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来妆——溪畔茶
时间:2021-07-11 09:27:16

  “据萧侯爷言道,大姑娘原是他受故人所托,悄悄认下的。”
  她透露了一点信息,虽轻描淡写,毕竟真实。
  淑安郡主入神听进了心里,当即冷笑:“故人,好一个故人!”
  “郡主。”嬷嬷被迫又抬头,出声提醒。
  淑安郡主可以任性劫人,但指摘父过,这是以她的身份也不能承受的。
  淑安郡主顾自冷笑连连。
  嬷嬷只好道:“郡主,时间不多了,郡主要问什么,还请抓紧问罢。”
  人可不是她们抓进府来的。
  淑安郡主一怔,面色变幻着,总算勉强缓和了一点下来,向许融道:“你——”
  “启禀郡主,王爷遣小人来带客人前去静心堂。”
  许融循声向外望去,只见一个青衣男子在门槛外躬身而立,双手自然垂在身侧,他能直入淑安郡主的地盘,门外的那些仆从们也不见阻拦,显见在庆王那里的地位不一般。
  淑安郡主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只见她脸色虽又沉了下来,却不曾相争,只是不甘又用力地将许融瞪了一眼。
  许融:“……”
  说实话,她还有点舍不得离开这里,淑安郡主脾气再傲,比庆王好对付多了,她在这里获取越多的信息,就越有利于接下来的局面。
  但她只能站起来,对淑安郡主的瞪视回以微笑:“郡主安坐,我改日再来向郡主请安。”
  **
  前往静心堂的一路上,许融不免设想了几种面见庆王的情形,但她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你没事吧?”
  林信自内匆匆向她迎出来,目光紧张地将她上下扫视着。
  许融意外而欣然地由他握住了手,其实离别没有多久,这一刻却有契阔之意,心中油然而生温柔:“没事。你怎么来了?”
  林信不温柔,微微瞪她:“我正要问你。”
  这种险地,她也敢跑来!
  “之前叫你走,你怎么不赶紧走。”他又指责。
  许融笑道:“我担心你呀。”
  “……”
  林信余下的话全叫堵了回去,冷煞的气息也维持不住,无语无奈地将她看着。
  两人目光缠在一处,直到一旁的青衣男子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林大人,王爷还在里面候着。”
  许融有口无心地“哦”了声,一边和林信往里走,一边还低声问他:“你过来找我吗?”
  “我打听了你住的客栈,掌柜告诉我,你被庆王府抓走了。”林信也低声回她。
  他在知府衙门前从百姓的包围里脱困后,第一时间就根据外乡人的线索去打听许融的落脚处了,结果赶到晚了一步,急忙又往庆王府来。
  这两句话说完,两个人才进了堂中,堂中有一中年人,穿一身葛布道袍,负手背立,望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字匾。
  匾上两个大字:静心。
  笔画细长,字迹萧散,粗一看颇有闲适出尘之态,再一细看,那撇捺笔锋却形如箭尖,直向人目里射来,暑天里都令人心中一凉。
  许融不及再看,和林信一同行礼。
  中年人听得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四十来岁的模样,额头开阔,眉眼锐利,身形瘦挺,其威势森厉,一望可知是久居上位之人。
  对这位王爷,许融实在是久仰大名了,倘若是之前来见,不免要有些忐忑发怵,此时身边有人相伴,却轻松许多,还顺势将室内打量了一下。
  只能说,没辜负庆王好奢华爱花钱的名声,诸般陈设比淑安郡主那里更胜一筹。
  林信不如她淡定,他不是地方官,到任不用拜谒庆王,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庆王,若是他孤身一人,皇命在身自要借机打探一点庆王的虚实,但他是为了寻找许融才来的,只想尽快把她送出去,即使错过这个机会,也不能让她陷在此处。
  当下拱手沉声道:“臣冒昧来此,惊扰王爷了。如今已经寻到内子,臣这就携内子告退,失礼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庆王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踱步到上首左边座椅,缓缓坐下后,才开口道:“状元郎是朝廷钦差,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本王不能留难。不过,许氏是本王请来的客人,一句交待没有,就这么走了,却不是本王的待客之道。”
  庆王的声音并不霸道,语调闲散,正如中间那副字匾一样,但他语意中明白展露的扣押之意,却同时也如那两个字的笔锋一般,刺得林信心中一沉。
  “内子久居后宅,外面的许多事都不清楚。王爷有什么交待,说与臣知便可。”他直起身来。
  庆王道:“说与你,你便能做得主么?”
  林信谨慎:“家中诸事,自由臣做主。”
  庆王的目光在他和许融之间流转,片刻后,一哂:“不见得罢。”
  许融:“……”
  好大一个王爷,怎么开口就挑拨人家夫妻感情呢。
  腹诽归腹诽,她心中对庆王的警惕上调了一个等级,相由心生,庆王看上去实在不像会玩笑的性子,他真正要表示的,应该是对他们的了解与掌握。
  “王爷说笑了。臣妇确实甚少出门,这一遭出来,实在也是不得已。臣妇有几个下仆,放在外面做些生意,贴补家用,那些生意上的事,臣妇其实不懂,一向也没有多问,只叫他们和气生财,少惹事闯祸罢了。”
  许融声音徐缓着,将来意挑明——庆王既已提到“交待”之语,她就也不必拐弯抹角,“他们也算听话得用,几年下来没出过什么岔子。直到前阵子,他们天南地北地乱走,越走越远,竟走到了王爷的地界上来。”
  庆王听着,表情莫测。
  许融不敢大意,继续道:“他们不知王爷的规矩,竟大胆得罪了王爷,这都是臣妇平日管教不力之过,所以臣妇亲来赔罪,王爷有什么教诲,臣妇自当聆听,只求王爷放他们一条生路。”
  “他们不曾得罪本王。”庆王终于有了反应,淡淡反问,“白泉不是叫人送了信回去吗?本王看他得力,叫他转投了本王门下而已。”
  许融小心驳道:“但白泉尚有亲人在京,人么,总是难离故土的,王爷宽宏,当能体谅——”
  她没说白芙其实跟着一道来了,就在门外,想来庆王的情报工作做得再好也不至于做到白芙一个丫头身上。
  “对了,还有后来的那个小柳,”庆王置若罔闻,“他用起来也还算顺手,本王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但不论是哪里的人,跟了本王,总算不得辱没,本王就都留了下来。”
  许融:“……”
  好嘛,这是光明正大地不讲理了。当一位王爷打算不讲道理的时候,那还真没什么道理能讲。
  但她也不会就此放弃,争取道:“但王爷如今知道了,他们都是臣妇家的人——”
  庆王眼皮掀起:“对了,你这个主子,能使得出这么些下人,比他们更多两分能耐,做起事来,应当更为得力——”
  许融:“……”
  她有一瞬的匪夷所思,听话听音,这是怎么个意思?打算连她也收入麾下了?
  这位王爷用人,还真是来者不拒不拘一格兼且求贤若渴啊!
  她有闲心连想了三个成语,一旁的林信却已忍无可忍:“王爷慎言!”
 
 
第124章 相会
  庆王的目光移了过去:“你在教训本王?”
  这一句语意森森, 配合他沉下来的脸色,凌厉气势劈面而来,林信绷着脸, 寸步未退:“臣没有这个意思,是王爷扣押臣妻在先,臣自然据理力争。”
  庆王靠回椅中, 不以为然:“什么扣押?本王不过请许氏上门做客,她与淑安谈得来, 做个伴罢了。”
  许融无语。这位王爷真是一会一个面孔, 她什么时候又和淑安谈得来了?刚才第一次会面, 还是被劫去的。
  不过,她由此明白了, 庆王确实想扣下她。
  即使林信追来, 他也未改变主意——或者说,正是为了林信,才要扣她。
  许融眯了眯眼,所谓“爱才”不过说笑, 这才是真相。
  而问题随之出现了, 要知道, 她所以会出现在这里, 根源在于白泉, 那时候林信还在翰林院坐着冷板凳, 毫无任何被提拔做钦差的迹象, 庆王再会布局, 总不能未卜先知吧?
  她听出来的,林信也听出来了,个中因果暂且不去琢磨, 庆王这个态度摆出来,再要曲意缓言是没什么用了。
  “王爷,臣奉皇命出京,代天子赈灾,王爷扣押钦差家眷与侵犯钦差本人无异,臣上书陈明之前,敢问王爷一句,确定要如此吗?”
  ……
  “你想说,本王意图造反?”
  庆王声音极轻,姿态也没什么变化,整个人却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危险,让许融都呆了下:这么要命的两个字,庆王就这么主动说出来了?
  好在片刻后,庆王俯身,又接上了下一句:“你胆敢污蔑本王。”
  “不敢,臣如实上报而已。”
  庆王笑了:“如实?京里正等着你这封‘如实’吧?”
  “王爷多虑了。臣说如实,就是如实。王爷清者自清。”
  换言之,不清嘛——
  “好,好。”庆王大笑起来,“状元郎不愧是状元郎,言辞之利,本王不如!”
  林信面容仍旧紧绷,庆王情绪反复不可捉摸,这样的人最难应付,他能立在这里针锋相对几个回合,不过全秉本性行事而已。
  “这回居然派了你这么个愣头青来……”庆王笑意未散,声音渐低。
  许融不由凝神,什么叫“这回”?这可有点意思——
  “有意思,有意思。”
  许融一惊,回过神才发现是庆王把她心里想的说出来了,还慢慢说了两遍,说完了方挥了挥手:“本王今日乏了,去吧。”
  **
  许融和林信站在王府门外的大街上。
  庆王那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后,他们连着白芙等就都被撵出来了——或者也可以说被“放出来”。
  过程之莫名其妙,令许融和林信站着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许融才道:“……先回客栈吧?”
  回去了第一件事是吃饭。
  不但她饿了,林信为了找她也没用中饭,当下先埋头苦吃了一顿,之后伙计送了盘才从井里捞出来的甜瓜,两人对面坐着,才消闲了一点下来。
  许融一边吃瓜,一边将别后诸事说与他听:“……所以,我觉得只有我来一趟了。”
  她是女眷,也正因她是女眷,不引人注目,才适合在这敏感时刻踏入这一盘乱局中。
  林信仍是满眼的不赞同,许融及时将一片瓜填入他口中,笑眯眯问:“你说这是巧合,还是庆王算好了的?”
  林信对上她的笑颜,口中是久违的清爽甘甜,难以再说得出什么反对的话来,明白她的意思,只好顺着摇头:“我不知道。似乎是巧合。”
  不然难以解释庆王布局之早,不过话又说回来,白泉再是人才,以庆王之尊,想敛个财手段太多了,不会真缺了他,更不会非他不可。
  何况,庆王还扣了后续赶来的小柳。
  前者还能以最大善意揣测为巧合的话,后者就实在落了行迹,令人无法忽视。
  许融空着的一只手随意敲了敲桌面,现在的问题是,林信以钦差身份相挟,把她平安捞了出来,但她既没见到白泉,也没见到小柳,只和庆王打了个照面,一肚皮疑问没得到一个解答——
  不对。
  除了庆王,她还见到了淑安郡主,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
  “我要再去庆王府一趟。”许融自语。
  话音刚落,手腕一紧,却是林信警告似的伸手过来握住了她,他指尖犹带一点甜瓜的凉意,话语更凉:“不可。你回去,我现在就送你走。”
  他站起身来。
  许融由他握着,仰头笑道:“不用担心,我不去找庆王,只是见一见淑安郡主。她也许知道郑知府的下落。”
  林信一顿:“郑知府?”
  许融点头:“平凉现在已经像一锅煮沸了的热水,想控制住只有找米下锅。几十万张嘴,谈何容易,就是朝廷允准再从外地拨粮,一套程序走下来,怎么也要半个月到一个月——”
  “一个月。”林信沉声接话,“我们已经上书了,但甘肃全境都有旱情,要拨粮,只能从省外调拨,最快也要一个月。”
  许融问:“你和周佥宪带来的粮食,还能供应多久?”
  “七八天。”林信回答,“加上我们这几天与城中大户谈判,让他们捐出来的粮食,一共在半个月左右。”
  就是说从最乐观的角度估算,中间也出现了半个月的空档。
  而人是不可能半个月不吃饭的,就算靠树皮草根之类再撑一阵,又怎么说服百姓半个月后粮食就会来?
  饥饿的人群,很难有理智。
  无法可解的情况下,那么,就需要设置一个缓冲点了。
  “必须找到郑知府。”许融再问他,“你们有他的线索吗?”
  林信默然摇头,道:“我们一来就找他了,问了好些府衙与他相熟的属官,都说不知情。这件事不能张扬,只能私下里来,我和周佥宪以寻访民情的名义走了好些天,都没有寻到他的踪迹。”
  郑知府失踪的消息目前还得瞒着,一旦传出去,谁都知道常平仓一定出问题了,那不用等半个月后,百姓现在就得□□。
  但又不可能一直瞒着,今天已经闹了一出冲击府衙,城外粥棚不停,百姓心里吊着一线希望,还能被糊弄回去,可粮食坚持不到那么久,总是会停的,到那时候,拿不出粮,那至少得拿出一个罪魁祸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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