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好巧——飞雨千汀
时间:2021-07-11 09:16:10

  小姑娘两臂颤抖着,清癯的手背上青筋微凸,她将一块石头艰难地提起, 复又放下,之后如法炮制再去提另一块。
  这已是孟婉好一番讨价还价后求来的待遇:可以不同时提起两块石头,但必需将两块石头各提足一百下。
  负责教习她的那个黑衣人靠在一颗树前,悠闲的双手抱着胸, 看着她重复这组动作, 并于心下默默为她计着数。
  之后他抬头望了一眼太阳,不禁撇撇嘴,露出不耐烦又无可奈何的复杂神情。整整一个时辰了,才提了六十八下,比照原定的各提一百下还差得远, 连一半都不到。
  可也不能因为磨练她就耽搁了王爷的事, 于是黑衣人带着几分不情愿的直起身子离开树,命了一句:“罢了, 今日就先到此为止吧。”
  孟婉将手里的石头扔在地上, 不可思议的望着他, “师父,不是说不提够一百下不能吃饭么?”
  她将先前唬她的话记得清清楚楚,黑衣人面子反倒有些挂不住,仿佛他是个信口开河之人。
  罚她不吃饭简单,但王爷却不能不吃饭, 现下她是贴身伺候王爷起居之人, 三餐皆由她端入帐内,他又岂能眼看到中午了,还继续扣着她?
  黑衣人暗暗叹了口气, 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往回去。
  能免掉后面的一百多下,孟婉自是喜溢眉梢,也不再多问些废话,只管紧紧跟上小师父,顺着石室里面的甬道回了营地。
  走出暗卫营的大门,孟婉回头瞧了瞧,见门已关上,无人再盯着自己,她顿觉浑身轻松。这才抬起双手在胸前甩了甩,又心疼地揉了揉,只觉快要断了一般。一边揉着,一边匆匆往伙房去了。
  伙房有个单独辟出来的小厨房专伺王爷的膳食,除了周叔和另外两个打下手的老伙头军外,其它人不能随意进入。可孟婉是经王爷指派每日定时过来取膳食的,自然与旁人不同。
  她推门进去,先是礼貌的唤人,然后见周叔正一碟一碟的往象牙镂雕食盒里放菜肴,她便也有眼色的上前帮忙。
  双手端起一碟菜肴正欲放进去,忽然汤汁洒了出来,她不免低低惊呼一声。周叔慌忙接过去问她烫到没,在确定无事后又重新换了一碟装好。
  周叔见她的手抖得厉害,不免担心的问:“小孟,你的手是怎么了?”
  孟婉极力克制,将手擦了擦便背去身后,挤着笑脸佯作无事:“没,没怎么。”
  说罢便提起食盒,笑嘻嘻的道了个别匆匆往牙帐去了。
  路上孟婉想着过会给李元祯布菜时可要仔细了,断不能再出先前那样的纰漏,不然只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要起。然而当她入了帐内布菜之时,两手却是抖得越发不受控。
  李元祯坐在椅上,很难不留意到她的手,不必问便知是怎么回事。
  待菜布好,孟婉照惯例取了银筷,将每个碟子里的菜都夹了一点,放进自己的银碟中。只是今日夹菜抖抖索索的,很是不利索。
  例行观察银筷与银碟皆无异样后,她便将碟子里的菜全尝了一遍,静待一刻,并无不适,这才赶紧将一双玉箸毕恭毕敬地递到李元祯手里。
  李元祯虽未特意去看她,但刚刚那些细微之处却皆收入了眼底。偏她今日还格外老实,没有半句暗戳戳的抱怨,或是耍心思想为自己求情的意思。
  带着一种莫名复杂的心思,李元祯夹了一块酌蒸肉,刚往嘴边儿送了送,又忽的顿住。
  “你先下去吧,非传不必过来了。”他淡淡的命道。
  于是孟婉行礼后乖乖退下,心里却有些美美的,非传不必过来,也就是说她无需在帐外候命,可回自己的帐子歇息了。今日她确实是累。
  待人出了帐子,李元祯便将递到唇边的酌蒸肉放回面前的小碟子里,筷也投下,怅怅然的坐在椅中,若有所思。
  想想打从孟宛入了军营,好像也没犯过什么了不得的大错,倒是他,好似对她有些过于严苛了。
  起初他怀疑她是蛮人细作的同党,可她却阴差阳错的让蛮人退了兵,立此奇功,他非但未正经奖赏她,反倒令她挨了军棍。
  后来他又怀疑她是蔡刺史派来的暗线,可在俣国岸边特意给了她机会报信,她却没报,还险些被他派去监视的人给杀掉。
  再后来,他又疑心她是女子,可她却跟军中所有男儿一样泡着澡堂。
  自始至终,都只是他的狐疑险些要了她的小命,而她非但从未背叛他,甚至还立下过功绩。
  想到这儿,李元祯不禁右手虚握起拳抵了抵额头,他真是……
  他缓缓摇头,想不通自己究竟在恼些什么。
  只是因为她擅拿了一方鸳鸯墨?
  这厢孟婉回了自己帐子后,试了许多方法,都未能缓解腕上的疼痛。后来她想起娘说过姜有活血化瘀之效,于是打算去伙房找四儿找点生姜来。
  路过牙帐之时,她隔着十数步便瞧见一个正从门里往里去的黑衣人。
  “师父?”她娥眉微颦,心想难不成是她今日没提完那两百下,师父来给李元祯告状了?
  她未细想太多,便悄步跟上去,在帐外勾头打算探听。突然这时一道寒芒闪过眼前,她身子下意识的向后一躲,那把大刀横在了她的面前。
  不必看脸,她便知自己定是被守帐的侍卫发现了。
  笑嘻嘻的转眼看向那人,她唇角微微抽动着道:“大哥,你不认得我了……我、我是王爷身边伺候的孟宛啊。”
  “不管是谁,不得窥听!”
  “是是是……我、我就是想听听王爷用完膳了没,那个,既然这样,我还是先回去吧……”边声颤地说着,她边往回退去,退出数步觉得自己安全后,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而此时帐内,前来禀报的黑衣人正是负责教习孟婉功夫的那个小师父。他入帐先给王爷请了个案,随后便将今日的训练成果大致说了说,言语中不乏对自己失职的愧疚之态。
  “属下无能,未能让她在一个时辰内完成应有的训练,她提不动两块,属下也只得放水,让她一个一个提,提满两百下。可谁知她才提了六十八下,就……”
  李元祯轻轻摆动了下食指,“并非是你无能,朽木难雕罢了。她既然资质差成这样,明日起便教她些旁的吧。”
  任务完成一半不到,手却抖成那样,李元祯想着硬要他下重力气他也是吃不消的。于是略想了想,便接着道:“君子六艺,射术为先,明早起便先教她射艺吧。”
  “射箭?”黑衣人面上犯难,迟疑了下还是如实道:“禀王爷,据属下判断,她应该是没办法拉开一张弓的,这也是属下让她先提石砰练臂力的原由。”
  “这样,”李元祯有些犹豫,不过很快便拿定主意:“那明日继续让她提石砰,只是不必太过严苛,视她体力而定吧。”
  “属下遵命。”黑衣人退下。
  帐外,适才离开后又悄悄绕到牙帐后方此时正附耳偷听着的孟婉,有些不敢置信的将耳朵移开。愣了一会儿,然后她眼珠子转了转,确定自己刚刚没有听错。
  她错过了前面一部分,可最后一句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李元祯居然还肯为她着想?让她量力而为?
  这样的化……嘿嘿。
  傻笑着,孟婉似表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翌日她又随着小师父穿过甬道,来到了山谷,小师父未主动说什么,她便自己问:“师父,今日要提多少下啊?”
  黑衣人想了想,王爷说视她体力而定,昨日她一个时辰提了六十八下,看来这就是她的正常体力了,于是答:“六十八下即可。”
  孟婉点点头,乖巧道:“是。”
  她慢悠悠走到石砰跟前,右手提上那提绳,才往上使了一下力,石头都还未离地呢,她便“哎呦”一声将石头扔开了,同时左手也捂上了右臂。
  “何事?”刚倚靠到树上打算休息会儿的黑衣人,立时皱着眉头直起身子瞧她。
  “那个,昨日我提得太多了,胳膊许是受了伤,刚刚一提便觉断掉一般的疼……”孟婉小声说着,她有些羞愧的发觉自己打从来了军营,别的本事没学着,撒谎的本事倒是日渐长进,现在已经到了张口即来的水平。
  王爷既然有话了,她这样装一下,小师父定然不敢再逼迫,指不定就让她在这看一会儿风景,然后就可以回去了。
  可孟婉没料到,这个小师傅别看平时冷面如冰,却也是个实心眼儿的,他听她胳膊受了伤,便热心的过来摸了摸她胳膊。孟婉不好拒绝,反正男女之防她早就不能介怀了。
  小师傅一手按她右肩头,一手轻抬她的胳膊,“疼不疼?”
  “疼。”她眨巴眨巴眼,又撒了个小谎。
  小师父便自言自语:“八成是骨节脱臼了,你忍一下。”
  这话音还没落地,孟婉便听见“嘎嘣”一声,紧接着一股钻心剜骨的剧痛如巨浪一般猛烈袭来!
  这回她真的不用再装了,是真疼……
 
 
第34章 探亲   将她的名字也加上吧
  从金甲军将俣城拿下, 刺史府已着人送来了三封邀贴,无不是言辞恳切的请他过府一叙。
  头几日李元祯无兴趣应酬这些,可今日有钦差到了益州刺史府, 作为滇南王他最好还是露一回面,是以这会儿便上了马车。此行他有意低调,除了准陆铭同乘之外并未带其它人,仅让暗卫于暗中护守。
  只是适才临行前, 忽又想起落了东西, 便让舆人回帐内取,他和陆铭则坐在车内等着。
  往日滇南王出行,即便不摆仪仗,也有起码有数十亲卫护行,故而今日只有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停在道上, 路过的军士无人疑心王爷就在车内, 只当是舆人将马拉出来例行清理护养。
  这时有两个兵士驻足寒暄,二人面上皆是挂着喜意, 年长一些的兵问:“哎, 明日是你老娘来, 还是你婆娘来?”
  年轻些的那人便答:“自然是都来!不然下回见面可就是明年了。”
  先前那老兵咂咂嘴,颇有嫌他不知足的意味:“明年也是快的,你才来军中一年兴许不知,过去我们都是三年才能会一次亲人的!”
  新兵忙道:“是啊是啊,多亏了咱们王爷体恤下属!”
  ……
  车外两个兵士闲聊时, 陆铭隐隐为二人捏了一把汗。他们若是胆敢流露出对王爷的半分不敬, 可全都落入了正主耳中,未来前途堪忧啊。所幸他们说的话还算中听,只是陆铭偷眼看了看王爷的面色, 并无一丝一毫的波动。
  迎面走来的孟婉就不同了,她无意间听到了这番对话,双眸霍地一亮!
  方才因为她胳膊疼,小师父便准她提前回来休息,她左手扶在自己的右臂上,心里别提多委曲了。可偏偏是自己撒谎在先,如今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不过刚刚她无意间听来的这个消息,足以令她雀跃一番。
  经这二人一提醒,她便想起滇南王的确定下过每年军眷可来营中探亲一回的优待,且就在年底。
  这么说,明日便是了?
  她连忙凑上前去,先笑嘻嘻的向二位老兵问好,之后便迅速切入正题:“二位大哥,刚刚你们说的明日军眷来营中会亲,不知今年才来的新兵也有会亲的优待么?”
  “今年的新兵?你才来了几日?”那老兵颇为不屑的瞥他一眼,“等明年吧!今年可轮不到你们。”
  说罢,二人便各自走了。
  将将才转好一点的心情,瞬间又如坠冰窟。孟婉低头走着,目光仅落在脚前的半尺路面上。走了几步听见“得得”的马蹄声临近,抬头便见一辆黑檀翠羽的马车驶过来。
  那马车堪堪起驾,行得虽不快却也没有半分迟疑,车身经过孟婉时带起一阵风沙,掠着她的衣角而过。
  她停在原地怔了怔。军营里只有一人可乘坐马车,是以车里之人不做二选。
  王爷这是要出去?
  走过牙帐时,她特意又去守帐的军士那打听了下,果然王爷今晚要去刺史府,而她也不需要再在帐外候着他的吩咐了,是以她便直接回自己的帐子。
  马车内,一直在看军情信函的李元祯将手中纸张放去一旁,淡淡开口:“上回孟宛立功那事,一直也没正式下赏,就将他的名字也加进明日会亲的名单里吧。”
  陆铭对此颇感意外,王爷素来是看不上这小子的,不是嫌她笨就是疑她是细作暗线,甚至还差一点将她抹杀,今日这是……
  李元祯剑眉一提,斜扫向他,陆铭立时醒顿过来,忙点头应是:“属下回来就命人加上,今晚便通知到她的家人。”
  ……
  翌日天亮,整个琯头镇都跟过年一样,因为一年一度的军眷探亲日到了。
  金甲军中并非全是益州本地人,故而今日实际来探亲的并不足半,饶是如此,也是处处喧盛,有如鼎沸!
  在这样欢天喜地的氛围下,尚不知自己也有这样优待的孟婉,独自缩在帐中床上,抱膝哀叹。
  虽说离家才没多久,可毕竟走时仅留下一封信,无个当面的辞别,爹娘心里定是不安的。唯有他们见到了她,见到在军营中过得还算不错的她,才算真正能将心定下来。
  越想越是难过,她简直就要哭出来。在泪珠子将要滚落之时,她急忙握住腕上的镯子,这才逼得那泪意退了下去。
  也不知是从何时养成的习惯,只要摸着这镯子,她便好似能得到一股支撑她的力量。那力量看不见,摸不着,却莫名能令她心安。
  “太子表哥……”
  目光落在镯子上那包裹着美玉的灿灿金叶上面,她仿佛看见了那年他戴在头上的金冠。
  这时叩门声响,孟婉的心一提,赶忙将镯子塞回袖子里,又掖了掖眼角残留的湿意,这才迎出去。
  “陆统领?”
  她呆呆的望着陆铭,照理说陆铭身为金甲卫统领,进下属的帐子无需叩门,今日倒是格外的客气,这让孟婉有些受宠若惊。
  陆铭侧身立在门外,并无要进的意思,挺直的身板,头微微昂起并不看她:“你家人来看你了,去看看吧。”
  “啊?陆统领,可是、可是属下是今年的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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