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来妆——溪畔茶
时间:2021-07-11 09:27:16

  ——然后,庆王还是不放人,但是小柳再想叫人回来时,他没拦着。
  “庆王爷的意思似乎是,小人就是回来报信也没用,府里——府里压不过他,他总之不会放人。”
  许融沉吟。
  要是没有那么多前情裹在里面的话,庆王此举看上去就是一个寻常的骄横王爷,而她要是识相,两个下人而已,就送给庆王也无妨。
  但事情明显没有这样简单。
  不简单在哪里,她一时想不出个头绪。以最坏的情况来揣测,庆王就是想要造反,所以到处搜罗人才,只要看见了就扣下来用,根本不管别的。但是,他还没正式起事,这样见人就拉伙,是唯恐泄不了密吗、朝廷不来镇压他吗?
  若说他是愚蠢,一个当年能在宫变前夕放弃的人,这份清醒与狠心,不知胜过多少人;这样的人,卧薪尝胆二十年,终于卷土重来,他会反而降智到这种程度?
  ……
  回完话的小子被带下去休息了。
  留下许融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她都怀疑庆王是不是在平凉憋屈了这么多年,精神上出现了问题,只有疯子的行为,才会这么没有脉络可寻。
  而里面还裹了一层更重要的联系,那就是她派出小柳前,并不知道林信会得了那样一道命令,这一下事情的复杂程度又直线上升。
  紧张地考虑过两天后,许融发现她没有别的选择。
  若再派别的人手去,不论多么得力,恐怕都只会步白泉和小柳的后尘,肉包子打狗一样有去无回;而若林信未去,那林定这个家主直接出面应该会更有效,但在林信已出发的前提下,其一林定是带兵将领,没有圣命他不能随便跑动,其二即便请到圣命,武将不太有任职上的回避政策,上阵父子兵常有,文臣是要讲究这个的,他不能和林信有在一地督办一样差事的嫌疑。
  那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她亲自去看一看——钦差不能带内眷,但她又不和林信同路,那就无妨。
  之后才能知道平凉与庆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决定做好了,许融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之后花费了一点时间去说服了韦氏和林定——韦氏很容易,林定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他地道草根出身,就算发迹之后,也没渠道去接触高门大户的内眷,唯一所见熟悉的只有许融这个儿媳妇,看惯了她做事,以至于给他造成了一个错觉:这种贵族出身的女子都是那么厉害的。
  内帷关不住她,也不用关住她。
  接下来又花费了五天左右的时间,许融做好了一应出门前的准备,向平凉出发。
  **
  路途算得遥远,随着时日推转,越往西走,夏日越盛,烘热的烈日日复一日挂在头顶。
  进入陕西境内以后,许融发现缺水的不只是平凉一府,这也正常,没有单独就旱那一府的道理,马车过好几个府的乡间田埂时,农人们的面上都泛着愁容。
  不过许融叫人去打听了一下,得知这些地方情形没平凉长达月余滴雨不落那么严重,多费些力气去河边挑水灌溉,还是能撑过去。
  但减产是不可避免的。
  也是这个原因,朝廷无法从周边筹集救灾粮,才只好由京里先带过去一批应急,同时钦差们到了当地以后,也可以督促官府开常平仓放粮。
  因此许融途中下车休憩,听那些百姓们谈起来今年的时气,发愁归发愁,但也并不绝望,千年百年,他们习惯了这种苦难,朝廷肯派人下来赈灾,那就是圣明天子在位了,熬一熬,总能熬过去的。
  ——如果没有庆王这一个隐形火/药包埋在其间的话,那事情确实是这样的。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许融也打听到了前头赈灾队伍的消息,他们的脚程比她预估得要快,按照农人们给的他们之前路过的时间加算起来,此刻应该已经进了平凉府。
  许融也加快了一点脚程。
  越近平凉,气氛也越不同了,途中所遇的行人越来越多,这不是件好事,因为平凉并不是一个人口兴盛的州府,许融来之前做过功课,至今全府所辖三洲七县加起来不过五十余万人而已。
  这些人全是听到钦差携赈灾粮抵达、前来领粮的灾民。
  大路小道,拖家带口,源源不断。
 
 
第121章 抵达
  到达平凉城墙下时, 许融见到了那些灾民跋涉的终点——一左一右,各一座赈灾凉棚。
  简单搭就的棚外排了两行长得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还不断有新的灾民加入进去, 他们伸长了脖子朝前望着,见到前列的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大半碗稀粥挤出来的时候,纷纷投去羡慕又渴望的目光, 同时不自觉地往前挤了挤。
  “都排好队!不许插队!不许闹事!不听钦差大人命的立即赶走!”
  一旁维持秩序的士兵马上厉喝道。
  许融的马车在这喝声中往城门口驶去,许融着意打量了一下, 发现两座凉棚内都并无青绯服色, 只有两三个绿袍人在内或巡视或伏案记录着什么, 看来不但士兵口内的“钦差大人”,就是本地方面官也未在此坐镇。
  从乐观的角度来说, 只凭底下的吏官们能在此控住场子, 情势看来还有的救。
  过城门洞时,马车被拦了下来。
  “哪儿的人?做什么的?路引呢?!”
  随许融出行的家将头目向实跳下马,将备好的路引递了出去,道:“京里来的, 寻亲。”
  “这时节来寻亲?”城门官翻着眼把他打量了一通, 又往马车看, 问道, “寻谁?”
  向实正要胡扯一个人名, 许融掀开车帘, 徐徐道:“庆王。”
  城门官:“……”
  他抖了一下, 连路引也不看了, 摔回向实怀里,连连摆手:“快进去吧,别在这堵着!”
  城门口其实并不堵, 灾民并不被允许进城,而如城门官所说,又有几个外人会捡这时候往灾地跑呢?
  只能是庆王的威力了,小吏们连核实真假都不敢,只管赶紧把他们送走。
  许融带着人进了城。
  这次同来的白芙有点担心,问道:“奶奶,您刚才直接告诉那城门官——”
  “无妨。本来就是奔着庆王来的,早晚要和他打上交道。”许融边掀帘子往外看,边道,“况且,此地难测,露了行藏比不露的好,万一出了什么事,倒可以留给搭救的人线索。”
  一路走着,城里的秩序乍一看也还不错,但路过几家粮店时,只见店门口蜂拥着许多抢购的百姓,而不多时,店里就有人叫道:“今日售罄,各位明天请早!”
  “这么快又卖完了?!才排了几个人!”
  “就是,奸商,你敢囤货居——居那什么奇,我到府衙告钦差大人去!”
  “诸位,这粮不能乱吃,话也不敢乱说,如今陕西是什么行情,诸位出去打听打听去,这价钱的粮,小店还能往外卖就不错了,您还想管饱?那小店上哪吃饭去啊!”
  听这样说,有些百姓垂头丧气地散了,也有些百姓不甘心地仍徘徊在店门前,马车驶过去时,只听得啪啪几声,原来粮店怕闹事,直接将门板都填上,闭门歇业了。
  连过两三家粮店,都是如此。
  许融心情有些沉重,将帘子放下。
  车夫在报信小子的指引下,将车赶到了此前小柳他们入住的客栈门前。
  “客官您请进。”
  两个客栈伙计出来,一个帮忙牵马安置,一个哈腰招呼,许融下车,随着进店,只见大堂里空荡荡的,一个外客都没有。
  对客栈来说,他们算是难得的一笔大生意了,但大约受灾情所染,伙计的动作声气里都显得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
  许融环顾一圈,停下了脚步,问那伙计:“我听说钦差大人已经到府衙了,怎么才路过粮店,许多百姓仍买不着粮食?”
  伙计强打起精神回话:“客官,正是钦差来了,粮店每天才能往外卖几石粮食,不然,那些奸商全屯着,一粒都不肯卖。”
  “官府呢?不曾打开常平仓吗?”
  伙计迟疑地道:“似乎没看见,但也许开了——打钦差大人们来以后,城门外就开始有粥棚了。”
  许融摇摇头。
  不一样的,粥棚的粮食来源只怕是随钦差而来的赈灾粮,但当地官府开仓最重要的意义不在直接发粮,而是释出大量库存冲击市场,粮店的高价粮屯不下去,自然只好被迫抑平了。
  现在还屯着,百姓们大部分都无法买到,这不是开常平仓后应有的效果。
  这伙计不是官府中人,说不清楚,许融也不和他说了,等将行李在客房安置下来以后,她带着白芙和护卫出去街面上走了走。
  初步感想就一个字:热。
  头顶是烈日炎炎,脚底下是热浪滚滚,先前在马车里还有点遮挡,如今一层帷帽根本挡不住什么,走了只半条街,就热得人眩目。
  这客栈的位置建得不错,离府衙步行只一刻钟的路程,府衙门前戒卫森严,许融没有近前,只在对面看了一会。
  府衙周遭的商业一般都很繁荣,平凉这里也不例外,许融走过来这条街正叫衙前街,她此刻则正立在一家医馆面前。
  医馆的生意倒比客栈要好得多,越是灾害时候,人越容易生病,抓药的伙计忙得脚不沾地。
  矮身坐在门边小兀上捣药的小伙计也累得不轻,忍不住抱怨:“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身旁不远处坐了一个等候看诊的老者,老者咳嗽了两声,转头道:“快了,快了,钦差大人都来了。”
  “有什么用,就城外搭了两个粥棚,七八天了也不见放粮。”小伙计嘴快反驳。
  “就是,怎么还不放粮呢,我家的米缸快见底了,再买不到粮,也只能去粥棚喝粥了。”另一个病家也转过头来搭话。
  “我昨日和里老去求见县尊大老爷——”
  老者这话一出口,立即将医馆里的人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他却捂嘴又咳了两声,小伙计着急,催道:“您老快说啊!”
  老者才道:“县尊说,快了。”
  一医馆的人都泄了气:“这不和没说一样么!”
  “府尊呢?府尊大老爷怎么说?”
  老者摇头:“没见着府尊大老爷。”
  “可别提府尊了,我天天在这门口坐着,这阵子就没见到府尊大老爷出来过。”小伙计撇了撇嘴,“钦差大人们还天天忙碌地到处走呢。”
  许融听得不觉凝神。
  局面到了这个地步,平凉知府居然不见了踪迹?
  她又听了一会,医馆里的人附和着小伙计一起抱怨,却再没有什么别的有效信息。
  “奶奶,我们要不要进府衙去?”向实跃跃欲试。
  许融摇头。林信不一定在里面,且他明面上要赈灾,暗地里又要探查庆王,两桩都是要紧公务,她则为私事来此,时机未到,不适合与他碰面。
  “我们先回去吧。”
  回到客栈以后,许融理清了思路,下令:“向实,你去查清平凉知府的动向。”
  向实愣了愣:“奶奶,不管王府那边,先查他?”
  许融点头。她直觉这点很要紧,在这种时候,平凉知府只要还有一点将功折罪想保住官帽的意识,都该积极出面安抚百姓才对,居然好一阵子没踪影,实在不寻常,也——不太妙。
  许融又吩咐那报信小子,叫他去看是否能与小柳先联系上,若不能,不要勉强,午时前就回来。
  向实与那小子分头出去了。
  许融带着余下的人在客栈内休整,眼瞧着正午将至,派往小柳那边的小子没见影子,向实踩着飞一般的脚步一头扑进了客栈里:“奶奶,那个狗知府失踪了!”
  许融倏地抬头:“失踪?”
  不露面,跟明确失踪之间差别是很大的。
  向实点头:“府衙那边乱起来了,许多买不着粮的百姓往那汇聚,要知府出来开仓放粮,人聚得越来越多,知县都接到消息赶了去,府衙里却仍是没有一点动静,人群乱纷纷的,有人就骂狗官还不出来,是不是逃跑了,知县居然无话可答——”
  “这是弃土,他居然敢!”许融坐不住了,站起来踱步。
  身为地方官最重要的一项职责就是守土,擅离职守是大罪,平凉知府又有瞒报灾情的前科,两罪并罚,不只是乌纱帽的问题了,他帽子下的脑袋都难保。
  “我们去看看。”
  她往外走,白芙忙拿着帷帽追上去。
  许融戴上,边走边问细节:“知县去了?那百姓不叫他放粮吗?”
  常平仓是朝廷的一项德政,不但州府,县一级也有设置的,平凉府这里府县同廓的情形要特殊一些,但依律至少平凉县的这一座常平仓是该知县直管的。
  向实回道:“也听见有人嚷嚷了,不过现场人太多了,那知县快叫挤得贴到门板上去了,还有人骂他做不了主就滚开,我看他没工夫回话,就回了,也没人听。”
  许融点头。
  百姓们只要粮食,拿不出粮,说什么都是白搭。
  几句话的工夫,他们赶到了府衙,乌泱泱的果然全是人,这次他们连药馆都走不过去了,只能遥遥地看着。
  此地民风本有几分悍勇,就这一会儿工夫,局面比向实报时又要严峻了一些,已有人振臂高呼:“乡亲们,我们冲进去,把狗官揪出来,叫他放粮!”
  “走!”
  “冲进去!”
  民怨如沸水,已经滚开,只等一粒油花溅入——
  “钦差大人到!”
  开道的锣鼓声铿锵响起,人群有片刻寂静。
  循着声响转头,只见街道的另一头,简单的仪仗后,一个年轻的青袍官员随轿快步走来,他的形容竟比被百姓们围堵的平凉知县好不到哪儿去,满面的汗,额上颊边都有灰记,黑靴成了灰靴,青袍上溅着泥点,唯一还像样的,就是行走间挺直的肩背。
  轿子在离人群有一段距离时,停了,轿帘掀开,出来的是一个着绯袍的中年人,除了官服颜色及年纪外,他整体看上去与青袍官员差不多,一般邋遢,眉宇间的倦色还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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