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兰看了看墙上圆圆的明信片,明信片里的圆圆穿着粗麻布的大襟衣裳,一手挡着阳光,半张脸暴露在曝光下,笑的特别苦涩,但那是剧照,她是剧中的角色。
真希望《黄河谣》能赶紧上映。
陈美兰特别想从电影上看看闺女的样子。
她说:“是。”
阎佩衡长舒了口气,又说:“我们和阎西山家是远亲,他娘是阎肇娘的堂姊,西山……”老爷子不好说西山就是个狗东西,顿了会儿,又说:“既然你和阎肇已经结婚了,就好好照顾望奇和明琅,至于你的女儿,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西山的女儿,阎佩衡根本不想见,想想阎西山小时候天天往他家井里撒尿,他家坟头拉屎的品型,老爷子直到现在都气不打一处来。
陈美兰刚欲挂电话,阎佩衡又问了一句:“对了,要是我给你三十万,你会拿来做什么?”
“我自己搞工程,我有钱,我不要你的钱。”陈美兰爽快得说。
她估计老爷子是要提那笔三十万的款了。
“工程本身就特别难搞,更何况一个女人,你搞不好工程的。东方集团的刘明是我一个老战友的女婿,秦川集团的马书记跟我曾经是兄弟,但我不会帮你打招呼的。”阎老爷子属于一激就怒的那种,不过这种人也有个好处,有话直说,有偏见应该也不会在心里藏着揶着。
他们这种部队上的老领导,因为大裁军,转业,有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地方政府,企业单位都有他们的部下。
就跟温床似的,真要借着阎佩衡父子的关系,想在这个年代做生意赚大钱,太容易了,可惜他们都不会帮她。
“这个您不需要操心,万一我能搞好呢。”陈美兰仍然说。
虽然她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但万一她能搞好呢。
电话里突然传来阎卫的声音:“爸,定期……”
“对了,你娘留给阎望奇三十万,但那笔钱现在存的是定期,要到七月存折才会到期,否则是取不出来的,今年七月,阎卫会把三十万的存折给阎肇,不要打那笔钱的主意,但你也劝劝阎肇,不要把钱退回去了,姓顾的欠你娘的,他一辈子都还不清。”阎佩衡又说。
阎肇孤倔,不爱钱,当然不肯收那笔钱。
但阎佩衡也有自己的考量,钱是苏文自己愿意收的,而且是苏文曾经打过电话,亲自要求,要他把钱留给那时候刚刚出生的小旺的。
阎佩衡跟妻子犟了一辈子,要在这件事情上再不听存妻子的,那他就真不是个东西了。
曾经,周雪琴管家的时候,阎佩衡押着钱不肯给,是因为怕周雪琴胡乱挥霍,现在有阎肇管家,陈美兰应该不敢轻易动用那笔钱,而且陈美兰既然是周雪琴家的亲戚,那她肯定也是个爱钱的,会劝阎肇留下钱,而不是寄返给顾霄。
这老爷子的心倒是很清亮,懂得如何驾驭,平衡这种微妙的关系。
陈美兰又喊了一声:“父亲……”
“七月,美兰,七月我们就把钱给你寄回来。”阎卫在电话里温声说。
陈美兰想说的是,今年是89年,从86年开始,国债一路高歌猛进,涨了很久,但从89年开始,因为国家的大环境严竣,会栽跟斗,也就是说,炒国债炒股票从今年开始就会赔钱了,要一直到92年政府出手救市,大环境才会好起来。
这也是为什么周雪琴炒到去年年底就突然收手了的原因。
她敢笃定阎卫夫妻拿着那笔钱,肯定是在炒股,炒国债。
要不然米兰会有那么多奢侈品,用得起倩碧?
说是大哥大嫂寄来的,那话是用来哄鬼的。
他们撒个半年的谎,应该还是趁胜追击,想再炒半年,借鸡给自己下满满一篓子的蛋,然后才把本金还给小旺。
但这半年股市环境那么不好,小心他们再别把赚来的给赔光。
不过算了,人各有志,阎卫夫妻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何必跟他说这些。
到了七月,他能把三十万全还回来就是他的幸运。
他要还不上,阎卫那个他爹最骄傲的儿子,估计又得把老爷子给气死一回。
再说宾馆里,这会儿阎佩衡都要动身了,地方领导带着几个市宣传办的人来找阎佩衡,说是有部西影厂的电影,因为光电总局那边审的严,迟迟无法上映。
要找他,看能不能让他打个招呼,在首都那边协调一下,让电影早点上映。
地方和首都的关系就这样,大家找熟悉的人,领导,帮忙给地方争取机会,资源,所以首都才会有那么多各地的驻京办。
阎佩衡急着要走,接过东西就上车了,当然,一路也没看,直到上了飞机,才翻开电影的介绍,里面还夹着几张明信片。
阎佩衡翻着翻着,大概是花了眼,居然看到阎星,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土布小褂子,笑眯眯的看着他,因为那个年代的孩子都饿,总是那副苦苦的神情。
合上,再翻开,不对,这不是幻觉,这是电影的明信片。
原来是个跟阎星长的很像的小女孩。
阎佩衡想知道这个小女孩叫什么名字,于是翻开了演员名单,不过名单上只有主演的名字,并没有小女孩的名字。
这世界上长的相似的人很多,孩子就更多了,可爱的孩子在小时候总是长的很像似的,阎佩衡把册子缓缓合上。
当然,回首都后,他专门找人到光电总局打了个招呼,希望这部电影能早点上映。
他想去电影院看看那个孩子,那个跟阎星一模一样的孩子。
阎佩衡有三个儿子,生了一串孙子,却没人给他生个孙女,计划生育的年代,这事儿就更甭想啦!
……
陈美兰真不是想打阎佩衡老爷子的脸,但是她的工程这段时间做得特别顺利。
28号孩子们开学,1号剪彩动工,二百号从晋阳县来的老家农民工集体进场,桩基10天,主体框架20天,平均5天一层楼,不到三个月,秦川集团十层的高楼,主体工程就马上要封顶了。
封顶之前,她又顺利结到了六万块的工程款。
这回拿到钱,发完农民工的工资,陈美兰把西山公司最后一笔工程也给付清了,圆圆的煤矿就可以正式进工人,进行产出了。
也就是说上海那个30万的大单,从现在开始就可以正式走起来了。
而就在今年的5月底,几个孩子准备要欢度六一儿童节的时候。
东方集团那边也传来消息,让陈美兰去实地勘察工地,要正式核谈东方集团工程的价格,做报价单。
陈美兰是在工地上接到的,阎斌带来的消息。
这意味着下一个工程在这个工程完了之后,能无缝对接了。
而这时,西平市有些施工队的老板,正在陆陆续续给工人们涨工资,闻风先动,其实陈美兰早就想给工人们涨工资了,趁机,她也要给大家涨工资。
这时候民工们还不知道这事儿,只是听说又有了新活儿,李光明率着一帮民工来问陈美兰:“老板,是不是又有新活了?”
活是一个一个,没活的时候就没工资,所以农民工比陈美兰更关心活儿。
陈美兰觉得陈德功才是农民工们真正的老板,工头嘛。
就说:“是,现在把你们的工人都喊来,咱们的陈德功老板有个好消息要跟大家宣布。”
李光明扬头朝着楼上喊了一声,说了声老板要开会,刷啦啦的,一帮人从正在盖的楼上陆陆续续下来了。
“哥,你给咱们宣布这个好消息吧。”陈美兰说。
陈德功是工头,平常要凶农民工,整那些不听话的刺耳头,以及赶着他们干活的都是他,关于涨工资的事情,她也希望由陈德功来讲。
这叫恩威并施,给大哥竖威信。
但陈德功笑望着妹妹,突然大手一伸,直接把陈美兰提起来,给肘到一堆砖块上了:“咱们的女陈老板要跟大家讲话,大家鼓掌。”
风头陈德功不想出,他更希望民工们知道,他们的这个女老板有多厉害。
李光明凭着她,还清了家里小八百欠计生办的罚款,小八百也顺利上上户口了,几个闺女现在也都入学读书了。
好些个老家的农民工们,也是靠着美兰,一月月能往家里寄钱了。
掌声四起,所有人看着美兰笑,其中有几个还是她曾经小学时代一起读过书的,现在也是黑乎乎,脏兮兮的农民工。
这些人看着美兰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就跟小旺和小狼一模一样。
孩子一样天真,好奇,而且特别有信心,总觉得只要是她带来的,就是好消息。
“从下个月起,小工一天三块,大工一天四块,西平市有些包工头已经涨了工资,我也给你们涨。”陈美兰只好说。
愣了半天,民工们哑口无言,过了好半天,才有人说了句:“那我一个月岂不是可以拿90了?”
“大月还能拿93,要是大干十年,咱能做万元户。”另外一个一声尖叫。
暴发户们嫖一回小姐至少100,开瓶假洋酒三四百块,但这些农民工拼死累活一个月才有90块。
可这就是市场经济,这就是现实。
一帮农民工顿时哎哟一声,手足无措,一个个看着陈美兰,想握她的手吧,他们太脏了,不好意思握。
个个儿高兴的直揉眼睛,头一回听有包工头涨工资涨这么干脆的。
陈美兰能力有限,这200号人,随着东方集团的活能接下来,她大概还能再带一年,这一年,他们按月能拿到微薄的月薪。
不过东方集团那边也有问题,范祥父子一直是被刑拘,羁押了。
但他们的残余势力还在东方集团内部,春江水暖鸭先知。
俩人要去东方集团看工地,阎斌得跟陈美兰讲一讲:“虽说上面有刘书记,但中层大多是范祥的人,美兰,我怕到时候咱们活儿干了,款不好结,因为东方集团的会计就是范祥提拨起来的。”
叹了口气,他又说:“要不让老三亲自跟刘书记打个招呼,咱们先请会计吃顿饭,意思一下,再送点礼,把关系做通?”拍了拍胸膛,阎斌说:“放心吧,喝酒我不在话下,要请人嫖,我去。”看美兰瞪眼望着自己,阎斌连忙举起了手:“你不信二哥吗,哪一回请人搞关系,我不是在门外守着?”
请吃请喝,这是做工程的入门必备。
不过陈美兰说:“二哥你就不管了,我来搞定吧。”
陈美兰不能总打着阎肇的旗号,因为阎肇的仕途还长,不能有污点。
别看现在拉关系没什么,我党的事情,就怕秋后算账。
她得从东方集团的中层再给自己找助力。
“对了美兰,你拍着良心说,二哥现在怎么样?”阎斌突然又问陈美兰。
“挺好的呀。”陈美兰说。
小生意太苦,还需要本钱,做不好就要赔钱。工程不易做,全是神仙打架,要关系还要智慧,还要能塞得起钱,阎斌现在老实的像条看家的狗一样。
他不是沮丧,而是生气:“那你说,就因为我原来没把握住,被人请着嫖过两回,宋槐花她就几年不原谅我,她做得对吗?”
第69章 让我们荡起双浆(小旺一脸理直气壮:“拍马)
“哥,你是不是直到现在,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了?”陈美兰问阎斌。
阎斌反问陈美兰:“实在不行她就提离婚,不想离婚就好好过日子,她这样拖着我也不是个事儿啊。”
“那你提离婚呗,你现在这么好的条件,施工队的经理,还怕找不到个好的?”陈美兰反问。
“我开玩笑的,你看你,怎么就扯上离婚了?”阎斌连忙说。
怎么就扯上离婚了?
因为要不是阎肇把他赶出公安局,他得因为性病烂了自己,还得害宋槐花跳井结束生命,这种沾黄沾赌的人,用是可以用,但陈美兰永远鄙视他。
转眼到工地上了。
东方集团负责跟陈美兰对接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同志,自我介绍姓崔,名叫崔娟,是个小科员。
一起看完工地,站在荫凉里聊天,问陈美兰除了搞工程,还有啥别的喜好没。
“我还喜欢炒点股票,还甭说,我的眼光特别好,看一支涨一支,从来没赔过钱。”陈美兰笑着说。
崔娟显然对炒股挺感兴趣:“你还玩股票呀,现在买股票只能去上海深圳,你是不是天天跑上海深圳?”
陈美兰连忙解释说:“不在上海深圳,就咱们西平市也行啊,你有没有认识的人,谁有深发展的股票,介绍一下,我愿意收购。”
崔娟更好奇了:“深发展听报纸上说不是破产了,你买它干啥?”
“你要有就卖给我,我8块钱一股,买你的。”陈美兰继续笑着说。
深发展,九十年代的股市神话,86开始年预售原始股,88年上市,90年宣告停牌,等到92年复牌救市,一股能翻200倍。
“哎,我姐手里有1000股深发展,买的时候可花了一千块的。”
“那就全卖给我吧,我正好在囤那支股票。”陈美兰一脸欣喜的说。
“那可得八千块。”崔娟觉得不可思议。
陈美兰果断的说:“八千就八千,我现在就去取钱,你去给我拿股票,快点。”
崔娟觉得陈美兰不过随便说说,没当真,但陈美兰从东方集团出来,就直奔邮电所了。
邮电所,宋槐花刚刚开完会出来,陈美兰迎面问她:“怎么样,所长选上了没?”
“领导喊着让我上,但儿子高一,马上就要高考了,我在想是不是推了,辅导孩子要紧。”宋槐花犹豫着说。
从去年开始,因为陈美兰在邮电所存的流水多,而且这个流水算是宋槐花拉来的存款,所以她被领导赏识的厉害,她今年40岁,要当了所长,以后还能往上升,现在不当所长,仕途不就废了?
“二嫂,你是不是傻呀,现在大学比原来容易考,孩子只要自己用功努力就能考得上,你要是个领导,将来孩子安排工作的时候你能帮忙运作,你要一直是个小柜员,你怎么帮他运作工作?”陈美兰反问。
……
“你把自己屈在家里,丈夫瞧不起你,孩子嫌你是个老妈子,只会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