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特别恩准的,还不快去。”说罢,陆铭提步便走了。
孟婉扶着门站了片刻,总怕刚刚那么好的事只是个梦。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蛋儿,在确定这是真的以后,她便急忙向外奔去!
琯头镇是一个大镇,靠南临着宁武关的一片属军要重地,即便是来探亲的军眷也不可擅入。往北接雁回山的一片则较为宽松,在每年的这一日,军眷可在此处探望亲人,且设有临时的军帐。
以孟婉的体力,平日里跑个二里路少说要歇六七回,可今日不知是何处来的神力相助,竟是一口气儿跑到了山下!
在贴有她姓名的帐外,她终于停下了步子,手扶在一块石头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小脸儿红扑扑的,一路烧到了耳朵尖儿。
略歇了歇,待呼吸匀停之后,她方进了帐子。
刚刚从外面看时她便奇怪这帐子为何仅贴有她一人姓名,而其它的帐子虽较这间大一些,却都贴着十个人的姓名。进来后,果真这间帐内仅有二人,只是这二人……
孟婉率先看见的,自然是钱氏,许久不见娘亲似乎瘦了一圈儿,面色也不如过去鲜亮,有枯脱之相。
望着娘亲,她一句话也说不出,不争气的泪珠子潸然滚落,渐渐就连城了两道线。声音被哽住,张口便凝噎。
正在这般伤怀之时,她突地听到了一声唤:“哥哥!”
这时孟婉才留意到另旁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位姑娘,高挑的个子,莹洁的肌肤,头上簪着大朵的粉红牡丹花,身上穿着妆花缎的掐腰小袄……只是这小袄孟婉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不是她的衣裳么?只是两腑下有明显的痕迹,那是旧衣被扯开后重新夹了新布,衣服改大了不少。
她将目光移向那姑娘的脸,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孟温文?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她边上前去,边质问他,疑心他是病又犯了瞎胡闹。可娘既然带着他出门,即便他瞎胡闹也不该由着啊!
走到近前,她又将他细端了端,发现脸上竟还涂了脂粉,更是无语至极:“哥哥你……”
话还未说出,她便被孟温文一把捂上了嘴!
孟温文一手捂着她,一手指指帐外,谨慎道:“小心隔墙有耳。”
突然间,孟婉好似明白了过来。
是啊,当初她女扮男装入了军营,西乡人人皆知孟家有一儿一女,儿郎入了军营,女儿待字闺中。
若孟温文不扮作女子,哪日被人撞见了便是要招祸的。
第35章 醋意 昨夜他也会那样对另一女子?
既然孟婉自己想明白了这点, 也就无需钱氏再多做解释,只是孟婉有些想不通的是,来军营这种地方, 为何要冒险带孟温文前来?
钱氏拉着她的手往一旁去,先问了一番她在军中的情形,孟婉自然是捡了能让她安心的话说:“娘,您就看今日这优宠, 还不放心?刚来的新兵, 头一年是没资格接受探看的,可是王爷却独独准了我!”
她抬手指指帐子:“还有这地方,别家都是十人共用一个大帐,咱们却是独一间儿。”
听她如此说,钱氏果然很快放心下来, 嘱咐她切莫过于得意, 反倒露出马脚。王爷再宠信,也需得时时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伺候。孟婉一一应下。
之后钱氏小声问道:“宵宵, 你没发现你哥这回有什么不同?”
孟婉回头看了一眼, 叹了口气, 心道七尺男儿都扮成这样了,还用问?
钱氏从她的神色里便猜到她想错了,于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算作提示。
先前孟婉是被孟温文的外型吓到了,倒是忽略了其它, 此时娘亲稍一寻思, 她便意会了,两眼突然有精光闪现:“娘,可是给哥哥寻来了什么良方?这次是有些不同了。”
刚刚孟温文居然知道谨慎的提点她隔墙有耳, 放在过去是断无可能的。她看着孟温文,只觉他的一双眼也要比过去清亮不少。
钱氏点点头,语气却是有些低沉:“寻是寻到了。你离家后我常去街坊家串门子,为的是多打听些军营里的情况,想知道你来这儿会有多危险……街坊们倒都热心,给我讲了许多,后来又提起你哥哥的病症,我只说是女儿病了,一直不敢寻婆家,她们便帮我打听,谁知还真打听到了旁人治好的一个偏方。”
“那偏方确有奇效,才吃了十几副药,你哥哥的神思就清明多了,这几日还能与我聊起些小时候的事来。”
说到这儿,钱氏终于展露出了个笑容,只是一瞬的功夫,那笑容便似朵被火燎了的花儿一样,迅速萎败下来。
“可是那药……就是太贵了。”说完这句,钱氏便陷入了无尽的惆怅之中。
家里的情况孟婉怎会不知,她离家时已没什么剩余了,娘一天到晚的在家里照顾爹和哥哥,也是无法出门赚家用,想来前面那十几副的药钱,已是把偷偷带来的那点家底全都当光了。
“娘,银子的事……”她想说由她来想办法,可探手在身上摸了摸,仅摸出来五块零碎银子。
这还是她在伙房时,有赶不上饭点儿的老兵私下收买她换小灶的。这种事她只做过三次,故而只赚了这么一点儿。
杯水舆薪,她将碎银子先塞给钱氏,安抚道:“娘,您先拿着这点,我再想法子。”
钱氏心疼女儿不想受,忙往回推:“宵宵,你在这里总归还只是新人,难免遇到需要打点的地方……再说这些碎银子,还不够你哥的一副药钱。”
“啊,这么贵啊。”孟婉虽早已有预料,却也没想到会贵的这样离谱,那几块碎银子加起来也有一两多,比寻常人的月银差不多,却连一副药也买不来。
沉了沉,她只好道:“不然就再等等……反正如今方子有了,待我们家情况好一些了,再治病?”
钱氏摇摇头,无奈至极:“给这偏方的那人说了,若是半途而废,身体便渐渐对这药有了抵抗,下一回再用这方子也不奏效了。”
“那……那怎么办。”
钱氏的目光渐渐落至女儿的手腕上,张了张口,又觉得难以启齿,反复几回,终是一咬牙说了出来。
“宵宵,娘知道你打小就宝贝这个镯子,可是如今到了这份儿上,能不能先将这镯子当了?等他治好了病,能出去找活干,到时娘少了一个人伺候,也能腾出手来做点绣活,相信很快咱们就能将这个镯子再赎回来。”
孟婉心下不由得一凛,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唇舌却似被这冰冷天气冻住了一般,封在硬冷的冰块中,张不开也说不出。
帐子里默了良久后,她一声不吭的默默将左腕上的镯子脱下,双手拿着再次细端了端,最后别开视线,快速递至娘的手里。
钱氏叹息一声,她虽从不支持女儿的这份遥念,却也不会特意去阻止她将这些小东西珍藏起来。女儿视作宝物的东西,她不忍心掠夺,可眼下却似乎没了别的路子。
“宵宵,”钱氏一直不知说什么,只轻声唤着女儿的乳名。
孟婉突然扬唇一笑,满面风轻云淡:“娘,别说了,您快回去照顾爹吧。咱们日后快些将它赎回来便是。”
送别了娘亲和兄长,孟婉回到营中,想着今日的恩典是王爷所赐,于情于理她都应去向他当面谢个恩。于是便径直去了牙帐。
谁知王爷并不在帐中,问过守帐的方知,王爷竟是彻夜未归。
虽说李元祯在益州有自己的私府,确实不必夜夜歇在营中,但自从孟婉来到李元祯身边伺候,还没见过他回私府,不免觉得新鲜。
既然李元祯不在,她便应先去知会伙房不必备午膳了。
到了伙房,孟婉见哥哥们聊得正起劲,便没打断他们,而是在角落里寻了把月牙凳,坐下来听了会儿热闹。
哥哥们一边择洗晚上要用的菜,一边闲聊着今早听来看来的一些八卦,后来竟还聊到了刺史府。
“五哥,今早嫂子来可给你带了不少好吃的东西,我在一旁都闻见香味儿了!”
“嗐,昨晚刺史府举办夜宴,许多菜都没有动筷就原样撤回灶房了,扔了怪可惜的,她便给我捎来偿偿,也好让我揣摩揣摩,精进下厨艺。”
“嫂子可真贤惠!”旁人打趣道,“不过昨夜咱们王爷也去了吧,不知可有什么好玩儿的事说道说道?”
“好玩儿的不知道有没有,不过好看的美人儿倒是应有尽有!”
众人瞋目:“蔡刺史也学献美那一套?这一套咱们王爷可是从来不吃的。”
“吃不吃的也不单看咱们王爷,还得看那美人儿够不够份量不是?昨晚那个据说是圣上赐给咱们王爷的,一路跟着钦差同来,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
“皇上赐的?这,这份量的确够重。”
提到皇上,难免犯些忌讳,众人便渐渐收了再八卦下去的心思,好好择手中的菜了。
孟婉回去的路上,脑中一直想着刚刚听来的这些话,不知怎的好似着了魔一样,挥之不去。
李元祯彻夜未归,难道真是抱得美人归,便不闻窗外事了?
可是在俣国时,蝶姬那样的美人已经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妖艳的女子了,李元祯放着那样的美人儿不要,却反来招惹自己……
这些天以来,孟婉都拼命说服自己忘掉那一晚在禁苑发生的事,不然想起任意一个画面,她都无法再淡定的在李元祯身边侍奉了。
明明她在这一点上做的不错,当真以为自己可以不再想起了,可谁知今日又忍不住总想起那一幕幕。
所以,李元祯昨夜也会那样对待另一个女子?
一双小手捧在自己脸上,孟婉只觉手心传来一片滚烫的感觉。可是心里又莫名的,有一些微妙的情绪。
就好似小时候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新衣,被别人拿在手里反复的摸,反复的攥,直弄得上面脏脏的,又皱皱的,让她不知该继续宝贝下去,还是该另换一件。
第36章 赐下 他果真只是这样的人?
今日见了娘亲和哥哥, 且哥哥的身体大有起色,娘亲说爹爹的身子也在好转,如今都能下床走动了, 这些于孟婉而言都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加之滇南王一整日都不在营中,她落得清闲,今日本应是如过年一般。可偏偏她坐在榻上,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摸了摸空荡荡的左腕, 心想是因为失去了太子表哥的镯子么?
的确那只镯子陪伴了她十二年, 是她身上最长久的一件东西,失去它,她郁懑叹惋。可偏偏此时的落寞,似乎又与它无关。
是因为滇南王?
“不……不会,这怎么可能。”
孟婉迅速用两手捂上自己的耳朵, 仿佛在拒绝着什么声音。可那个声音偏偏不是来自于外界, 而是来自她的心里,捂着耳朵颇有自欺欺人之嫌, 她烦躁的皱眉。
心烦意乱间, 她没有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直至她的眼尾余光无意间瞥见屏风上的投影,她才恍然惊醒,匆匆别过头去看向外面。
“谁?”
夕阳余晖散尽后,天色已渐趋冥暗,帐内仅在屏风旁点着一支小灯树, 一道人影掠过灯树, 眉眼方才被那红红的光线映至明晰。
“王爷……”孟婉不由怔住,这还是李元祯头一回进她的帐子。
稍一顿,她便想起规矩, 立马起身行礼,李元祯抬了抬手给她免了,孟婉便只躬着身立在一旁,静静等待吩咐。
她不知李元祯是何时回的营,眼下刚好是晚膳的时辰,也不知他在外面用过饭没?想到这儿,孟婉忽地心一提,疑心李元祯是回营后见她没有备饭,才一气之下亲自过来申斥她的!
她掀着眼皮儿偷眼看他,发现他的面色并不算难看,于是暂时打消了这个猜想。
李元祯绕过白玉屏风,在里间贴幕墙的一个红木小架格上取下了一本书,“本王只是忽的想起这里还有几件重要东西没取走。”
“王爷您大可命人知会一声,属下给您送过去便是。”孟婉小心的说着。
李元祯没接她的茬,倒是状似随意的问了句:“听说你又伤了右臂?”
一听这话,孟婉下意识的便将手扶在自己右臂上。其实现下已不疼了,可既然已为作戏吃了苦头,总不好就这样罢休。她低低的应了声,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之后又懂事道:“一点小伤罢了,不必劳王爷费心。”
李元祯转眼看她,目光落在她的右手臂上,“可找医仕看过了?”
“师父已帮我接上了,不需再麻烦医仕的。”
李元祯伸手自袖底掏了掏,掏出一个兰花小葫芦瓷瓶,“把这个涂在伤处,便可消肿止痛。”说罢,也不给她推辞的机会,一把扔到了她的床上,转身便往外走去。
“王爷等下!”
原本孟婉还在盘桓迟疑,既想借这次机会求他开恩免她再去特训,可又一时想不到如何开口,见李元祯这就要走,不禁慌了起来,急中便将他叫住。
李元祯驻步,缓缓转过身来。
既然已将人唤住,孟婉便也再犹豫不得,只得将心里话坦白说了出来:“王爷,属下、属下可能就天生不是练武的那块儿料,能不能……”
她为难地将他望着,既急切,又害怕,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能不能免了属下每日的特训啊?”
“那你来军营是来做什么的?”
“来之前,属下未曾想过来了要做什么。可现在,属下一心只想把王爷伺候好……”
水润润的杏眸,闪着狡黠的光,就似一只努力在扮诚恳的小野狐。这话,李元祯自然是不信的,他知她只是在谄媚讨巧。
可偏偏这伎俩他虽一眼看穿,却也并不厌恶。
不过,即便念及她立下的功劳,李元祯也不可能一点原则没有,让她去暗卫营便是学本事的,现下一点本事没学来,岂不是枉费了他的栽培?
想了想,他便做了个折中的决定:“三日后,你若能射中靶心,便不必再去了。”
这结果虽非孟婉最想要的,可总好过无限期的特训下去,是以她倒也算满意,便又问道:“那属下有几箭的机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