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被李元祯看出来了?
正她心如擂鼓之际,突然感觉身后一股暖气袭来,慌张扭头去看,才发现李元祯竟已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显然是刚刚她只顾心里想事,加之心乱如麻,这才没有留意他走过来的脚步声。
“王……王爷。”她匆匆又将脸转回去,狼狈的低低垂下,逃避着身后之人。
可李元祯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右臂虽有不便,却将左手从她身侧穿来,恰好握稳她手中的弓,端着那张弓连带她的左手一并举起,朝向天空。
“搭箭。”
低抑却满是磁性的声音就在孟婉的耳畔响起,她心中更加的慌乱,可手却听话的顺从着他的意思,将箭搭在弓上。
有他的手帮持弓,她便不会再抖,那张弓稳稳的架在眼前不远处,她右手的箭便也有了章法。他低声提醒着“往上一些”或是“再下来一点”,帮她调整位置……
初时,孟婉只觉两人靠得太过近了些,有些不自在。可很快,待她投入这种射猎的感觉之中,恍觉似曾相识。
她眼前好似闪过幼年之时,随娘亲进宫时遇见的那个教她射箭的小小少年。
将李元祯与幼时的记忆混淆,这种感觉已不是头一回了,可孟婉也弄不明白,那个小少年明明是她的太子表哥,为何身影却总是会与李元祯混淆?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二人同是龙脉,本就是血亲,这才有着无尽的相似之处?孟婉一时也想不明白,只好将心思重又调整回射猎的事情上。
最终,那支箭调准了方向,随着他急发出的一声命令:“射!”
那只箭便“咻”一声,一飞冲天!
有李元祯的指导,那自是箭无虚发,伴着木枝的破空声,旋即便是雀鸟中箭的嘶鸣,再接着便是“啪唧”落地的声音。
孟婉高兴坏了,兴高采烈的便飞身上前将猎物捡回,已是忘记先前的忐忑之情。张口便是充满感激的话:“王爷箭法果然了得!”
“这只是你射下来的。”李元祯笑笑便转身回了洞里。
拿着雀鸟高兴了一会儿,孟婉这才又恍然想起自己先前为何而担忧,于是匆忙蹲身在地上抓了一把土,胡乱往脸上就抹了一通。待脸上肌肤处处觉得干巴巴的一片后,她才跟在后头回了洞里。
她再进洞时,坐在火堆旁的李元祯看到的,又是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儿。
“怎么,这是刚在外头跌了一跤?”李元祯觉得有些好笑,不免出言调侃她。
孟婉不自在的又抬手在脸上抿了抿,这才也在火堆旁坐下,找了个蹩脚又尴尬的理由搪塞道:“是属下小瞧这只雀鸟了,去捡它时竟还没死透,扑腾着翅膀好一番折腾,将属下的脸都弄脏了……”
许是自己也觉得这理由难以令人相信,说完她便干咳了两声以图转移注意,之后就将猎物叉好,架到火堆上开始烤制。
有了昨日将猎物微微烤糊的教训,这回孟婉将猎物架得高了许多,如此烤得虽慢,却是要安全上许多。烤制的过程漫长又无聊,听着眼前火苗不断蹿跃的声响,孟婉竟托着腮打起了瞌睡。等她被一阵香味儿诱醒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肉已烤好,她急忙将它取下,却因身子向前一倾,而使原本披在肩上的衣袍滑落在地。她这才发现,原来在自己睡着之时,李元祯将他的外袍脱了下来,披到她的身上。
她知李元祯的身体如今还不如自己,于是赶忙捡起袍子,给靠在石壁上也睡着的李元祯盖上。盖时手不小心蹭了下他的手,竟觉有些滚烫,她怔了下,立马去试他的额头,竟是比手还要烫!
“遭了……”孟婉不由得喃了句,随后轻轻推了李元祯几下:“王爷?”
“王爷?”
奈何一连唤了几声,都不见李元祯有反应,她心下便彻底的慌了。
想了想,她便去原来那个豹子的窝子里,将余下的干草和碎木枝移出来,在火堆旁的地上铺平整,然后将李元祯扶过去,使他在那张简易的草榻上平躺下来。然后又将外袍给他盖好,衣角都掖紧了,以防透风。
如此,总好过像先前那样倚在凉凉的石壁上。
之后她又拿帕子去溪水边投了,顺道取回一些水回来,蓄在一个小石坑里。然后便这样一次次投着帕子,覆在李元祯的额头之上。
手忙脚乱的忙了半日,到了天色将暗时,李元祯额上的温度总算降了一些。这时野菜汤也已煮好了。
孟婉在洞里找了一块手指长的石片,用带有凹坑的一面儿当作汤勺,将菜汤舀起来喂他喝。可就算她强掰开他的嘴,将汤喂进他的口中,可他也不肯咽,那汤兜兜转转最后又从他的唇边流了出来。
一边拿帕子为他擦拭,孟婉一边心里焦急,后来想了想,八成是人这样仰躺着食道难免不顺,大约坐起来就能好了。于是她又费劲力气抱着李元祯的肩膀,将他扶起。
人一但没了力气,将他靠在石壁上都立不住,孟婉便只得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抱着他一点一点的喂食。总算这回喂入口中的汤水没有再被他吐出来。
喂完一碗汤后,她又重新将他放平,盖好衣袍,心底方升起一种如释重袱的轻快感觉。然后看了看洞外的天色,已是黑下来了。
喂完了他,她自己倒也饿了,于是取来先前烤好的猎物,坐在火堆旁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
不知不觉她就想起上回两人被困在蛮人的船上时,那时在冰室里她虽失去意识,但想来他也是如此照料得她。且那里环境更加的恶劣,他必然比她如今更加的焦急。
“一命偿一命,也算是还你的情了。”望着李元祯,她口中低喃着这话。
因着要时时关注李元祯的病情,故而这一夜对于孟婉而言,比昨夜初来此岛时要更加的难挨。
第89章 野果 甘冒此险,仅是为免她失望么……
这一夜, 孟婉醒来了几回,每回都要爬到李元祯的身边去试一试他的体温,再检查下他身上盖着的衣衫有无被他踢跑。
到这一回孟婉再中途醒来, 已是下半夜了。
洞外起了风,呼啸着很是骇人,尤其是在这荒岛上,让人听了便寒毛竖起。孟婉起来将火生得更旺一些, 爬去李元祯的身边看了看, 发现他正紧紧皱着眉心,面色出奇的苍白,脑袋还在颤抖。
“王爷?”
“王爷?”
她伸手安抚着他的脸,急唤几声却见他仍是不能醒来,便干脆掀开他身上所盖的外袍, 发现他身子亦是在微微颤抖着。
“你是冷吗?”她摸了摸他的手冰凉, 显然是的。
看看四周却是没有什么可以再供取暖的东西了,正这时, 她的手被李元祯猛的一下抓住, 孟婉心一惊, 抬眼看他的人,发现还是没有醒来。即便是病得不醒人世,他却还会死死抓住她,可见他是当真冷得不行……
低头,孟婉将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踌躇半晌, 可眼下除了自己身上的衣裳, 的确没有其它可充作盖头的物什了。想着自己当初在冰室时,他定也是尽一切所能全力将自己救活,孟婉终于下了决心。将手从他冰块儿似的掌心中抽出来, 宽衣解带,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了李元祯的身上。
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头,在他身边缩成一团坐着。饶是烤着火,可外头的风大,此时又淅淅沥沥有雨声传来,夹杂着湿意的凉气不断的往洞里渗,这一小堆火并不能将她整个人烘暖。如今又去了外袍,只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就更是有些耐不住。
然而即便她已做出了如此牺牲,李元祯的身子却还是抖个不停。她伸手再次握住他的手,仍是冰块儿一样,并没比先前好多少。
苦巴巴的叹了口气,孟婉一时没了主意。转头看看洞外,漆黑的夜里看不见任何东西的轮廓,离着天亮怎么也还有两个时辰以上。若是这样熬下去,莫说是李元祯,她自己便先要受不了。
又抖着小身板儿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倏忽间,孟婉意识到了更为可怕的一件事。
火堆里的柴就要烧尽了,而洞中再无柴可用……
她慌乱的四下看看,却是一副“家徒四壁”的悲惨现状。生着火堆两个人尚能冻成这样,若再熄了火堆,后面的情形她简直无法想像!不单单是冷的问题,这座岛上本就有野兽出没,一但洞里没了火,谁知会不会有野兽进来?
火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熄的。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李元祯的身下。他身下充作临时草榻的那些草和木枝,若能用作柴草,撑到日头升起想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那样李元祯就要睡在冰凉的石头地面上,他的身子必是吃不消的。
想这些的功夫,洞内的光亮已肉眼可见的变黯,火堆里的火苗越来越低,越来越细,孟婉生怕没了火种,只得先从李元祯的脚部抽掉一把柴草填进去。
火一下就旺了起来,可李元祯的脚落在石头上,人也明显抖得更加厉害了。孟婉只得拆东墙补西墙,将他的衣袍往下扯一扯。
如此,她自然也无法再睡觉了,就这样守着李元祯和面前的这堆火,反复往里填了两回柴,李元祯的下半身已然全贴在了石头上。
李元祯的身子冰凉,故而他身下的石头无论被他睡多久,都还是冰块一样的温度,继续消耗着他的体温。于是孟婉便将他的身子稍稍挪动,使他躺在自己先前坐至温热的石面上,如此,他方能好受一些。
最后,她将李元祯身下的柴草全部填进了火堆里,然后自己就着他身边倒下,侧过身将他紧紧抱住,用自己的身体去暖他的身子。
李元祯睁眼之时,洞内已有阳光照了进来。
下了半夜的雨,在黎明之时终于停了,如今洞外日头高升,洞内的火虽已熄灭,却也充斥着融融的暖意。他睁眼看见孟婉正在一旁的小水坑旁洗着什么东西,张了张嘴想问她在洗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的很痛,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来。但他发出的动静还是让孟婉听见,她转身看着他。
“王爷,您醒了?”
“嗯。”李元祯艰难了应了一声。
“那您吃点东西吧!”手里拿着几颗洗净的果子正想转身给李元祯递去,孟婉忽然想起自己的衣带还未系好,于是便将果子先放到石台上,背对着李元祯偷偷系身上的带子。
这是一早去山里采了果子回来后,见李元祯身上不发抖了,她才穿回来的。因着太匆忙,尚未来及整理好。
待将衣衫理好,她便拿着果子送到李元祯的身边,将一颗红艳艳的山楂似的果子递向他的唇边:“王爷,这是属下刚摘来的,您尝尝!”
李元祯的视线从孟婉的脸,移到那颗红果上,初时也以为那只是山楂,可仔细辨认了一番却发现它并不是。
虽说野菜之类的他不识得,可山间奇志类的杂书他也属实没少看,这种果子,他在书上看到过。他将头转向一侧,躲开她的投喂,开口想说什么,却忽地想起自己嗓子已是哑了,于是皱眉摇了摇头。
“您不吃?”孟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颗红艳欲滴的果子,劝道:“属下知道王爷平日吃得精细,可这荒岛就这条件,即便豹子肉也不是顿顿有的。您就吃点果子将就下吧,待身体好些了,您再教属下打雀鸟来烤?”
说罢,她又拿着果子往李元祯的唇边送了送,却还是被他避开了。
这回孟婉将果子收回,有些心疼自己的喃道:“早知道属下就不去摘它们了,还被那些荆棘扎得满身是刺儿……”
本是无意牢骚了一句,却被李元祯听进心里,他细瞧了瞧她的手上,果然看到好多被针扎过一样的小血点子,甚至还有划伤的血痕,着实是看得人心疼。她这么努力去摘来的果子,他若不领情,是挺叫人寒心的。
迟疑了片刻,他突然将薄唇微启。
孟婉看见,忽的怔了一下,之后才忙不迭将手里拿着的那颗红果塞到他的嘴里,然后朝着他笑笑。李元祯虚嚼两下,便囫囵吞枣似的将那颗果子咽下,看得孟婉一惊,忙又去取水来给他喂了喂。
不知是不是吃了点东西起了效,李元祯竟能自己撑着地面坐起来,将身子倚到身后的石壁上,然后伸手捡起地上的另外几颗果子。
他认真看了看那些果子,皆是与他先前吃的那颗一样的,于是他抬眼看孟婉:“你刚刚,自己吃了没有?”
被水滋润过后,他的喉咙已是能勉强发出些声音,只是依旧哑哑的,叫人有些听不清楚。孟婉摇摇头,“没有。”
“那总共就这些?还有没?”
“没有了。”孟婉怔怔的摇头,然后目光落在李元祯的手上。然后看他一颗一颗,将这些果子给吞了下去。
这山上虽然有许多种野果,可要么是青白色的一看便知尚未成熟,要么就是长在比她还高的树上,完全够不着。逛了很远,她能够到的,也只有它们了。今早采这些果子时着实是费力,它们皆生长在荆棘丛中,偏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出去,为了采这几颗果子,扎得遍体鳞伤。
她本以为这些够他们二人暂时填填肚子的,可谁料李元祯一把便将所有果子都拿了过去,一颗也未给自己留。饶是如此,他还仿佛这些不够的样子。孟婉不禁觉得自己浑身无力,饿憋了的五脏庙搅作一团,抽得难受,只跟着他一口一口不住的咽口水。
李元祯吃完,便伸出一条左臂来:“扶我出去走走。”
孟婉心下暗恼,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自己这里饿着肚皮,李元祯却撑得要出去消食不成?饶是心下暗暗腹诽,她面上却也不敢显,点点头,便乖乖起来扶着李元祯出了洞。
“王爷,您昨夜还病得厉害,如今不适宜太多走动,就坐在这里晒晒太阳好不好?”孟婉指着一块平整的石头道。
李元祯点了点头,由她扶着在石头上落了座,然后目光看向对面的山坡处。
“昨日的野菜汤你熬了没有?”他突然想起来问道。
“熬了,”想着昨夜熬好野菜汤时,李元祯业已陷入昏迷,孟婉便如实答道:“属下还给王爷您喂食了一碗。”
昨夜李元祯不醒人世,完全不记得这一出,自然也就不记得那野菜的味道,便遗憾道:“可惜本王并不记得是如何的味道。”
顿了顿,他望着远方的山坡,接着说道:“不如你再去采一些来,今晚还吃它。”
想了想这处确实也没旁的什么可用作充饥的了,孟婉便点头,然后准备去昨日的山坡上继续挖野菜。走前,李元祯还特意叮嘱她,方才那种果子虽表面看起来红透了,内里却是又酸又涩的,并不好吃,叫她即便看见也莫要再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