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前一扑,靠进他怀里,伸手搂住他紧实的腰身。
林信吃了一惊:“小心脚——”
手忙脚乱安置好她包起来的脚,再一低头,瞧见她头顶乌发披散下来,温柔顺滑,他反揽住她,心中忽然也生出满足,像有一汪温水荡漾。
哪有那许多考量计较,叫她喜欢,便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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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荣时在隔天上午时来到了府衙。
许融不便参与对他的审讯,相关供词她过后听了林信转述:“常荣时抵赖不得,承认了收留郑原生是因为庆王,但不肯认与庆王有私下交易或约定,只说他在此地势孤,不得已受庆王胁迫,但已写奏章向朝廷禀告了。他随身携带了奏章的底本。”
许融有点意外,若真如此,常荣时就把自己摘出去了,算算日子,他的奏章应该还在路上走着,至多到了通政司,也还得压一压,离达天听还有些日子——
不对。
“常荣时敢告庆王?那庆王又怎么敢把郑知府塞给他?”
庆王不会在拿捏不住常荣时的情况下做出这个决定,他也许有些疯,但绝不蠢。
“庆王知道他事后写了奏本吗?”许融脑子飞快转动,又问,问出时她意识到了什么,“他是以什么渠道送出去的?”
林信先回答了后一个问题:“他派了自己的随从。”
至于第一个,他暂时还不知,但他可以猜测:“庆王连与白泉有关联的人都盯上了,常荣时怎么也比他们重要。”
也就是说,庆王不可能放过常荣时的动向。
这封奏本有没有真的送出去很存疑。
“不对。”林信忽也道。
他看向许融,双方在目光中明白了未竟之意:如果庆王发现了常荣时的小动作,一定会有所反应。
假设一,他拦截下了奏本,警告了常荣时,常荣时在刚才的审讯中只是故作镇定;假设二,庆王拦下了奏本,但不露声色,没有告诉常荣时,让他以为奏本如期送了出去。
无论是哪一种,庆王接下来都必然会做一个动作,那就是加强对常宅的监视与守卫,或直接将郑知府转移。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又怎么能顺利地把郑知府抓捕归案?
要知道,许融昨日的行动并不迅速也不秘密,她带着那么大群灾民,还有淑安郡主,脱困后也一定会往庆王府去报信,庆王仍未时出手,只能证明一点,那就是他确实措手不及。
许融摸着下巴,手指在颊边点了点。
分析到这里,事态好像走进了一个自相矛盾的“死局”。
但她知道不是,如果一条路走不通,试试另一条就行了。
“常荣时,真的派出了那个随从吗?”
林信坐不住了:“我再去审他。”
“不必。”许融拦了一下,“口说无凭的事,他不会认的。”
但有另一方可以求证。
林信再度去找周佥宪,将用奏本一事去试探庆王的打算说了,周佥宪十分犹豫而又心动:“是个机会。但你能把握好分寸吗?”
跟藩王打交道本来就是件头疼的事,何况还是庆王那样捉摸不定的,周佥宪虽对他的粮仓起了意,真要放手去做,仍是顾虑重重。
林信道:“下官年轻识浅,做事难免有不妥当的地方,如果触怒了庆王,还请佥宪出面为我描补。”
周佥宪眼神一亮,他明白了林信的意思:由他这个下属冲锋在前,其实是给己方留下了可回旋的余地,如果周佥宪自己和庆王直接冲突,那一旦僵了,平凉地面上就没有够分量的能调停的人了。
“好。”周佥宪答应下来,嘱咐道,“你多加小心。”
林信不是一个人去庆王府,许融和他同行,不过两人目标不同,许融去求见淑安郡主,求见理由是慰问郡主昨日所受的惊吓。
淑安郡主起先不肯见她,特地出来传话的嬷嬷口气很不善:“郡主已经叫你害得禁足了,你还敢来!”
许融不慌不忙:“臣妇特来赔罪。郡主一时不愿相见,臣妇便在这里等一时,一日不见,臣妇便等一日。”
嬷嬷冷哼一声,毫不动容地走了。
白芙有点忧心:“奶奶,我们真在这里等吗?一会儿太阳就该厉害起来了。”
许融道:“没事,等不了多久。”
白芙便放下心来,她家奶奶说的话,还没有不做准的。
果然,大约只一顿早饭的功夫,太阳照在身上刚有了灼烈感,里面就又传出话来,叫许融进去。
小厮引着,到二门处,换了小丫头,再到淑安郡主那熟悉的居处,对上门前熟悉的嬷嬷那冷瞪来的眼神,许融回以一笑。
郑知府落到了钦差手里,钦差连夜审讯,一早副钦差就来拜见庆王,作为不慎泄露郑知府藏身地的人,淑安郡主怎么会不想知道钦差的来意,又怎么会忍得住不见她?
第129章 试探
淑安郡主这次因为自己的轻率损失不小。
因世子妃有孕, 二儿媳又是庶媳,庆王妃一向看不上眼,病倒后才把女儿叫了回来, 庆王为旧事理亏,又不大在意内馈,便没有反对。
没想到淑安郡主插手进娘家来, 为他眼中的小事,却险些坏了他的大事!
庆王恼怒之下, 不但收走了她管事的权利, 差点还把她撵回婆家去, 庆王妃撑着病体赶来,恳求下方保住了淑安郡主最后的颜面。
“这都是拜你所赐!”淑安郡主毫不留情地对着许融开喷, “我正要找你算账!”
“郡主息怒, ”许融行礼,“郡主受委屈了,臣妇昨日也是迫不得已。”
淑安郡主不吃她这套了:“你少装模作样,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还想来套我的话, 你当本郡主好欺负不成!”
许融轻咳了一声, 这位郡主身份尊贵, 说话直接, 行事任性, 但毕竟不傻。
“臣妇怎敢套郡主的话, ”她面上颜色不改, “只是昨日抓了郑知府回去,他供出了常将军,常将军今早归案, 说了些对王府不利的供词,臣妇所以来求见郡主。”
淑安郡主身子不由微微前倾,不是她易受蛊惑,如今庆王那边排斥了她,若再不听许融的,她就彻底失去窥视外界事态的渠道了。
“——什么供词?”
许融没卖关子,如实以告。淑安郡主瞬间惊怒:“姓常的竟又出卖父王?!”
又?这词有意思。
许融直觉意识到这很要紧,要紧在何处她暂时无暇去想,平静道:“常将军没说假话,郑知府真是王爷命他收留的?”
淑安郡主眼神闪烁了一下,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什么命不命?郑原生自己上门,父王懒得搭理他,随手找了个地方将他扔了罢了,常荣时自己要收留他,关我父王什么事。”
赖得倒也干净。许融点头:“臣妇也是这么想的,既然郡主也这么说,那臣妇就好回去说话了。”
她一副不再多打搅就要告辞的模样,淑安郡主一怔,不由道:“等等。”
许融坐了回去,等着。
淑安郡主斟酌了好一会,终于满腹狐疑道:“你当真也这么想?”
许融笑道:“臣妇怎么想,其实一点也不重要,郡主不必在意。”
那么谁的想法重要?对于庆王这个层级的人来说,又还有必要在乎谁的想法。
自然只有京城龙廷上的那一位。
那一位能不能认可这么敷衍的答案?
淑安郡主明白了:“你在威胁我。”
许融立即否认:“臣妇不敢。”
淑安郡主冷笑:“你难道只是好心给我报信?”
许融诚恳道:“不是,臣妇有求于郡主。”
淑安郡主的下巴抬起来了,她没觉得生气,反而定了心:“求我什么?”
“臣妇为什么千里到平凉来,郡主是知道的。”许融缓缓道,“臣妇家中的白泉和小柳,至今还扣在王府,他们都有亲人在京,亲人们思念不已。”
淑安郡主反应过来,许融不提这事,她都快忘了,两个奴仆哪里在她的心上。她放松下来,嗤道:“父王要留他们,我可帮不了你,再说,我又凭什么帮你。”
许融微笑:“常将军又为什么帮王爷呢?”
“你——!”淑安郡主色变,“你原来知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是从萧家出来的,”许融意味深长,“郡主以为我该知道些什么?”
淑安郡主面色再变。
她一点也不想显露出自己的情绪变化,但又实在控制不住——她没见过比许融还狡猾的人了,简直每句话里都能设下诱导与陷阱,叫人防不胜防!
“父王说得没错。”她突然恨恨地道。
京里来的没一个好东西!
这句话她没有明说,但以眼神充分示意了出来。
许融不会看不懂,难得地感到了一丝尴尬:怎么好像她欺负人似的,身份更高贵且占据主场优势的那个明明是淑安郡主嘛。
“你知道又怎么样?”淑安郡主忽又傲慢起来,“是常家对不起我父王,萧家也不是好东西,我父王被放逐到西北,他们倒在京里安享富贵,子孙世代荣华,天底下——”她的声音冰冷起来,“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许融沉默了。
淑安郡主等了片刻没等到她的回应,瞥了她一眼:“你哑巴了?”
许融当然没有。
她只是为了掩盖住情绪,眼前纷乱的线索里,她似乎已经触碰到了要紧的那一条。她小心张嘴:“萧侯爷抚养大姑娘成人,总是对王爷有所偿报的。”
“呸。”提到这事淑安郡主冷不下去了,不客气地啐了一口,“王府好稀罕那个小贱人吗?萧原宏果然知道惭愧,又怎么会绕来绕去和常家连了亲?分明是一根藤上的!”
许融心中一震,再忍不住神色微变。
问题原来出在了——萧伦与常姝音的婚姻上?
是了,她早该想到,长兴侯府和郑国公府之间本比人丁单薄的许家来得有渊源,萧夫人又是那样慕强的性子,萧伦直接与常姝音联姻就是了,为什么绕远路先选了许家?
大概当年,多少是有忌讳的。
同为明里暗里与庆王有过牵扯的世家,不敢走得太近。
随着时间推移,旧事越来越淡,忌讳也越来越少,以萧伦的世子身价,想另找一个匹配得上的高门未嫁贵女也没那么容易,所以,郑国公府才重新进入了他的视野。
再一回想,她那时与萧伦的整个退婚流程中,萧侯爷都没怎么出面,全是萧夫人一力操持,她从前以为是萧夫人强势以及许家只有许夫人的缘故,如今再品,另有一番滋味:这忌讳再少,依然存在,才令得萧侯爷虽然没有反对,态度却始终淡淡的吧。
许融脸色这一变,让淑安郡主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她忙仔细一想,好在似乎也没什么要紧的,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烂事儿,方松了口气,又探究地望了过来:“你倒是肯帮着萧家说话,毕竟对你夫君有养恩在么?”
许融一下哭笑不得,淑安郡主怎么会有这个误会,两家之间夹着英国公府,她完全是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才与萧家维持着表面和平。
不过这个问题却有些难答,什么养恩她是不承认的,以此时的价值观来说,却又不便全盘否认,正沉吟间,淑安郡主却像看穿了什么般,挑唇一笑 :“怪不得,几个下人而已,值当你千里迢迢地过来。他们果然只是你使出来做生意的吗?”
“……”许融对前一问的念头都散去了,她很缓慢也很慎重地道:“是的。”
答完便看见淑安郡主面上出现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她不信。
那她是怎么以为的?
或者说,庆王是怎么以为的?
许融走这一趟,目的其实不在捞白泉,她才大大摆了淑安郡主一道,这时候来要人,无论她多能舌灿莲花,淑安郡主都绝不会如她的愿,她的来意其实与林信一样:试探庆王究竟有无反心,平凉府里这一触即发的形势,庆王到底涉入了多少。
郑知府落网,常荣时现身台前,这是一个好时机。
她和林信分头试探,将所得彼此印证,就可得到那个最终答案。
现在,许融意外得到了第一个答案:白泉的被扣不是偶然,她记得清楚,当时回来报信的安子说,白泉年初时进了平凉府,这个时间点很巧妙,她和林信刚与林定相认,回到了京城。
也就是说,那时林信的身世还没有公开,在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里,她和林信都仍算作长兴侯府的人,仆从随主,白泉也不例外。
那么这件本来真的非常单纯的淘金之旅,到了庆王眼中,也许就是另外一副样子了。
白泉是京城人,他的口音也是京城的,他在外行走,一般不打侯府招牌,但既然没存坏心做坏事,也不会十分掩藏来历,以庆王的势力,想追查他一定不难,追查之后——
庆王不会相信这只是个巧合。
异位而处,许融扪心自问,她也不会相信。她一定会想:长兴侯府派出下仆打着做生意的幌子跑到平凉来想做什么?还隐藏来历,还以儿媳的名义,越是拐弯抹角,越是可疑加倍。
这之后,林信身世公诸于众,但一来没有明面上与萧侯爷撕破脸,二来后来林信又被委派了钦差,从哪个角度来说,庆王都仍有继续扣留白泉的必要,并且连后续的小柳也不能幸免。许融在这一刻明白到了庆王的脑回路:倒要看看你能派多少人,来一个,扣一个,来一双,扣一双。
……
许融诚恳地道:“郡主,这真的是个误会。”
淑安郡主冷笑:“你继续编。真当本郡主是傻子?”
许融无奈:“……”
她说真话还没人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