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稀罕谁啊。
陈美兰这么说,既是解释自己曾经跟熊大炮错过的原委。
更是要坦白的告诉他,就因为有圆圆,她也从不后悔嫁给阎西山的那一段。
熊大炮脸是瘫的,动不了。
但手能动,而且手劲儿特别大。
陈美兰觉得事情并不大,但喀的一声,熊大炮把另一株象日葵给折断了。
这下不止小旺哭,圆圆大概也要哭了,因为这株向日葵是圆圆的。
陈美兰气的直滋气,但还是得先说生意:“熊老板,等我们271的服装做出来,你帮我组织一下,邀请全国各地最大的服装经销商们,咱们开个经销商大会?”
直接让熊大炮把全国各地的经销商请来,在西平市召里服装代理开会,邀请他们代理,一炮打响产品。
熊大炮梗着脖子,重重点了点头,两只眼睛一直在盯着陈美兰看。
这眼神要是两道激光,估计要把陈美兰烧成灰。
“到时候还要你帮我们在经销商面前多多美言,时间咱们就定在明年的元月一号。”陈美兰又说。
阎东平觉得不对,陈美兰没钱啊,顾霄也不可能给271投资,她怎么就笃定自己的产品元月份能上市,还要开经销商大会。
还有,熊大炮应该对陈美兰一直挺好奇,但是因为对方曾经拒绝过自己,并不想帮她的吗?
但这是头一回,阎东平见有人点头能像阎西山一样,点出一种真正能用点头哈腰四个字来形容的架式来。
而且熊大炮本来面瘫了,这会儿下巴也掉了下来,嘴巴合不起来不说,还在流口水,口水顺着下巴流下来,一路流到了胸膛前,湿了胸膛,眼看要流到肚脐眼儿去了。
陈美兰眼疾手快,赶在圆圆的向日葵落到地上之前把它抱了起来。
向日葵盘子干了,葵花子簌簌的往下落着。
熊大炮还在流口水,仿佛被雷辟过一样!
他震惊了。
他错乱了!
居然,不是陈美兰拒绝的自己?
周仁义的女儿是周雪琴,周雪琴是他前妻的闺蜜。
这么说,是周雪琴父女俩捣的鬼吧?
然后给他介绍了那么个祖宗?
孩子一出生就跑了,害他现在既当爹又当妈的?
口水,熊大炮止不住的口水,哗啦啦的往下留着。
正好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其实是薛鸣放打来的,说是今天正好刘晶晶来西平市了,要求要来她家做个客,问陈美兰,要不要他们过来。
而陈美兰呢,既然跟熊大炮已经把事情谈妥了,懒得再留他们吃饭。
趁着这个电话,找个借口说自己要出门,就把这俩人给送出门了。
熊大炮走的时候口水滴哩嗒啦,流了一路,上了车之后还在流。
是阎东平找了张纸,帮他擦了擦,不然胸膛都要流成河了。
阎东平觉得熊大炮该去医院,因为他的嘴巴一直合不上!
扶上去,掉了,再扶上去,又掉了!
……
刘二姐亲自端着三碗羊肉泡馍来,跟熊大炮的皇冠车擦肩而过,看陈美兰正在锁门,就问:“我刚把饭做好,你这是打算不要了?”
陈美兰目送着熊大炮的车离开了村子,才回头又打开了门锁:“没事,放着,我自己一个人慢慢吃。”
刘二姐觉得莫名其妙,美兰一个人能吃三碗羊肉泡?
得揶揄一句,她说:“哟,真是能了啊你,给兵哥哥们当了首长,一顿能吃三碗羊肉泡了?”
“要不你跟我一起吃,以后咱俩一起当首长?”陈美兰接过盘子说。
刘二姐顿时一笑:“得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养的那帮退伍兵,除了会收假钞,别的啥也不会干。”
这就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一帮退伍兵没有因为别的事情出名,整天在外头既卖衣服又抓贼,没人知道,但他们收了五百块假钞的事情,却在盐关村被张扬的人尽皆知。
害得陈美兰在邻居们眼中,虽是个首长,但一点也不光彩。
三碗羊肉泡一时半会吃不完,陈美兰给自己挑了一小碗,把剩下的放了冰箱。
继而,她就开始看那本《麦迪逊之桥》了。
下午,槐树被风吹的哗啦啦作响,陈美兰正在翻看的时候,突然听见院外有个女孩子气呼呼的说:“薛鸣放,我爸说你现在是个经理,但你怎么还穿的这种老军装啊,土气死了你。”
这是刘晶晶的声音,她和薛鸣放今天也是正好,来家里做客。
不过听起来,似乎俩人相处的并不愉快。
陈美兰于是打开院门,喊了一声:“刘晶晶?”
“嫂子好。”刘晶晶远远朝着陈美兰是在笑:“他不是经理吗,怎么连套西服都没有啊?”
“就是为了套服装,你又要跟我分手?”薛鸣放也顶了一句。
显然,他俩是一路吵架来的。
刘晶晶生气了,回头跟陈美兰说:“嫂子你看,他这种态度我不分手行吗?”
薛鸣放一噎,陈美兰索性说:“那就分吧,又不是结了婚有孩子难离婚,谈对象分个手而已,有那么难吗?”
“嫂子,这可是你说的,我要跟薛鸣放分手,好了我走了,再见。”刘晶晶爽快得说。
刘晶晶今天才刚到西平市,这才一来,怎么就要跟薛鸣放分手。
现在的小女孩谈对象,居然这么任性?
而且她是说走就走,挥挥手,还真的就那么走了。
不过刘晶晶才十八,从首都来一趟西平市也不容易,一个小女孩,怕要走丢,陈美兰于是推了薛鸣放一把:“赶紧追呀,愣着干嘛?”
薛鸣放长叹了口气,才说:“不用管。她是跟她们院里一女的一起来的,那女的就在村口等她。”
“小姑娘刚来,你惹她了?”陈美兰又问。
薛鸣放摊了摊双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说,小女孩的脾气是真不好琢磨。
刚刚听说他当经理的时候,就跟一开始恋爱的时候一样,刘晶晶每天给他打个电话,电话里给他唱歌,讲笑话,读自己喜欢的诗,一直计划着要来看他。
可甫一下火车,就因为他没有穿西服打领带,穿的还是老军装,就又开始闹情绪了。
俩人来盐关村的路上吵了一路,矛盾症结就是:西服。
刘晶晶还带了个同伴,就因为觉得薛鸣放没穿西服,给自己丢了脸,要宣告分手。
讲完前情后因,薛鸣放气的说:“首长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分就分吧,改天有好的,首长给你介绍一个。”陈美兰爽快得说。
她渐渐觉得,薛鸣放和刘晶晶虽说看起来郎才女貌,是一对儿,但薛鸣放朴实憨厚,脚踏实地,又没有家庭背景,属于必须吃苦才能成就事业的。
刘晶晶毕竟大院孩子,她的人生她有她爸安排,这辈子不愁工作不愁钱,不需要吃太多得苦。
就从性格和人生经历上来说,俩人走的是两条路,早分早好。
陈美兰转身又进院子了。
薛鸣放双手叉腰站在院门外,突然抬头,就发现对面煤厂的墙上不知何时换了一行标语,前两天刷的还是:一人结扎,全村光荣。
今天变成了:贫穷可耻,富贵光荣。
旁边也不知道是那个缺德鬼刷了一行小字:无痛人流,兼割包皮,电话8822338。
薛鸣放盯着那行标语,缓缓伸手摸进兜里,为了接待刘晶晶,他已经连着半个月,一天只啃两个大饼了,攒了50块钱要招待女朋友的,好嘛,现在人家因为一套西装就走了。
这可不就是贫穷可耻,富贵光荣嘛。
但他虽穷,可他努力啊,他没有拖过国家的后腿,每天都在挥洒汗水。
那他为什么还会可耻。
而就在这时,他一抬头,看到有个皮肤白皙,文质彬彬的老头,在几个人的陪伴下走了过来,看到他,驻足不前,远远看着。
看了他会儿,命人敲陈美兰家的门去了。
薛鸣放心里还在想,西装,一套西装。
这位老爷子穿的,就是一套非常得体,好看的西装!
院门是开的,陈美兰其实刚回头,听到有人敲门,一看是顾霄来了,于是说:“顾教授,家里坐。”
“那个军人小伙,就是你的工人?”顾霄先问。
陈美兰示意薛鸣放赶紧泡茶,说:“是。”
顾霄淡淡看了薛鸣放一眼,不过再没说什么。
事实上陈美兰都不知道,很巧的是,阎西山家曾是大地主吧,他家的院子,文革时期也是被革委会给收走的,而这地方,曾经就是革委会。
当时顾霄就是被关在这院子里,而后,就是苏文求了阎三爷。
阎三爷把他悄悄放出去的。
乍一进院子,阎东雪因为很久没来过这院子,一看大变了样,很是吃惊。
顾霄则慢慢踱着步子,从那间偌大的,曾经安置这四门八窗,地主老爷厅房的大屋,再一间间屋子走了过来。
没人知道,他曾经就被关在那间偌大的厅屋里,厅屋后面是堵破墙,他是从那儿爬出去的。
陈美兰把竹椅也摆出来了,继而说:“家里就这条件,这板凳您坐得惯吧。”
顾霄说:“我在南洋,坐得也是这种椅子。”
蔑片编成的椅子,夏天坐着特别舒服。
秋高气爽,院子后面的槐叶失了盛夏时的浓绿,正在慢慢转黄,给风吹着,声音不似夏日那般,是种钝厚的闷响,反而变的薄脆,轻盈,衬的人的情绪都能舒缓下来。
顾霄坐了会儿,又说:“我尤其喜欢西平市的秋天。”
天高,无云,风不烈,但能吹一整天。
天虽热,凉风吹过来却能叫人混身通泰。
顾霄应该是跟阎东雪,以及自己两位助理说好的,这几人看顾霄坐下了,就要出门,阎东雪看薛鸣放不走,还拉了他一把,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走。
清空场地,给陈美兰和顾霄聊天的地方。
人一走,顾霄就开始问了:“你说你是苏文临去世前,唯一曾经跟她聊过天的人,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她这一辈子,后悔过吗?”
见陈美兰不答,顾霄又说:“我给了你一天的时间,让你看《麦迪逊之桥》。”
陈美兰依旧没答话,薛鸣放的茶泡了一半,她低头,在往里面捏桂圆。
顾霄有些不耐烦了:“陈小姐,我知道苏文是你的母亲,对于咱们中国人来说,小辈有三讳,为长者讳,为师长讳,为尊者讳,所以你不该在外人面前谈论苏文。但是时代不同了,你们如今的领导人说,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你只有认真的跟我谈,才能成为那只,能抓住老鼠的猫。”
可不。
最近几天村里接了上级任务,就跟要等着欢迎顾霄,跟陈美兰对着干似的,墙上的标语都换了。
曾经是一人结扎,全村光荣。
现在是贫穷可耻,富贵光荣。
多金的老爷子在新加坡就是反对党阵营的人,对这个国家的现形政策有颇多不满,一回国,不用听谁说,只看看墙上那些雷人的大标语,就更对这个国家的现行政策不屑一顾了。
曾经大家打资本家,骂资本家,如今却腆着脸的巴结资本家。
国家政策如此,你又怎么能叫资本家尊重你?
没有尊重作为前提,对方依旧是施舍的态度,又能给你多少钱?
“我听人说,您跟王戈壁女士走得还挺近,咱们不说我婆婆,王戈壁呢,您还打算为她打官司,让她出狱吗?”陈美兰岔开话题,要问这个。
顾霄极为简洁的说:“我本来打算带米兰和米雪去新加坡,但是不会了。”
继而,他又说:“至于王戈壁,我已经通知军法,撤回了我的信,以及,我向军法重申过我的政治立场,表示过,我会永远站在华国的反对方,而王戈壁,政见,政治立场与我是一样的。”
这话就有意思了。
王戈壁现在只是坐牢,而且被判的只是跟间谍有所往来,她自己还一再申辩过,说自己的政治立场跟国家是相同的,所以不会接受劳动改造教育。
顾霄这么一说,话虽轻,但是就会证明王戈壁的政治思想不仅是有问题,而且属于反革命形式,那她就得被送到普通监狱,拉去劳动改造了。
一快六十岁的老太太,被送去牢动改造,听听也是够酸爽的。
说来说去,最可怜的就是米兰母子了。
本来有了一个去新加坡的机会,其实王戈壁要不那么急着出狱,早点把《土地使用证》拿出来,交给阎肇兄弟,并且告诉他们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阎肇面冷,但心是软的,阎卫心更软,到如今还一直给米兰生活费的。
说不定到时候心一软,就让米兰姊妹出国了。
现在可好,米兰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啥都不会干,阎卫一断供,怕不是要饿死在首都。
可这是王戈壁自己把自己作死的,跟别人没关系。
谈话要讲艺术,陈美兰深吸了口气,反问了顾霄一句:“您觉得就像《麦迪逊之桥》中的男女主角一样,你和我婆婆,也曾经是那样的关系?”
顾霄点了点头。
幸好阎肇不在,这要阎肇在,非得给气死不可。
这老爷子固执的认为他和苏文存在着婚外情,也是够气人的。
“您还觉得,《麦迪逊之桥》讲述的是属于真爱的故事。”陈美兰又说。
顾霄再点了点头,确实是爱,他肯定是爱着苏文的。
要不是她冒着生命危险放他走,就没有如今的他。
所以顾霄还认为,苏文也是爱他的。
没完没了的孩子,不回家的丈夫,以及整天都在叨叨,嫌弃她的婆婆,没完没了的生活琐事中,唯有他,曾经在精神上跟她是相通的。
他不悔于自己对苏文的持续骚扰给对方造成了多大的困扰,执迷不悟。
分明是施暴者,罪人,却拿自己当成苏文的灵魂爱人。
“您还觉得,我们这帮人看起来很丑陋吧,为了钱,无所不用其及。”陈美兰又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