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芙勒兹公爵一凛,转过身,举起手想要下令。但是他的手臂举在空中,甚至微微颤抖,但就是没办法下这个命令。
他甚至已经想象到自己身后,史书会给予他什么样的评价——冷酷无情的弑王者、全无信义的叛国贼……
“窝囊废!”
谢芙勒兹夫人冷笑一声,扶着一名侍从的手,从厢式马车中款款走出来,来到谢芙勒兹公爵身边,站定了,先向国王和被俘的奥尔良公爵那里眺望一阵,而后才笑着对丈夫说:“公爵,我给你找了一位绝妙的帮手。”
一匹瘦马被人牵上前。
马背上是一个身材高瘦、头发灰白,披着红袍的中年男人。他时不时将右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两声——
谢芙勒兹公爵与红衣主教黎舍留对视一眼,公爵的眼神有点无奈,似乎在说:主教大人,原来您也被那个女人控制住了呀。
与红衣主教一同前来的,是几名将领,此前正是由他们随同红衣主教一起出发,前往平息拉罗谢尔叛乱的那几位。
有他们在此处,法国的优势兵力几乎全部集中在附近。
路易十三身边只有数百人,等于是插翅也难飞了。
红衣主教被几名侍从扶下马,半是簇拥半是胁迫地来到谢芙勒兹公爵夫妇面前。
“有红衣主教大人在场,一切都是可以向教皇解释,同样的,一切也都是可以向全法国,向天下人解释的。”
谢芙勒兹夫人得意洋洋地说。
谢芙勒兹公爵觉得自己的妻子着实疯得有点儿厉害,但又想不出什么可以反驳她的地方。
而红衣主教则面带怜悯,冲谢芙勒兹夫人微微摇头。
谢芙勒兹夫人笑得越发得意:“您不同意也没办法。现在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
忽而一个身穿火~枪手服色的男人被叛军押解过来,说是刚刚在阵前擒住的。
谢芙勒兹夫人见他便微笑:“阿拉密斯,我的朋友,你终于来了。”
她念出“阿拉密斯”的名字,谢芙勒兹公爵明显流露出强烈的嫉妒,但却依然是一副拿妻子没有什么办法的样子。
阿拉密斯快步上前,捧住谢芙勒兹夫人的小手轻轻地吻了一下,说:“夫人,我一直在为您效劳。”
谢芙勒兹夫人点头笑道:“是的,我的朋友,多亏了你。”
很显然,此前甜水镇的种种消息,都是阿拉密斯暗中送出来的。
“把他的武器都换给他,这位是朋友。”谢芙勒兹夫人吩咐,叛军士兵便马上照办了。她在这片阵地上俨然成了发号施令的唯一一人。连她的丈夫在内,都直如一枚傀儡,她指东,公爵绝不敢往西。
阿拉密斯便伸手检查了一下他的火~枪,并且十分响亮地拉上了枪栓。
这声音惊动了谢芙勒兹夫人,她转过脸,望向阿拉密斯。只见对方冲她笑了笑,然后就举起火铳,对准了谢芙勒兹公爵。
“喀啦”声齐响,谢芙勒兹公爵的卫队齐齐地举起火铳,对准阿拉密斯,但只要阿拉密斯持枪对准了公爵的脑瓜,就谁也不敢开枪。
“亲爱的谢芙勒兹夫人,”阿拉密斯将手中的火~枪托得稳稳的,柔声笑道,“其实刚才我想说的是,之前我一切都在为您效劳。但现在不了。”
谢芙勒兹夫人吃惊不小,她显然没想到阿拉密斯会临阵反水。之前他送了那么多要紧的消息给她,每一件都准确无误,由此赢得了谢芙勒兹夫人的信任。她坚信阿拉密斯已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阿拉密斯会忠于对她的爱情。
于是她用一种软软的声音开口:“阿拉密斯,我知道你只是想要吓吓我对不对?”
“放开谢芙勒兹公爵吧,有我在,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夫人,所以您到现在还坚信着我对您满怀爱情,会对您永远言听计从,说一不二吗?”
阿拉密斯捧着他的火~枪,继续笑着说:“其实,我是一个打算做主教的人。”
谢芙勒兹夫人听见“主教”两个字,浑身一震,扭头看向身边的红衣主教。
只见这位只是轻轻地抬手,抖了抖身上的红袍,他身边的侍从已然调转了手中的兵器,护住了红衣主教,对准了那些持枪对准阿拉密斯的人。
罗兰一直陪在王后身边,看见对面阵地上的变故一桩接着一桩发生,就像是套娃一样。
押着奥尔良公爵赶回来的达德尼昂告诉罗兰,阿拉密斯原本已经和他们一道撤了回来,但是看到谢芙勒兹夫人出现,立即赶了回去。
连达德尼昂都以为阿拉密斯是个“恋爱脑”。
罗兰心里忍不住感慨:如果只看《三个火~枪手》这一本原著,确实可能会认为阿拉密斯是个恋爱脑,可但凡对那两本续作①稍有些了解的,就该知道:阿拉密斯,是个心机多么深沉的人物啊。
就连她,也是一直到阿拉密斯在甜水镇教堂跟前的广场上,复述出了红衣主教当初对她说的那句话,她才确认阿拉密斯已经投靠了红衣主教的。
当初得知阿拉密斯投向红衣主教,罗兰并没有感到多奇怪。
她现在好奇的只是一点:红衣主教会怎么做?
凭借人心之间一直存在的那点默契,她已经大概能猜到红衣主教会怎么出招,只是还得不到印证。以及,谢芙勒兹夫人恐怕还有后手。罗兰却一分一毫也帮不上,竟然只能在旁袖手旁观。
她不由得手心出汗,恨不得立即纵马上前,结束这场危局。
达德尼昂也和她一样。
叛军跟前,谢芙勒兹公爵被阿拉密斯控制住,红衣主教不再受人控制,谢芙勒兹夫人却依旧笑得如春花般妩媚。
“我的朋友们,你们还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商量的吗?”
美丽的公爵夫人红晕上脸,似乎记起了什么温柔甜蜜的,却又难以言说的往事。
而她面对的,却是红衣主教麾下的那些将领。
“国王陛下也曾经吩咐过你们,红衣主教大人没有那么可信,你们应当听从巴黎来的命令。”
“而我,就代表着来自巴黎的力量。”
“现在我需要你们,请站到我身边来。”
谢芙勒兹夫人的声音自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她话音刚落,几名将领就向前迈上一步,距离她更近了些。
谢芙勒兹夫人对这个进度很满意,她继续温柔地说:“来吧,告诉你们的红衣主教大人,告诉他,你们会听从我的指示,即使没有奥尔良公爵,没有谢芙勒兹公爵……也都没关系,我也能赢得这场战争。”
“因为有你们,”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显得愈发妩媚,语气也愈发蛊惑,“有你们,会站在我身边。”
如果谢芙勒兹夫人确实赢得了这场所有将领的支持,即便阿拉密斯把谢芙勒兹公爵一枪击毙也于事无补。谢芙勒兹公爵的手下会继续听这位“遗孀”的,而红衣主教麾下的将领则会联手把红衣主教架空——
这恐怕就是谢芙勒兹夫人安排下的胜负手,她最大的赌注,既不是在奥尔良公爵或是谢芙勒兹公爵,也不是安排阿拉密斯做内线暗中传递消息……
她的胜负手是红衣主教手下的力量。
她早就架空了红衣主教。
恐怕早先传出红衣主教与奥尔良公爵“联手”的传闻时,主教大人就已经身不由己了。就算阿拉密斯一直是主教的人,可红衣主教也很难在现在这种局面下扭转乾坤。
这时原属红衣主教麾下的将领们已经来到谢芙勒兹夫人面前。
他们并没有像这位夫人想象的那样,单膝跪地,向她效忠,而是一个个地摘下了头上的帽子。
谢芙勒兹夫人不明所以,直到她在这些人头上看见了显示的“代号”。
这位夫人终于满脸土色,意识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所有红衣主教麾下的将领,都是进入位面来的“观众”。
身为选手之一的红衣主教黎舍留,招揽进入政界的“观众”并不多,但这些“观众”,全部由他精心培植,并且用在了刀刃上。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三剑客》的续篇是《二十年后》和《布拉热洛纳子爵》,在这两部续篇里阿拉密斯都是不简单的人物,相比之下,第一部 里阿拉密斯更像是个神学院出身,但是又不愿受约束的中二少年。本文中阿拉密斯的人设更接近后两部一些。
第201章 、三剑客位面75
即便是罗兰,见到红衣主教麾下的将领时也感愕然。
她虽然一早就知道红衣主教和她一样,是进入位面的选手,但她也绝没想到黎舍留早有布置,将为数不多的,进入政界的“观众”安抚住,留在身边,为他效命,并且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安插到了那些最重要的位置上。
谢芙勒兹夫人认为是最重要的“胜负手”,到头来竟然全都是黎舍留的人。
“米莱迪,久闻您的大名。”
罗兰与他们见面时,这些将领一一热烈地与她握手。
罗兰突然想到,这些“观众”们是不是都熟悉原著,因此把她也视作他们的同伴——在原著里,米莱迪是红衣主教手下最得力的密探;可是在这个位面里,她罗兰……并不是啊。
她忽然觉得好尴尬。
“其实,黎舍留大人为了您……”
一位将领笑嘻嘻地靠近罗兰耳边,似乎想向她透露什么。
“打住!”另外一人连忙警告,“难道你忘了黎舍留我们的朋友,他事先是怎么拜托我们的了吗?”
敢情黎舍留与他身边这些“观众”,一直是以朋友的身份相待,这倒与罗兰和达德尼昂不谋而合。
“……米莱迪,您应该认出他了吧。”
先前那人还在努力,试图再多给罗兰一点点“提示”。
罗兰微微颔首:她哪里还能认不出他呢?
“没有我黎舍留,你也依旧是米莱迪。”
这就是他当初心心念念要告诉她的,勉励她的。
他一直是相信她的,相信她即使落到最深的谷底,也能勇敢地扬起头,向那万丈光亮的太阳行去。
在这个位面里,他一直是游离于舞台边缘的人物。他身边的帮手不多,他也不曾大张旗鼓地给这个世界带来变革。
他只肯在远处静静旁观,看着她一点点积聚力量,直至羽翼丰满。甚至在最后解决问题,他也只是以最隐蔽的手段、最波澜不惊的转折……甚至位面外的观众们都没怎么注意,最严重危机已经过去,收获的时刻终于到来。
他把她一个人推到聚光灯下,让她尽情地一展所长。
没有我,你也依旧是你——
这是他送给她的舞台。他唯一希望,就是能够看到她大放异彩,哪怕他在这个位面里只是个籍籍无名、无人留意的参与者,他也不会在乎。
可是我却在意的——罗兰心想。
是的,他是她最重要的心灵伴侣,因此无论在哪里,无论他变幻成为什么模样……她都会在自己心里为他留一个位置。
远处人声喧哗,之前下线的观众们现在都已经回到位面中。危机过去,无论是位面外来的人还是位面里的“土著”,大家都热烈地交谈,相互庆祝,无比兴奋。
“米莱迪,谢芙勒兹夫人该怎么处理?”
有人来请示罗兰的意见。
罗兰想了想,说:“我去看看她。”
谢芙勒兹夫人已经随同被俘的奥尔良公爵、谢芙勒兹公爵等人一起,被送到了甜水镇上。
她被关押在一座“新式住宅”的单独房间里,各种待遇都不错。
但是在罗兰抵达时,谢芙勒兹夫人却正在向她的看守卖弄风情。
“我亲爱的朋友,当整个世界都抛弃我的时候,你是唯一一个愿意与我说话的人……”
罗兰从看守身边经过,看到那个看守面红耳赤地将眼光挪开。于是她吩咐这名看守去一下教堂,见一见希刺克厉夫或者弗劳伦。
“夫人,”罗兰进入谢芙勒兹夫人的房间,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儿小瞧了这位夫人的能力。
“我怎么觉得,在这个位面里,您越来越像‘米莱迪’了呢?”
她指的是原著里那个狡诈而狠毒,面对男人几乎无所不能的米莱迪。
谢芙勒兹夫人原本觉得已经接近打动了那名看守,已经看到了点希望,却被罗兰进来打断,她一时感到愤怒,突然高声戾骂,骂得极其难听,而且用词极不讲究,各种上不得台面的粗鄙俚语纷纷脱口而出。
她骂了好久,才觉得稍稍过瘾。
罗兰在她对面,镇定如桓,直到谢芙勒兹夫人骂得口干舌燥,住口了,罗兰才叹了口气,说:“您隔壁是奥尔良公爵,另一边是谢芙勒兹公爵。”
谢芙勒兹夫人顿时张口结舌,极其尴尬地呆在原地。
罗兰耸耸肩:“您知道的,这个时代,建筑材料有所限制,隔音并不算太好。”
刚才谢芙勒兹夫人泼妇一般地抒发情绪,那两位应当听得清清楚楚。在他们心中,对这位夫人的美好滤镜应该碎了个稀烂了吧。
谢芙勒兹夫人愣了片刻,又气了起来。
“米莱迪,你总是和我作对。”
“我从来没有招惹你,我一直在我自己的故事线上努力。相反,是你,是你突然来干涉我正在进行的计划,横生枝节。”
她摆出一副“是你对不起我”的态度,气鼓鼓地坐在小屋正中,别过脸,不看罗兰。
罗兰却也觉得十分好笑:“尊敬的伯爵夫人,您在亚眠的时候,好像并不是这样的态度。”
那是罗兰刚刚被王后选中,成为身边的首席女官,谢芙勒兹夫人却非要撮合王后与白金汉公爵,并且坐实这两位的“私情”。
罗兰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她是为了自身的安全与名誉,才会出手反击的。
至于这一次更是如此,都打到她的领地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