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先生却完全没意识到这些,只管兴高采烈地对达西先生说:“原来你早就认识乔治,这太好了。我正想把这位新朋友好好介绍给你呢。”
“新朋友?”
达西先生像是后心口被人戳了一刀似的,冷笑着说:“查尔斯,原来这一场盛会,正是你用来招待这位‘新朋友’的。”
“那么请恕本人着实不便再在此奉陪,宾利先生、威克姆先生,请好好享受这个美丽的夜晚吧。”
达西先生向眼前的两位略略躬身,准备告辞。
宾利先生吃惊不已,威克姆却一脸了然,流露出一副“谅你也没脸在此久留”的表情。
谁知,威克姆的这副表情激怒了罗兰。
罗兰为达西先生感到不值。
很明显,威克姆来这里的一出排场是经过精心安排的。他故意捡了舞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过来,也故意在这么多人面前与达西相见。
威克姆见到了达西之后说的那番话,表面上恭恭敬敬,实际上全是冷嘲热讽。
他看似可怜巴巴地说“不管他如何看待我”,实际上正是指责达西对他态度冷淡且傲慢;至于“德比郡的大财主,彭伯利的少主人”,更是在嘲讽达西凭借的不过是祖上余荫,不像他威克姆,才是白手起家的后起之秀。
最要命的是,威克姆应当是算准了达西先生见到他一定会是如此反应——达西这样的人碍于自尊,绝对不可能开口回击。
因此,这就是一个陷阱,达西却别无选择,只能跳进去。
罗兰完全不知道威克姆与达西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她就是看不下去:达西先生竟然就这么被人逼走?在内瑟菲尔德?
她打算插手。
“达西先生,”一个甜美的少女声音在达西身边响起。
“您不能就这样离去!”
达西愣住了,木然地转脸看向自己身边,定了定神,才敢出声招呼:“莉……莉迪亚·贝内特小姐。”
他仿佛直到这时,才认清了一直挽着他的罗兰到底是什么人。
“早先您邀请了我跳最后一支舞,难道您忘记了吗?”罗兰大大方方地“提醒”。
这个位面里舞会的规矩,罗兰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明白的。整场舞会的最后一支舞最为重要,很多男士会早早就递出邀约。这也成了罗兰用来挽留达西的最佳理由。
迷惑不已的达西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好像没有邀请……
“对一位女士食言,可不是绅士们应该做的哦?”
罗兰狡黠地冲达西先生笑笑,然后压低了声音对面前这位绅士说:
“只要您自己问心无愧,就应该留下来。”
这道理很明白:如果达西先生现在就走了,那么,内瑟菲尔德这么多来宾,自然会认为达西在过去与威克姆的交往中是理亏的一方。
如果达西自认为对威克姆没有亏欠,甚至威克姆才是理亏的那一位,那么达西先生就不应该从舞会上离开。
“否则您就输了。”
这两个男人之间,如果说正面临一场战争,那么谁临阵脱逃,谁就输了。
达西被罗兰一激,果然低头向她致意,朗声说:“是,请原谅我,我竟然将最后一支舞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他被罗兰这么一打岔,已经恢复了镇定,偏过头望着威克姆那边,唇角也捎带上了浅浅的微笑,语带自嘲:“可能我确实是被这位年轻有为‘实业家’的到来给震住了,竟然忘记了与贝内特小姐的约定。”
“莉迪亚·贝内特小姐?”
威克姆饶有兴味地望着罗兰。
他马上转向宾利先生那边,似乎想请求宾利先生马上将罗兰介绍给他。
但是在宾利先生身后,等待着想要认识威克姆的来宾们已经排成了长队。除了威廉·卢卡斯爵士等人之外,最急不可耐的还要数宾利先生的妹妹,宾利小姐。
宾利先生只得带着歉意看了看威克姆,威克姆则从善如流地转向宾利小姐等人。
罗兰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挽着达西先生离开前厅,在内瑟菲尔德富丽堂皇的舞厅一角站定。
“贝内特小姐,您……”
她抬起头,只见达西先生正皱着眉头望着她。
“我完全无意过问您的威克姆先生之间的私事……”
罗兰赶紧摆手:她对威克姆和达西之间的过往完全不感兴趣,刚才挽留达西……只是单纯对威克姆看不过眼而已。
“……只是觉得您就这么辜负了一场‘精心准备’的舞会,有些可惜。”
达西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望着被被打断了演奏的乐手们,他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说:“这确实是一场‘精心准备’的盛会啊!”
“你说得对,我问心无愧,绝不是应当提前离场的那一个。”
罗兰心头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达西先生终于振作精神,准备应付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考验了。
他们两人所在的位置视野很好,刚好可以看见贝内特家大小姐和二小姐正站在一起,愉快而兴奋地交谈。
“筵席还没有散场,达西先生,该争取的还是要努力争取。”
罗兰这是在提醒达西:她二姐那里,还需要努力争取,千万别让旁人钻了空子。
“您可千万不能因为那位‘不速之客’,影响到您今天的计划。”
在她看来,达西先生只有表现得一切如常,才能抵消威克姆出现的影响。
达西却踌躇了片刻,对罗兰说:“贝内特小姐,感谢您的挽留,但我必须承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想一个人独自待一会儿。”
“不过,我既然答应了邀请您跳最后一支舞,就不会食言,请您放心。”
达西向罗兰鞠了一躬,罗兰则屈膝颔首致意。
两人分开之后,罗兰仿佛化身一只灵巧的云雀,迅速飞到简和伊丽莎白身边。
“小妹,你刚刚见到新来的那位男宾了吗?”伊丽莎白颇为激动地问。
“看到了……”
“那位威克姆先生看起来很受欢迎。”简淡然评价。
“听说他是老达西先生的教子,是和达西先生一同在彭伯利庄园长大的。”伊丽莎白滔滔不绝地把她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倒给姐妹们知道。
“这么说来,达西先生就是他的教兄了?”
罗兰明知故问,心里却在想:果然如此,威克姆前脚刚到内瑟菲尔德,这些消息后脚就传开了。
达西先生作为宾利先生最要好的朋友,却对威克姆的到来丝毫不知情。
这样看来,说这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舞会,一点儿也没说错。
三姐妹站在舞厅一角,继续谈论这位引人瞩目的“贵宾”。很快,玛丽和基蒂也加入了她们。
“听说了没有,威克姆先生名下的产业,能够给他带来每年六千到七千镑的进项!”基蒂神神秘秘地说。
罗兰:……果然,在这个位面里,财富是不存在隐私的。
只不过……这个数字也太惊人了。
按照传言,威克姆的财富相当于一笔每年有六、七千英镑收入的年金。
相比之下,罗兰银行户头里趴着的总数……现在刚到四位数,根本就是小儿科。
按照早先宾利先生介绍的:这位威克姆先生完全是靠自己、白手起家,挣下了这些身家的。
反观达西家族和宾利家族……还有贝内特家——家庭的财富都是经由几代人的努力和积累,才有了今天的规模。
罗兰不禁低头沉思:美洲的产业竟然这么赚钱吗?
如果那里真的遍地是黄金,她还有什么必要带着佃农们一道,在朗博恩辛辛苦苦地种田呢?直接穿过大西洋去淘金不好吗?
伊丽莎白似乎和罗兰想的完全一样,她听了基蒂的“爆料”,夸张地抽了一口冷气,感慨一声:“这么年轻,就挣到了这么一副身家……难不成美洲是个可以随处捡钱的地方?”
基蒂正为她打听到的“消息”而得意。听见伊丽莎白的感慨,她并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对,反而接口道:“听说威克姆先生在美洲拥有好几座大种植园,他手下有十几条大船,这些船把美洲种植园里出产的棉花运到利物浦,转手卖给英格兰的棉纺厂,然后再把英格兰的棉布和羊毛毡运到美洲……”
“这样一来一回,财富就能翻倍!”
基蒂说得满脸兴奋。
罗兰则听得满心无语——这样就能财富翻倍?那翻倍也太容易了!
不过这个位面的人大多算术不太好。
罗兰日常和厨娘、佃农们一起工作时深有感触——他们日常使用的算术都是十以内的加减法,一提起乘除就会犯怵,“翻倍”对他们来说,只是个模模糊糊的概念而已。
基蒂的算术,应该也不咋地。
“先别说这个,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基蒂故意压低了声音,还特地抬头看了看四周,看会不会有人听见她说的话。
“听说,威克姆先生是老达西先生的教子。老达西先生在世的时候,甚至对威克姆先生更加器重,像亲儿子一样看待……以至于达西先生心怀嫉妒,老达西先生一过世,就罔顾先人的遗嘱,把威克姆先生赶出了家门……”
这应该就是这个位面、这个时代的“豪门恩怨”了。
但即便如此,罗兰也实在没想到,这些狗血八卦、花边消息,竟然能在威克姆先生抵达内瑟菲尔德的头半个小时内就传开。
要知道,在半个小时之前,整个梅里顿可从来没听说过威克姆这么个人。
——这足以让罗兰暗自“阴谋论”一阵了。
简是个好心肠的姑娘,她摇着头告诫基蒂:“这些根本无法证实的消息,就不要在人背后议论了。这对达西先生和威克姆先生都不太公平。”
伊丽莎白一向对“还过得去”先生有些成见,她一方面觉得达西傲慢的态度和骄傲的个性,“的确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
另外一方面,伊丽莎白又对威克姆先生的种种“传闻”表示谨慎:“我觉得威克姆先生的财富可能被夸大了——毕竟在美洲,横跨着大洋,一来一去要好几个月,消息传递得不尽不实也是有可能的。”
罗兰听着,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
自家二姐果然是个冷静有判断力的姑娘。
伊丽莎白做出她的判断:“要让我说,威克姆先生如果没有夸大其词,而是诚实地说,他在海外的事业能够带来每年两千到三千镑的进项——这我可是非常愿意相信他的。”
姐妹们纷纷点头,都觉得伊丽莎白说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推测。
谁知伊丽莎白说到这里,突然噗嗤一笑,用十足调侃的口吻说:“但既然威克姆先生生就那么一张漂亮的脸蛋,哪怕他没有一分财产,我也很乐意站在他身边,听他努力吹嘘……”
伊丽莎白说这话纯是开玩笑,落在姐妹们耳中,大家顿时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这倒是大实话——远处那个刚刚抵达内瑟菲尔德的年轻人威克姆,的确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单单看着他那张脸,就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聊什么都能聊得很开心。
威克姆不仅相貌英俊,而且对各种繁琐的礼仪十分熟稔,仪态举止无可挑剔;这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赢得这么多人的好感。
除此之外,威克姆还有财富——财富是一块绝好的敲门砖,不仅敲开了内瑟菲尔德的大门,而且迅速敲开了梅里顿的男男女女,每个人的心扉。
每年六千到七千镑的进项,这还是威克姆独自一人,白手起家,自己创立的产业——如此发展下去,威克姆岂不是要成为整个英伦三岛首屈一指的富豪?
这么一想,这个年轻人的前途顿时显得光芒万丈、无可限量。
“嘘,妈妈来了!”
一直坚持在旁边给大家“把风”的玛丽赶紧提醒。
贝内特家姐妹赶紧停止了嬉笑。罗兰回头一看,果然见到贝内特太太匆匆忙忙地赶来。
“我的宝贝们——”
焦虑的母亲双眼一扫,就发现了女儿们身上的礼服这里穿戴得不够整齐,那里的缎带结系歪了,连忙伸手帮忙整理。
“贝内特先生已经去见宾利先生去了,希望能尽快把你们介绍给威克姆先生。”
贝内特太太一把把简拉到最显眼的位置上:“我的好宝贝简,有你站在这里,宾利先生才能快点找到这里来——”
简:……
“天哪,一年有六千到七千镑的进项……”
贝内特太太整理完女儿们的礼服和缎带,伸出双手贴在心口,一副感谢老天保佑的模样,“上帝终于又给你们送丈夫来啦!”
罗兰赶紧低头。
她努力憋着,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但是最初这一阵好笑过去之后,罗兰内心还是相当感动的。
她感受到了贝内特夫妇对女儿们的慈爱——但这种慈爱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里只有一种表现方式:就是希望、以及辅助女儿们尽快找到称心如意的丈夫。
“简,待会儿你和宾利先生跳舞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帮妹妹们美言几句,请他提你妹妹们在威克姆先生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对了,尤其是帮你的小妹妹多说两句,别尽顾着莉齐——”
贝内特太太这时终于想起了她和伊丽莎白之间还较着劲儿,忍不住又诉起苦来。
“如果不是这个自私的莉齐,我已经有两个女儿要找到好归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