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安好?”李元祯刚刚步子走得也是颇为急切,此时握着孟婉纤薄的两肩,语气中难掩担忧。
“我无事。”孟婉朝他笑笑,庆幸今日没有被别人算计成功,害他在众人面前丢脸。
“我刚刚在前堂,听见有人悄悄给安郡王报,有来做客的女眷坠落湖中,便担心是你。”
孟婉笑着摇摇头,反握住他的手臂,邀功似的抬起脚尖儿小声道:“不必担心,不过是有人自食恶果罢了。”
“哦?是你的手笔?”
“我既随滇南王征战过沙场,若是连这点后宅伎俩都应付不过去,岂不是要丢王爷你的脸?”她语气中透着一点小得瑟。
这回换作李元祯笑,抬手在她额头上宠溺的轻戳一下,之后又告诫似的给她撑腰:“以后这种事,尽管放开了去做,纸包不住火了,也自有本王替你兜着。”
孟婉“呵呵”干笑两声,心想是啊,他带兵入京,连皇帝老子都敢反,还有谁是能让他怕的?
李元祯人已在前堂坐了这么久,便算给足了安郡王颜面,如今府内既然乱起来,他也懒得再呆下去,当即带着孟婉乘上自家马车,从西边车马门离了郡王府。
不多时,梁尚书府上的马车也匆匆离去。
望着两辆马车先后出府门拐入街巷的后影,安郡王捊了捊下巴上的短须,目中透出两道精光:“好啊,真乃天助我也。”
身旁门客点头哈腰的附和:“是啊,滇南王的侍妾,将梁府的千金推入湖里,这便等同是滇南王府与尚书府结了仇。后面那姓孟的侍妾若出了意外,滇南王多半会将这笔债算在梁尚书头上。”
安郡王大笑几声,突然止住,双眼微微觑起,似是又想到了另一丝兴味:“李元祯能为了个侍妾向圣上请旨赐婚,想来是用情极深。”
第109章 别的 你若留下来,能做什么?
安郡王顿了顿, 接着问:“你说那姓孟的女子若是死了,滇南王会如何?”
门客意外的咽了咽,然后认真的条分缕析起来:“回郡王, 滇南王明知此女乃是罪妃钟氏的人,都敢将她留在身边享用,如今圣上追查,他非但不与她撇清关系, 反倒还想扶她做王妃。由此可见, 是当真宝贝得紧!”
“圣上有心除去他,可碍着父子情面,也不好做得太绝。可若是这女子突然死了,滇南王想必也会深受打击,冲冠一怒也不是不可能, 界时便是除去他的最好时机!”
“郡王若是能趁其方寸大乱之机, 将其诛杀,再请命带兵去剿灭驻扎于京郊的金甲军, 到时他们群龙无首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易拿下, 便可在圣上那里捞个不世之功!”
……
翌日, 圣上召李元祯入宫,并于宫中办御宴,为其单独接风。
而梁尚书和尚书夫人并不知情,这日双双来到滇南王府讨说法,却吃了闭门羹。
临离开之时, 尚书夫人抹着泪在大门外叫嚣, 事涉亲女,已是顾不得矜贵身份:“姓孟的小贱人,你给我等着!你胆敢谋害我女儿, 我定要你以命来偿!”
这原本只是盛怒之下的一句气话,可当晚滇南王府发生的一桩事,却不能不叫人联想起白日尚书夫人撂下的狠话来。
是夜,孟婉猜着李元祯兴许会被留宿宫中,于是早早沐浴完回到自己房中准备歇息。
正倚在床头上看着话本,就听见外面传来刀剑相接的打斗声。她立马丢下话本披衣下床,将门打开条缝谨慎的向外观察,果然看见随行来的几个金甲军正与一波黑衣人交着手,打得不可开交。
难道当真是梁尚书派来的?
脑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便有一支冷箭擦着孟婉的脑袋而过,“咣”一下射在了门上!吓得她当即惊呼一声,又意识到什么,赶忙双手捂上自己的嘴。
然而还是暴露了,有个黑衣人大喊一声:“在这儿!”立马所有的黑衣人开始朝她围攻而来!
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孟婉慌忙退回屋内,将门牢牢拴死,抽出绑于脚踝处的匕首,双手紧紧握着。她正准备往里间去躲,就见一把明晃晃的剑刺破窗棂,横在她的身前,她惊得懵了一瞬,之后想也不想便猛刺过去!
那刺客执剑的手中了一刀,立时鲜血直流,忙缩了回去。孟婉则连忙绕开窗户,瑟瑟缩缩的缩去一角,惊恐的观察动静。
未几,便听外面的打斗声有渐歇之势,也不知是哪一方击溃了哪一方。
按说金甲军个个皆是训练有素,一般刺客不能与之匹敌,可今日来的这一批刺客显然亦是身手了得,非等闲宵小。是以孟婉也是有些不敢断定。
待门外声音彻底平息了,她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先趴在上面听了听,确实没有一丝动静了。
之后她一手紧握着匕首,一手悄悄挪动门栓,将门缓缓打开。
门前,站着的是一个扯下蒙面的黑衣人,孟婉吓得立即倒退数步,双手握着匕首立在身前。而那黑衣人却并未进来,而是狼狈跪地,身子无端矮了下去。
孟婉这才看到,那黑衣人身后举着剑的李元祯。
他回来了,她便无需再害怕了。
心劲儿一松,她也莫名腿软起来,瘫坐到地上。李元祯跃过横在脚下的尸首,来到孟婉面前,双目满含愧疚之意,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蛋安抚,却发现手上沾染着刺客的鲜血。
他生怕弄脏了她,于是将手收回,在自己衣袍上蹭了蹭。
“你没受伤吧?”他敛下情绪,平静的问。
孟婉说不出话来,只泪眼汪汪的将他望着,半晌后才想起摇了摇头。
李元祯总算放下心来,弯弯唇角,低声道:“你没事就好。”
孟婉却是再也忍不住,一头栽进他的怀中,此时已是闻不见他身上刺鼻的血腥味儿,只将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头不停的往他怀里拱。
带着哭腔不断的埋怨:“你怎么才回来?”
“你怎么才回来啊!”
李元祯倒吸一口冷气,心被狠狠揪着,痛的无以复加。他也将她紧紧抱住,用力的往自己怀里揉,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与自己的骨血融为一片。
他不住的小声念着:“是我的错。”
“都怪我。”
这一夜,孟婉没敢再在自己房间里睡,而是又洗了一遍澡,赖去了李元祯的房间。
以前在军营之时,他们共住一间牙帐多时,那时不觉得有何别扭,可眼下回到京城,住在寻常的房间里,二人共睡一间,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李元祯将自己的床让给她,自己则抱着被褥打了个地铺。
重重幔帐放下,按说孟婉连外头李元祯的个影儿也瞧不见,可偏偏她就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他身上的热度,随着他的每一下呼吸,她的脸都要更烫上几分。
床板发出轻缓的“吱扭吱扭”声,床上的人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李元祯知她是今日受惊后当真睡不着了,便干脆转身朝向她,轻声问:“可要我陪你?”
床上的“吱扭”声顿歇,良久传出一个弱弱的疑问:“你不是已经在陪了?”
“我是说,进去陪你。”
低抑的声音从帐外钻进来,孟婉竟紧张的打了个激灵。
良久,她才吱吱唔唔答:“不、不需要。”
然而迟了,幔帐已然被人自外面掀开,银色的月光漫进来,修长高大的身影就立在床畔,“我觉得你需要。”
李元祯将帐子洒在自己身后,膝抵在榻上,俯下身来,轻柔的问:“若你怕,我便留下来陪你。若你不喜,我便出去。”
孟婉一边将身子往里侧缩,一边试探着问:“你若留下来,能做什么?”
“做……”李元祯单撇着一侧唇角露出一个坏坏的笑,见孟婉当真开始抵触他了,立马不再吓她,换了副柔和面孔:“可以给你讲故事,或是陪你数羊。”
“那你讲的故事比话本好看么?”
“你看的那些个话本,都是些穷酸秀才写来哄骗小姑娘的。他们自己寒窗十几年都没怎么见过世面,全凭臆想瞎编乱造,哪里见识过真正的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孟婉渐渐被他说服了,拍拍身边让出来的一块空地,然后紧了紧盖在身上的被子。
李元祯见她同意,便就着她身侧躺了下来。
漫漫长夜,他轻揽她在怀,讲着他自入军营以来,这些年见过听过的最离奇最玄妙的故事。直至她呼吸变得清浅绵长,在他怀中熟睡过去。他才闭了口,安静的看着她,唇畔挂着温柔的笑。
良久,他用嘴唇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低喃了句:“其实也能做些别的,不过还是留到日后吧。”
天亮,孟婉起床之时,发现李元祯已然离开了。
她问王府里的下人,得知他去了尚书府。
此次来尚书府,李元祯除了带着吴将军和几名金甲军,也将昨夜偷袭王府的刺客活口绑了过来。几个黑衣人身上五花大绑,被身后的金甲军强按着头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梁尚书来前厅时,原本尚书夫人也跟了过来,打算为自己宝贝女儿落水之事讨个公道,可一见这院子里的阵势,先是一惊,接着给自家老爷递了个眼神,便脚底抹油一般悄悄又退回后院去了。
梁尚书进屋时,见李元祯已在主位上就座,便朝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第110章 大雨 这天,说变就变了
李元祯将昨日滇南王府有刺客闯入之事与他一说, 梁尚书便觉后背一片虚凉,冷汗涔涔而下,当即躬腰恳切道:“王爷, 下官虽确实曾在白日登门想为小女落水之事讨要个说法,但绝无可能行此不轨之事啊!您将这些刺客带来敝府,莫不是怀疑下官所为?”
李元祯疏离的笑笑,并不明确表态, 起身走到厅门前。梁尚书自也跟了过去。
金甲军手上的力道略松一些, 一个刺客抬头便看见梁尚书出来,便大义凛然道:“尚书大人莫为我等向此人求情,我等自追随大人以来便誓死效忠,今日甘愿将这条命奉上!”
言罢,那刺客竟猛地一使力, 鲜红的血自他嘴角流出, 接着脑袋便耷拉下去。他身后的金甲军掰开他的口查看两眼,便禀道:“王爷, 他咬舌自尽了。”
正禀报间, 其余几个黑衣人也纷纷效仿, 眨眼间尚书府的正院里便躺倒了数具尸体。
梁尚书身为文臣,不似久征沙场的这些武将一般淡定,当即吓得双目圆瞪,冷气倒抽,险些就要背过气去。所幸李元祯略懂医理, 将他扶回厅中椅上, 单手帮他推了一把背,这口气儿便算是顺过来了。
瘫坐在椅中,梁尚书好似全身的骨头都被人抽走了一般。
半晌, 才崩出一句:“适才他们说……”
“说对大人誓死效忠。”李元祯不咸不淡的回着。
梁大人全身哆嗦起来,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之感:“可下官……下官真的是不认得他们……”
“本王知道。”
“王爷……相信下官所言?”梁大人不敢置信的望着李元祯,原以为他今日是来兴师问罪,却想不到他竟还愿意相信自己清白。
“他们皆是不畏死的死士,若当真是梁大人所派,那便不会见了大人才自尽,且还明明白白自报上家门。”李元祯不慌不忙的解释,笑道:“这等手法,是再愚蠢不过的栽赃。”
听他一席话,梁大人不禁眼中噙起了一把老泪,他曾以为沙场上的武将,皆是杀人不眨眼的莽夫,却不想这位戍边十载的滇南王,心思如此缜密。
他体力渐渐缓和过来,从椅上起来,跪到李元祯面前,嘴巴哆哆嗦嗦的说道:“下官,感念王爷……”
李元祯脸上依旧挂着有礼且疏离的淡淡笑意,问他:“那不知大人可否想通了日前令爱落水之事?”
梁大人倏忽一怔,此前他从未将此两件事串在一起想过,此时想来,却也有些蹊跷。
前日宝贝女儿在安郡王府出了意外,照理说府上宴请出此纰漏,并不是能令郡王府光彩之事,该是尽量封锁消息,不使之传开。可偏偏此事第二日便闹得满城风雨,仿佛全京都的人都在等着看他们尚书府,会如何为自家千金讨回这个公道。
也正因如此,昨日他与夫人才再也咽不下这口气,冲到滇南王府去。
这么说来,是一直有人在背地里搅动风云,生怕此事闹不起来。
见他似是想通了些关窍,李元祯便伸手将他扶起:“梁大人,实不相瞒,日前在安郡王府那场争端,起因乃是令千金故意将玥宁郡主的一支碧玉簪,悄悄塞入了孟姑娘袖中,欲借此令她”
顿了下,他笑着纠正道:“或者说是令本王,当众出丑。”
这事件的因果,令梁大人有些意外,之前问女儿,女儿并不肯细说,只道是和孟姑娘起了争执,才被推下水。
当下听说了原由,不禁差恼:“原来竟是小女顽劣在先!”
“若仅是顽劣,倒还好说。大人不妨细问问令千金,可是受了何人指使,才这么做的。”丢下这句,李元祯便起身告了辞。
梁大人送走他后,连忙去审问自己女儿,果然得知她是受了玥宁郡主的指使,当下心中便对整件事有了合理的推测。
安郡王,这是蓄意挑起两府矛盾,从而将刺杀滇南王府女眷的罪名,扣到他身上啊!
回府的路上,李元祯乘在马车里回想着昨日进宫面圣的事。
父皇对他说,这些年让他戍守边疆,委实是亏欠了他。如今他想要娶妻齐家自是好事,只是该当卸甲归京,自此好好在王府享受娇妻美眷之乐。
说到底,便是要他将出兵符。
可李元祯心里明白,父皇既已对他有了设防,以父皇的行事,便不只是他交出兵符就可的。父皇,是绝不会容忍任何危及到政权的人活着。
金甲军的誓死效命,既可以是他的保命符,也可以是他的催命符。
晚上用饭之时,李元祯好奇问起:“其实那个玥宁郡主,你也并非头一回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