的刚好是那个好脾气的巡警,他们以前打过很多交道。
“这就有一点麻烦。您知道吗?最近新奥尔良的法庭审理了好几起类似的案件,陪审团都认为杀人者只要不是自己的生命受到直接威胁,就是防卫过当。”
“像您的朋友这样,一下干掉三个的,应该会被控谋杀。”
巡警得意洋洋地下了断言,仿佛他不止是个巡警,而是个大律师或者官。
罗兰疲倦地伸手去捏眉心——她感觉被白瑞德带沟里去了。
这件事还不如她自己全认下来呢,反正当时受到生命威胁的确实是她。
至于白瑞德这么做,大概是因为骑士精神摆在那里,总不能看着她一个妇道人家被骑警们用手铐铐起来,关进牢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