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发应该是在理发馆里梳的,辫了满头的花辫子,每一个花辫上都卡着一枚小发卡,而且身上穿的也是阎西山给新买的衣服,陈美兰摸了一下,难得,粉红色的棉衣内胆居然是羽绒的。在九十年代,市面上羽绒服还特别少,只有几个大牌的童装才有,陈美兰估计这一件至少要四五百块。
“圆圆,你昨天晚上过的开心吗?”小旺笑着问。
圆圆一脸满足:“昨天晚上我和我爸爸一晚上没睡,他给我讲了一晚上的笑话,啊,我好困啊。”
说着,孩子重重打了个哈欠。
陈美兰的心咯蹬跳了一下,虽说她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猜,但万一阎西山嫖染上病,圆圆跟他同睡一张床,这是很危险的。
但她想来想去,还是只说了句:“明天就要考试,赶紧去睡觉吧。”
“不行,我听好多人说我上电话了,我得看一看电视上的自己。”说着,圆圆打开了电视机,调到西平卫视,虽说困的直打哈欠,但一直瞅着电视,眼巴巴的,要等自己出现在电视上。
“妈妈,圆圆要再不睡觉,明天考试的时候肯定要打瞌睡,她肯定会考不好的。”皇帝不急太监急,小旺气急败坏的说。
陈美兰岂能看不出来,且不说染病那种危险事情,阎西山把孩子带出去,当然是仅着圆圆高兴,可着劲儿的给她花钱,逗她乐,昨天晚上就一晚上没睡,今天晚上再熬夜看个电视,明天考试肯定考不好。
再把这事儿忍下,陈美兰跟小旺说:“明天要考试,你早点睡,争取考过圆圆,好不好?”
读了几年书,确实圆圆一直考的比他好。
小旺这一想,心里突然就乐了,他要这一回考的比圆圆好,那以后,他在圆圆面前不就可以逞大哥的威风了?
这么一想,小家伙乐悠悠的刷了牙,洗了脸,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孩子们考试,陈美兰没跟阎肇提前商量,就让齐松露去了趟机场,给他们全家买了五张飞机票,打算明天一早坐飞机,直奔首都。
当然,不出所料。
白天在工地上安排了一下工程的事情,晚上去接几个孩子的时候,陈美兰就见圆圆哭丧着脸,一脸闷闷不乐。
“咱们圆圆是不是没考好?”陈美兰于是问。
小旺一脸辛灾乐祸:“妈妈,你知道吗,小圆圆考试的时候睡着啦,语文卷子都没答完,数学虽然答完了,但考完以后班主任把她叫去训了很久哟。”果然,熬了两晚上的夜,孩子考试考的一塌湖涂。
“好啦你别说啦,我烦着啦。”圆圆也生气了,闷闷不乐的。
“行了,不要想考试的事情了,赶紧回家,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带你们上首都。”陈美兰于是说。
本来,这是几个从来没出过门的孩子,听说要上首都,应该很高兴的。
但小旺辛灾乐祸到,就连上首都都提不起他的兴趣了,追在圆圆身后故意挖苦:“圆圆考砸喽,我妹妹这回考砸喽。”
圆圆也给气的直跺脚:“不许你笑话我,要不然我以后永远不拿你当哥哥。”
但虽然她嘴里这么说,圆圆是个好胜心特别强的孩子,一回考砸,分数还没出来,她自己先受不了了。
而且连着熬了两晚上,困的要命,回到家,连晚饭都没吃就提前睡下了。
妹妹一睡着,小旺又有点后悔了,来问陈美兰:“妈妈,我刚才一直笑话她,圆圆是不是生气啦?”
“她没考好,别人笑话她也就算了,你做哥哥的笑话她,她不生气才怪。”陈美兰有点生小旺的气,她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下回可不许了。”
听见卧室里隐隐有哭声,陈美兰进了卧室,给躺在炕上,迷迷糊糊在抽泣的闺女擦了把脸,小丫头迷迷糊糊的,趴陈美兰怀里开始哭了。
陈美兰这才说:“你心里爱爸爸妈妈是知道的,但以后别再去跟他住了,好不好?乐一晚上,第二天考砸了试,你觉得值吗?”
这是个才八岁的天真小女孩,阎肇说的那种事情,苍天保佑,陈美兰希望永远不要出现在她女儿的身上,但防千防万,还是得防着,离间圆圆和阎西山的感情太残酷,她就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来劝,让圆圆自己醒悟,以后不去阎西山家吧。
她觉得这回,圆圆应该不会再想去阎西山家了。
结果圆圆哭了会儿,迷迷糊糊的说:“以后要去也得是周末,或者考完试才能去。”
这丫头,越来越爱阎西山了,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
阎肇去上班已经两天一夜了,陈美兰还不知道他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这边孩子们的行李她已经收拾好了,户口本,她和阎肇的身份证也已经整理好了。
陈美兰正准备给阎肇打个电话,通知他飞机起飞的时间,就见好久不见的大嫂周巧芳居然来了。
“大嫂,家里坐。”陈美兰笑着说。
周巧芳进了门,看小旺和小狼在院子里玩儿,先从兜里掏了五毛钱,示意小旺和小狼俩去买泡泡糖吃。
因为陈美兰是在厨房里,她索性把厨房门给关上了。
继而,神秘兮兮的说:“美兰,阎肇最近是不是天天夜里回来的特别晚,动不动还在外头加班,总是一夜夜不回家?”
“是,他工作挺忙。”陈美兰说着,从笸里取了一块锅盔下来,示意周巧芳跟自己一起吃。
周巧芳先叹了口气,这才说:“我是小旺和小狼的亲姨妈,我当然希望俩孩子过得好,雪琴是他们的亲妈,比我更希望他们过得好。最近雪琴在广州那边混得可好,听说已经买房了……”
大嫂话还没说完,但陈美兰已经明白她的来意了。
周雪琴想把小狼和小旺带到广州去呆一段,阎肇没答应,周雪琴于是搬了周巧芳来做说客。
前天圆圆才去了一回阎西山家,陈美兰答应了,按理来说,要周雪琴要叫孩子去住,陈美兰是不能拒绝的。
让孩子们跟亲妈住一段也没什么问题。
这事儿陈美兰不能拒绝,她要拒绝了,将来小旺和小狼长大了,懂事了,亲妈提起这事儿,孩子会拿她当恶人。
所以她没吭气,想听听,周巧芳还要说些什么。
周巧芳又说:“美兰,最近一段时间我问过小旺,他说他爸经常一夜夜不回来,我还听咱们的会计齐松露说,阎肇问你借过钱,都不说自己拿去干嘛了,你是我小姑子,我不挑拨你们夫妻的关系,但阎肇最近在外头肯定不正常?要不你把小旺和小狼送给雪琴,让她带一段时间,你专心盯盯阎肇吧,要不然,他犯了阎西山在外胡搞的病,吃亏的不是你?”
陈美兰心里是明白的。
很多事情都没有脱离上辈子的轨迹。在上辈子的这段时间,阎肇应该也夜不归宿,而且莫名其妙的往外拿过钱。
当时周雪琴和阎肇还没离婚,这些事情她比陈美兰更清楚。
现在周雪琴赚了些钱,想见孩子了,阎肇不松口,不给她送。
她于是把阎肇夜不归宿,以及悄无声息花钱的事情告诉周巧芳,让她来当说客,先挑拨开陈美兰和阎肇的关系。
这可是一招好棋,她和阎肇一闹脾气,肯定会把小旺和小狼直接送走。
暂且不说阎肇到底去干嘛了。
他闷在心里不讲是他的错,但男人错了,陈美兰可以晚上躺床上慢慢收拾。
大嫂明知道他们是重组家庭,矛盾本身就多,还这样直白的说阎肇。
她难道不是女人,难道不是小旺小狼的亲姨妈,不知道有好些女人但凡跟丈夫闹了脾气,会把火气撒在孩子身上?
她这怕不是,嫌小狼和小旺跟着她,日子一直过的太平安太顺遂,太好了?
陈美兰再没吭气,也没理大嫂,做了饭也没喊她吃。
周巧芳有些讪讪的,也就转身走了。
周巧芳前脚走,后脚陈美兰转而就给工地上的陈德功拨了个电话,提起电话就问大哥:“哥,咱工地上的电话是不是开了长途,这月电话费有多少,你查过吗?”
“也不知道谁在打长途,这月电话费我缴了182块,气死我了。”陈德功说。
果然,周巧芳最近应该天天在跟周雪琴煲电话粥,长途一分钟一块钱,这得打了多久,才要打一百多块钱的电话费。
182,两个农民工一月的工资。
陈美兰气的手在打颤,说:“哥,你去趟电信局,直接跟电信局的人说,把长途功能关了,以后工地上的电话只准打市话。”
“还可以关长途吗,行行,我明天就去电信局。”陈德功说。
直接把长途关了吧,看她周雪琴打不进来电话,还怎么跟周巧芳捣事非。
不过,还有件事情陈美兰确实挺生气。
已经连着将近两个月了,阎肇从她这儿拿了两千块,而且经常早出晚归,身上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老阎家男人的臭脾气,觉得任何事情,只要是跟女人没关系的,就不愿意跟女人讲。
要在原来,陈美兰也就不问了,毕竟夫妻之间也不是事事都得讲清楚。
陈美兰好些事也不告诉阎肇,二婚夫妻,为了孩子而彼此藏私,这是人的本能。
但现在周雪琴都拿这事儿来挑拨他们夫妻的关系了,到底阎肇在外面干嘛,这事他得告诉她吧。
不过这天晚上阎肇依然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早,十点半的飞机,阎肇办公室的电话打不通,陈美兰于是就在传呼台留言,告诉了他飞机起飞的时间。
然后她就准备带着几个孩子先去机场了。
收拾好了,一家人刚出门,迎面碰上阎肇,开着那辆白色普桑回家来了。
胡子拉茬不说,果不其然,又是一身消毒水的味道,而且一下车就说:“首都那边,父亲要到明天才能回来,咱们坐火车就行,你怎么买的飞机票?”
从西平市到首都,最快的火车也得36个小时,整整一天半。
九十年代飞机票是很贵,但是陈美兰担心小狼的身体,想尽早上首都替孩子查身体,早到一天是一天,当然也就不在乎那些钱。
这要平常,陈美兰就跟阎肇解释了,但今天她是着实生气,也懒得说,示意几个孩子把包放在后备箱里,分明阎肇打开了副驾驶的门,示意她上车。
但陈美兰就是不肯上,她选择坐在后面,抱着小狼一起坐。
“我把车放在机场吧,机场有个派出所的值班岗,咱们走了之后,值班岗的人会替你看着车。”开上车,阎肇用商量的语气说。
陈美兰只唔了一声,并不答话。
因为孩子们都在一个车上,阎肇也就不说什么了。
把车停好之后,一路跟打仗似的,要排队进机场,进了机场还要去打印机票。
这个年代多得是出国淘金的人,西平机场又是一个国际机场,排队的人特别多,陈美兰看着孩子,阎肇去排队,这就又得花去一个多小时。
然后还要排队安检,就又是一个小时。好在几个孩子头一回坐飞机,给机场里的人山人海吓怕了,就连最大的不安定分子小旺都不敢四处乱窜,要不然,这年头的拐卖也够陈美兰喝一壶的。
等坐上飞机,系上安全带,全家人仰马翻。
当然,这会儿阎肇也发现陈美兰的不高兴了,于是从兜里掏了一大沓照片出来,递给陈美兰说:“我们跟踪了两天,虽然没有直接抓到冯育,但是,确实查到271厂有倒卖国有资产的问题,厂里的大型机器已经有三架被倒卖出去了,目前马勃他们正在追查赃物的去向。”
陈美兰依然只是唔了一声。
“听说冯育目前就在首都,等咱们上了首都,我会让崔部长把他喊到军区,当面,三方对质,跟崔部长谈他的事情,行吗?”阎肇又说。
陈美兰依旧没吭声。
不,可以说她更生气了。
她一直在等阎肇主动招供,自己这段时间到底去干什么了。
他一张嘴谈的就是工作,试问她能不生气吗?
不过这时就显示出小女孩的可爱了,圆圆因为没考好,昨天晚上半夜醒来就在哭,哭到今天,眼睛肿的像两只大桃子一样。
一排三个座位,她就坐在陈美兰和阎肇的中间。
这边看看陈美兰,那边再看看阎肇,小女孩揉了揉哭红的眼睛,有点明白了:“爸爸,我觉得妈妈生气,不是因为别的,是你昨天晚上没回家的原因喔。”
陈美兰不接招,阎肇只好跟圆圆解释:“爸爸是去工作了。”
“但爸爸前天晚上也没回来,而且……”圆圆闻了闻:“爸爸身上好臭。”
阎肇这才抬头看着陈美兰,见陈美兰别过了头,过了好半天,先解释了一句:“孙怒涛得了癌症。”
果不其然,陈美兰本来是扭过头的,猛然转过头来,看着阎肇。
阎肇顿了好一会儿,先把圆圆的安全带解开,示意陈美兰坐过来,这才长舒了口气说:“肺癌,据医生说顶多也就半年。”
陈美兰见过孙怒涛,一个身板特别壮实的中年人,而且似乎并不抽烟,怎么就得肺癌了。
“他闺女目前高三,这事儿就得瞒着闺女。局里头,要是市局的领导听说他得了癌症,肯定要给他调岗,或者让他提前病退,但他还想多干一段时间,一则岗位不同工资不同,他想在死之前给妻女多留点钱,再则,有他在上面顶着,领导们的矛头就冲不到我身上,我的工作会好开展一点。”
阎肇说着,伸手把陈美兰给座椅上的静电吸飘在天上的几屡头发伸手捋顺,低声说:“实在对不起,家庭上你多担待一点,他现在每天要化疗,我隔一天去照顾一趟,实在抽不开身。关于我垫给他的钱,目前还不好报销,但等他死了,我垫的那些都可以报销。”
陈美兰想过,可能阎肇在追查什么比较难查的案子。
再或者是怕家里钱不够花,搞了份兼职在外面赚钱,万万没想到,他夜不归宿居然是因为孙怒涛生了病,在医院化疗的原因。
而上辈子这时候,小狼已经有白血病了,孙怒涛又得了癌症,他又不敢告诉任何人,周雪琴又固执的认为阎肇是出轨了。
于是好好的一家人,俩乖乖巧巧的儿子,夫妻年龄相当,容貌相当,却把日子过的一塌湖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