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你以后别做了,我跟领导打了个报告,你是红专毕业,学历还可以,把你安排到西美家具厂,当个办公室工作人员,怎么样?”阎肇突然说。
西美家具厂的席梦思前段时间很畅销,但身为国营企业,在床垫大卖后没能保证质量,不止陈美兰那个咯吱咯吱响。现在很多人都怨床垫质量不行,上辈子的西美最后就破产了,工人全部下岗,现在陈美兰去,过阵子不也是等着下岗的命?
不过阎肇一直不过问她包工程的事情,怎么今天突然就问了。
美兰心头一动,突然明白了:“是不是周雪琴跟你说什么了?”
她做工程的事情村里人知道的并不多,毕竟大家都有各自忙的,陈美兰又不像别的包工头整天四处吹嘘自己赚了多少。
但阎斌家在一支队,跟周雪琴是邻居,周雪琴要问,阎斌肯定会说,说不定还要大吹一番,说美兰现在干得有多好。
周雪琴的小心思,是想让她替她好好带儿子的。
但那个女人也太可恶了吧,占着阎肇家的院子搞得像个猪窝一样。
自己四处风风火火赚大钱,她只做点小工程,难不成她还眼红?
阎肇这方面倒也坦率,说:“不是周雪琴,她今天下午就出发南下了。是吕靖宇,跟我说你不是跟你大哥跟阎大伟合伙,而是你自己一个人跑工程,还是你负主体责任在做……兰,工程那一行男人都做不好,更何况一个女同志?”
是,阎肇一直知道陈美兰在跑工程,但以为主做的人是阎大伟和陈德功。
直到今天,吕靖宇去公安局销周雪琴被捅的案子,主动跟他聊起,并且‘好意’劝了一下阎肇,阎肇才知道妻子那么野,已经是个能包三十万工程的小包工头了。
“所以呢,吕靖宇怎么说的?”陈美兰压抑不住怒火的问。
“他说你俩家的村子就隔一条河,小时候是老相识,还曾……他特别了解你,你个女同志就不适合干工程,怕你要吃亏。”阎肇简促的说。
陈美兰气的整个人在发抖,倒不是气阎肇,毕竟阎肇没有张嘴就像别的男人一样来一句你个婆姨懂个啥,家里呆着去,也还认真考虑要给她介绍一份工作。
她和阎肇还是两口子,有事好商量,夫妻之间床头吵架还床尾和。
吕靖宇个丑八怪,中间插的什么杠子。
……
“她就是个普通的黄脸婆……”
“跟我不在一个层次上,但人特别善良。”上辈子那一句句,到现在陈美兰都还没忘记。
也是到很后来,圆圆曾隐诲的问陈美兰:“妈,你说我爸对你是不是PUA?”
陈美兰上网查了些资料,才发现吕靖宇妥妥的就是个PUA男。
……
按理这会儿陈美兰就该说服阎肇的,她有信心能说服他。
但煤炭机械厂的刘浩给了几个孩子礼物,周内怕影响孩子,没敢拆,明天是周末,今天她得给几个孩子拆礼物,拆完才打算跟阎肇谈工程的事,毕竟她不是一个人在干,超生队长家那么多孩子,需要她做工程来养活吧,所有的农民工几乎都和超生队长一样。
并不是个个都是好人,但他们的孩子都需要饭吃。
陈美兰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会是西平市唯一一个不拖欠农民工工资的包工头。
那些人不跟她,跟别人干,在这个年代基本拿不到工钱。
炕上,并排坐了三个小屁孩儿,排排坐,正在看陈美兰打开纸箱。
就跟开盲盒一样,陈美兰的心也特别雀跃。
先拿出来一个盒子,外包装上印着哆来a梦,陈美兰问:“这个谁要?”
小狼立刻伸手:“我哒。”
这孩子爱争爱抢,要用在读书上是个好习惯,但在家庭相处中,哪怕他最小,长此以往,不懂得谦让可不好,所以其实这个盒子是最小的。
紧接着陈美兰再拿出来一个,是塑料包装,里面是只粉红色的大兔子,头上还戴着蝴蝶结,不过质地有点粗糙,眼珠子太黑,样子有点凶。
“给我吧妈妈。”圆圆接了过来:“这个像爸爸,我喜欢。”
“真的像爸爸。”小狼惊讶的说。
萌凶萌凶的兔子,还真像阎肇。
然后是最后一个了,是只粉色的小熊公仔,也最大,戴着蝴蝶结,这是小女孩的玩具,小旺其实不想要,他更想要那个哆来a梦,但是已经给弟弟拿了。
“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玩的,我要不读书,敞开了赚大钱,能给他俩买更好的玩具。”抱过小粉熊,他说。
这家伙跟阎西山一样,也是因为听说周雪琴赚了大钱,心思虚浮,蠢蠢欲动。
但虽然嘴里不乐意,睡觉的时候紧紧搂着粉色的小熊,等陈美兰关灯的时候他突然就说:“妈妈,别羡慕那个女人,等我以后赚了钱给你买大楼房住,她有的,我保证你都有。”那个女人,当然是周雪琴。
教育不能停啊,这熊孩子还不懂,不读书能赚到的只是小钱,读了书才能赚到大钱。
“好。”陈美兰说。
哄睡了三个孩子,陈美兰把空调全打开,在院子里屏息听了一下,发现全村的电还没给她们家烧掉,这才抱着枕头,蹑手蹑脚去找阎肇。
结果阎肇从来不插门的,今天居然把门给插上了?
一把推不开,砸了两下,陈美兰有点生气了:“阎肇,为什么锁门?”
大冷天儿,抱个枕头站在外面敲男人的门,有她这样的吗?
卧室里哐啷啷几声,墙角的缸都给撞的闷响,啪的一把,门开了,阎肇站在门口:“你刚才不是生气了?”
提起工程,她刚才气的脸色都变了,煞白的。
“生气和上床有关系吗?”陈美兰把枕头扔到床上,反问。
阎肇没说话,但把书合上,放到远处,把陈美兰的枕头摆的端端正正,放在他的枕头旁边,揭起被子把她整个儿裹了起来。
生气和上床有什么关系?
陈美兰还得好好跟阎肇解释工程的事情,毕竟男人虽说多得是,但找一个不重男轻女不PUA还愿意做家务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挺不容易的。
他倒好,把门给反锁了。
第56章 梅兰梅兰(阎肇发现周雪琴和吕靖宇把)
在阎肇这儿,生气和上床当然有关系,毕竟他还曾有过完事后,被女人定义为是强奸的体验。
陈美兰刚才的不高兴就在脸上,她又不当时解释,他当然以为她今天晚上不会再过来了,要不然是不会反插门的。
不过那都是过去,也就不提了。
女人只穿着薄毛衣,混身凉的厉害,裹着被子还在发抖,阎肇把线衣一脱,就把她捂怀里了。
……
事后陈美兰爬了起来,先给了阎肇一个传呼机,电话现在安在这边,她拿起电话,输了个126,等接线员接起来,说了句:“请呼1168。”再挂了电话,阎肇手里的传呼机已经响了,窄窄一溜的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家里的电话号码。
“这就是传呼机?”阎肇两只眼睛里满是警惕,还有点戒备:“我听说这玩艺儿一台要两千多,谁送你的?”
陈美兰握着自己的传呼机继续显摆:“因为工程别人送我的,放心吧,干净东西。”
才刚干完事,这男人脸上没有一丁点的温意,还真跟他肩膀上那块金盾很像,一模一样,满脸戒备。
陈美兰于是又从抽屉里翻出了自己的笔记本。
她有记账的习惯,从一开始炒的几笔国债,再到东方集团,秦川集团,一笔笔的进出账可都是记好的。
而且阎肇最大的顾虑应该在于,包工头都得出去陪人吃饭,喝酒唱歌,但这其实是个错误观念。
跟发包方和设计方对接,需要的是一个江湖世道,喜欢喝酒,又有点小头脸的人,给个职位就是经理。
这工作,一个月给阎斌一千块钱包干,他抢着干,毕竟他喜欢出门四处应酬。
工地上有陈德功,从进物料到盯工人,里里外外都能操心妥贴,这个叫监工,也叫工头,上辈子陈德功是给吕靖宇当工头,这方面没让吕靖宇操过一丁点的心。
所以陈德功非常妥贴,可以说没有陈德功,陈美兰就做不了包工头。
而发包方,也就是秦川集团的一把手,才是陈美兰需要交际的。
只需要抓住马太太就行了,这叫擒贼擒了王,一声令下就能号令全场。
她也不贪,做完一个工程再接一个,攻完马太太再攻下一个领导不就行了。
当包工头不需要每天准时上下班,还可以照顾孩子呢,有什么不行的?
“工程那一行水特别的深。”阎肇听完陈美兰的长篇大论,合上了她的账本,来了一句。
这可是事后,也是男人最好说话的时候,陈美兰温声说:“那以后我的每一笔账都先报给你听?”
“包括你给人塞的贿赂,回扣,以及好处费?”阎肇挑了一下眉头。
他没从账上查到好处费,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阎肇又不傻,虽说贿赂和好处都属于双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除非政府追查,否则没人会去报案,但贿赂就是犯法!
小狼在那边哼哼唧唧,不是想尿,应该是他半夜发现陈美兰不见了,故意哼哼。
陈美兰得回自己那边去了,坐起来穿衣服了:“那咱们就试试,看你能不能挑出我的短处来。”
至少秦川集团这个工程她不需要给任何人回扣,以后的工程走一步看一步,她都多活了一辈子了,就不信自己搞不定这些。
“躺下,我那方面需求不高,一天顶多一次,再不碰你了。”阎肇突然伸手,把陈美兰掰倒,又往旁边挪了挪,说。
虽说开春了,今天晚上外面有雨加雪,特别冷,陈美兰出去要感冒的。
但阎肇这种挽留的方式让陈美兰很不舒服,他从来没有主动抱过她,他哪怕伸手把她搂怀里,耍个赖皮,说两句好听的话,她也会主动留下。
但他就不,非要把话说的硬梆梆的。
“小狼在哭。”陈美兰说。
她心里说:你能不能不要躲那么远,交流不止那一会儿,夫妻间也该有点爱抚什么的吧。
“让他哭。”阎肇冷声说:“哭够自然就停了。”躺在远处,一动不动,让人想打。
还别说,小狼哭了会儿,始终哭不到妈妈,还真的停了。
阎肇再不吭气,应该是许可了,陈美兰大着胆子揪了揪这男人的耳朵,又软又烧,热乎乎的。
阎肇大概没想到美兰会去捏他的耳朵,混身一僵,下意识一把抓住她的手,他的眼睛里满是严厉:“工程可以做,但绝对不能踏政策红线,不能违法犯罪。”
虽说话是这个理儿,但陈美兰总归心里有点不舒服,抽回了自己妄想轻薄却被拂开的手,低声问阎肇:“阎队,你知道狗咬称砣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阎肇想了想:“好硬得嘴?”
陈美兰点了点头:“是啊,好硬的嘴。”他的嘴巴可真硬,死硬死硬的。
虽说就算阎肇极力反对,秦川集团的工程陈美兰要保质保量把它干完,但既然阎肇不反对,那她就可以展开拳脚,不说大干一番吧,总得替自己攒点钱了。
身在九十年代的暴富浪潮下,不说像周雪琴那样以身涉险去玩风搏浪,给自己攒点家底儿,以后过的宽裕舒适一点总可以吧。
当然,一开始,她以为吕靖宇只是因为自己当初拒绝了他,心里生气,要故意在阎肇面前坏她一水的,只要说通阎肇也就行了。
但第二天一早,陈美兰就又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吕靖宇那家伙,就像粒眼睛里的麦粒肿一样,陈美兰努力的不去关注他,但他总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今天是周末,又下了雨加雪,几个孩子都在炕上玩儿,一起唱公虾米。
圆圆和小旺配合的特别好,小狼歌词会得不多,插不上嘴,不停的抱着杯子喝水,偶尔亲一下他的小哆啦a梦闹钟,嘟着嘴巴,一脸愤恨。
因为马上考试,俩大的必须好好复习功课了,陈美兰勒令他们写字,复习功课。
但俩大的才要写字,小狼就会唱一句:“公虾米……”圆圆立刻接:“我亲戚。”
唱歌不行,捣乱第一。
陈美兰要去工地上,就把小狼这个最大的不安定分子给带走了,给他套皮帽子,套皮手套,为了出门,她还紧急给这小崽子买了一双绿色的小雨鞋,走在路上,小家伙在前面蹦蹦跳跳,见水洼就跳。
突然又停下来:“妈妈好久没打我了。”
“你个小坏蛋,妈妈啥时候打过你?”养孩子养到比窦娥还冤,陈美兰好惨。
小狼再跳一下:“下雪,爸爸没寄钱,妈妈一脚把小狼踢进雪坑里啦。”
陈美兰心说那是你的亲妈,你这后妈不指着你爹赚钱,咱有赚大钱的新门路。
三岁前的孩子记忆还不成型,也就突然看到雨加雪才感慨一下。
等过了四岁,这些事他应该就不记得了。
出门得坐公交车,还要倒两趟车,陈美兰抱着个绵乎乎的大团子才不觉得冷,但也由衷觉得,自己这个包工头再赚点钱,也该买辆车开了。
到了工地上,先看到金宝,正在用小推车一袋袋的搬水泥,才十三的孩子,跟陈德功一样,个头高,力气大,生的很结实,农村放假早,这是放了学来帮工的。
“今天别人都没干,你也别干了,回工棚里歇着去。”陈美兰摸了摸孩子给冻僵的耳朵说。
金宝说:“我爸说雪渗进去水泥就废了,别人不干我得干,这是咱自己的活。”
也对,他爸凭这工程给他和俩妹妹攒学费呢。
“走吧,先进去。”陈美兰把小狼抱了起来:“跟小狼玩会儿,小狼,叫哥哥。”
金宝记忆中的小狼破衣烂褛,永远凶巴巴在咬人,可现在的小狼穿着大棉衣,皮肤白白的,圆丢丢的可爱。
“咦,姑,这孩子不咬人了。”金宝和手指试了一下,发现小狼居然亲了他一下,惊奇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