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榴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是,有车,但是——”她喘了口气,“世子今天也要出门,我哥哥看见他的小厮来要车,顺便问了一下,他也要去诚安伯府!”
长兴侯府离着皇城不远,萧伦平时出门都是骑马,他要车,那就是有别的行程,所以红榴哥哥多嘴问了一句。
没想到问出这个结果。
许融愣了一下。
她第一反应这绝不是萧夫人的安排,寻常大伯子和弟媳妇都不适合这么一道去同一家做客了,何况她与萧伦,萧夫人不会粗心到这种地步。
她每日请安,也从没听萧夫人提起过。
这只能也活脱是萧侯爷的手笔——在权利上嗅觉灵敏,在内宅事务上缺根筋。
诚安伯府毕竟是太子的岳家,萧侯爷想跟太子靠近,不舍得放过这个机会。
他掌兵权不适合亲去,萧伦只是个亲卫镇抚,去一去就不那么显眼,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看见太子亲至——当然这得太子对太子妃情谊够重,对岳家爱屋及乌,且还正好得闲才好。
那些后续的事暂且不去说它,许融当下迫切面临到了一个问题。
“二奶奶,我们还去吗?”白芙迟疑地问。
许融毫不犹豫:“去。”
这不需考虑,是萧伦对不起“她”,她凭什么让步萧伦,笑话。
“那我去请二公子。”白芙得了答案,就要转身,这一局要解也容易,让萧信同去便是。
他们夫妻一体,与萧伦那边就没有关系了。
许融抬手道:“慢着。”
她有点头疼,这也就是问题所在了。
其实明面上看,又经过了几天过渡,萧信已经没什么了。
但这个“没什么”是建立在彼此心照不宣的回避、躲闪——甚至也许是克制上。
最后一个情绪专属于萧信。
“二奶奶?”白芙疑惑叫她,“二奶奶怕耽误二公子读书吗?那我们跟罗二姑娘说一声,早去早回就是了。”
许融犹豫。
有这样简单就好了。
白芙渐渐看出来她的意思了,担心道:“二奶奶,你不会不想带二公子吧?那不行的,二公子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介意着。我上次没来得及说,那个官上加官的砚台,听说就是世子选的,所以他不许放在我们这边。红榴,你说是不是?”
红榴大力点头:“我听见有姐姐说了,说世子问二公子,砚台好不好用,二公子直接说找不到了,不知道。”
许融:“……”
所以说,她更头疼了啊。
请或不请他同去,都是个问题。
第59章 都很急
许融人生之中少有面临这样抉择的时候。
一直以来她只要往上冲就好了, 比常人低很多的起点让她无法停下追逐的脚步,也没空欣赏沿途的风景,所谓爱情的甜跟苦, 她都没有尝过。
……当然,她现在也没有尝到,她只是觉得有一点烦恼。
萧信的功课是真的还不够多。
她似迁怒地只能下了这么一个结论。像她从前, 就没有这种想东想西的工夫。
“二奶奶?”白芙催促了一句。
请不请,总得有句准话, 干站在这里不是个事。
此外她还十分疑惑, 从没见过许融有这么犹豫不决的时候。
许融有气无力地摆了下手:“——去吧。”
“是!”
不等白芙动弹, 红榴先积极地应了一声,一溜烟跑了出去。
她去得快, 萧信来得更快, 许融觉得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还没想定请他来究竟对不对,视野里已经出现了他颀长而冷俊的身影。
走近一看,脸更冷。
她看萧信, 萧信也看她, 眼神迅疾将她上下一扫, 跟检查什么一般, 扫完了, 才伸出手来将她一牵:“走吧。”
许融被他牵着走, 只觉得回不过神, 懵得很想问他——谁叫他牵的?怎么就这么自然?
他拽得还有点紧, 她挣不开,当着后面的白芙,也不好挣, 只得糊里糊涂跟着往前走。
终于出了二门,上了车,她才得回了自由,把手缩回袖子里,只觉得几根手指都泛热发紧,还残存着那种被禁锢的触感。
“二公子——”她斟酌着想说话。
“嗯?”萧信看过来。
他这一声声气寻常许多。
“……”许融打了退堂鼓,“没什么。”
算了吧,这要怎么措辞呢——别爱我,没结果?
根本没到这一步,想一想她先把自己尴尬到了。
——别喜欢我?
也还是太严重,而且透着浓浓的自恋气息。
他根本未挑明过,而且也没有多过分的举动,日常都称得上秋毫无犯。
这种情况下,由她这边主动说什么都显得很贸然,更糟的是,如果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是一时迷茫没想明白,她开了这个口,迎来诧异的眼神,就只好挖个地洞钻了。
当然,还有一个更更糟的可能,就是他确实有那么点意思,但是情窍未通还不懂,她一提,让他懂了,那她就仍然把自己埋在了坑里。
……
许融很久没正经动过脑了,没想到再度开动是为了这种事,一路上,她微低着头,偷偷在袖子里扳手指,一个可能一个可能地计算对策,把自己算得晕头转向,终于得出了一个精确而可靠的结论——
不说,拖着,装死。
车轮咯吱一声,马车停下。
萧信率先跳下车,转头向她伸手。
他出来得急,没换衣裳,就是家常一件湛蓝袍子,袍身很素,没什么纹绣,但他身段好,腰间同色缘青边大带束出窄窄腰身,站在阔朗秋空下,从头到脚显得分外干净。
许融默默在他的帮助下下车,诚安伯府门外已经来了不少客人,有的在迎客小厮的引领下往府里走,有的正巧认识,就停下了脚步互相寒暄起来,萧信这时松了手,手臂在她身后虚笼着,以防人多冲撞着她,但并未碰触到她肩背。
很有分寸,也很熟练,许融头也不敢回,就仍然是那个问题——他到底怎么会这么自然的?
时间倒推——不用倒推多久,他们都是各走各的,萧信根本不会多管她,现在倒好,他快把白芙的活抢完了。
“不知这位爷和奶奶尊讳——?”
诚安伯府三间兽头大门齐开,门洞内左侧摆着两副桌椅,有清客模样的两个中年人坐在桌后登记寿礼,轮到许融和萧信时,其中一个提笔欠身问道。
“我们是长兴侯府的。”
萧信将名姓报上,身后白芙送上备好的礼物,清客埋头飞快记录。
角落里有个梳双髻的小丫头听着眼睛一亮,上前来道:“请二奶奶随婢子来,我们姑娘等候多时了。”
许融没想到罗雁风大大咧咧的性子,还怪体贴的,问道:“是你们二姑娘?”
丫头连忙点头:“正是。”
许融终于看了萧信一眼,她要去见罗雁风,不好带着萧信同去,萧信明白点头:“你去吧。”
那小丫头也机灵,招手叫来一个小厮,叫他领着萧信去招待男宾的地方。
许融则跟着小丫头往另一条路走,她头一次来诚安伯府,沿途打量了一下,这是座很新的宅第,屋瓦梁柱都鲜艳,“新”的同时,也有一些些浅薄,很难具体说明这个感受,要找个对照组的话,大概就如英国公府,一般的雕梁画栋,草木葱茏,行走其间,就是会觉得多出一股温润高华之气,那是属于开国世家的底蕴。
而这座府邸就如诚安伯的爵位一样,都崭新崭新的。
“二奶奶,到了,我们姑娘就在里面。”丫头左绕右绕,最终来到一处花厅的后门处。
这处花厅位于前院西路,空间阔大,也是新粉饰过的,许融有一点疑惑,不知丫头为何要领着她从后门进去,但客随主便,她见后门两边也各站了两个丫头,行止十分恭肃,竟不下于她见过的张老夫人身边的丫头,放心的同时又有一点讶异:看来诚安伯府也是有内涵的嘛。
丫头进去通报,许融略停了一停,未及再多打量,罗雁风穿着袭红衣已经一阵风似的刮了出来:“许姐姐,你可来啦!”
“二姑娘好。”
许融含笑跟她招呼,罗雁风却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好,许姐姐,我告诉你,我要烦死了——”
一行说,一行亲热地挎着她的胳膊往里走,入厅以后,许融发现这间花厅原是隔了两处,她们进来的是内厅,桌椅陈设一应俱全外,当地放了一架十二扇四君子围屏,隔出一半成为外厅。
许融下意识先往那边打量了一下,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坐着,只辨不出男女老幼,她再收回目光,吓了一跳——内厅原来也有旁人在。
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乌发盘髻,穿一身碧色袄裙,安静地坐在窗下角落。
因为她太安静了,许融第一时间竟未发现她。
“许姐姐,这是我大姐。”不用她问,罗雁风兴冲冲地先给她介绍。
许融晕了一下。
她不知道罗雁风有几个姐妹,但她行二,上面只可能有一个大姐。
太子妃。
她一时哭笑不得,不知要不要怪罪罗雁风,还以为她体贴,结果没头没脑地就把她领到天下女子里的第二号人物面前来了,不但不打招呼,连个提示也没有。
她蹲身行礼:“妾身萧氏,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抬了抬手,声音低柔:“不必多礼,请起。”
许融站起身来。
罗雁风并无自觉干了什么好事,挺开心地把她按到椅子上坐下,也不使唤丫头,自己给她倒了杯茶:“许姐姐,来,喝茶。”
又在她旁边坐下。
过了起初的惊异后,许融也就淡定了,是罗家大姐也好,是太子妃也罢,终究与她没有利害关系,那机缘巧合碰个面,当是长个见识也不错。
她端起茶盅沾了沾唇,见太子妃又安静坐着,没有开口的意思,就主动向罗雁风笑道:“你怎么不好了?是学不会针线,还是闯祸挨训了?”
“许姐姐,你怎么也取笑我。”罗雁风嗔道,“我娘说我大了,要拘一拘我的性子,我都好久没出门了,才没有闯祸呢。”
“那就是针线了?”
罗雁风嘟起了嘴:“也不是。”却又小大人似地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唉,许姐姐,我不好告诉你。”
许融看她像个小妹妹,跟她说话不费一点儿神,笑着哄道:“好,那我不问。”
“你,”罗雁风却又不依了,往窗下的方向看了一眼,声音小了一点,“许姐姐,你要是一定想问,我可以告诉你的。对吧,大姐?”
太子妃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一动,望了过来,淡淡的,似乎不蕴任何含义。
但许融意识到事情也许跟她有关,微微笑道;“这样好了,要是我能帮得上忙,你就告诉我,要是我帮不上,你告诉我也没有用,就不要说了。”
她在婉拒。
她确定她是帮不上的,天家的事,她也不想掺和那么多。
罗雁风果然丧气了:“唉。”
她又叹了口气,无限烦恼似的。
这哀愁跟她一向爽脆的脾气不相称,许融想摸摸她的脑袋安慰,想到人家正牌姐姐坐在那里,手臂一动,又收了回去。
“雁风,”太子妃于此时开了口,声音仍柔,但带上了一点告诫,“你招待客人,当以礼行之,怎么好一味唉声叹气?”
“哦。”罗雁风倒也肯听,坐正了些,又眼巴巴看向许融,“许姐姐,我不知怎么回事,看见你就觉得亲近,一时忘形了,你不会怪我吧?”
许融笑着摇摇头:“没事,谁都有不顺心的时候,过去了就好了。”
罗雁风忙道:“许姐姐,你也有不顺心吗?”
许融想说“没有”,少年深而沉的眼神偏在此时跑出来,她不觉顿了一下。
她真是没有想到,萧夫人没有令她烦恼,萧伦常姝音也没有,萧珊更没有,到头来,是萧信这个最不可能出问题的出了问题。
轻不得重不得,说不是不说也不是。
还不如跟萧夫人宅斗三百回合来得省心。
“许姐姐,你果然也和我大姐一样吗?”罗雁风却是叫了起来,叫声里还有一丝惊喜。
许融回过神:“……什么?”
怎么把她跟太子妃拉扯上了?她们哪里有一点一样。
罗雁风脸上写满了然与理解:“许姐姐,我不瞒你,你也不要瞒我啦。你是不是听见了外面说你的话?”
说她什么?
许融一无所知,她久久才出一趟门,今天要不是终于宅到闷了,她也不会应约。
她看向罗雁风的同时把疑惑藏好,因为罗雁风已经漏了话风,她就算不知道,也得知道了。
她知道她的,也就等于知道了太子妃的。
“就是说你还没有身孕的事,”罗雁风以为她不好意思,主动先说了起来,“我娘听见的,那个常家的,就是抢了你夫婿的先有了,那些长舌妇就议论你了。”
“烦死了这些人,没正经事,天天就知道说人,许姐姐,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罗雁风劝道,但她劝着人,自己却又气得鼓鼓的,“她们一直也这么说我大姐,皇上和太子姐夫都不急,关她们什么事了,从我大姐嫁进去两三个月就开始说,说到现在,说——”
“雁风。”太子妃出声截断了她。
罗雁风不服气:“大姐,你都被气回娘家来了,还不叫我说两句?这里又没有外人,许姐姐和你同病相怜,她们说你们,你们一道也说说她们,说不定还能开怀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