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巧儿轻轻握住俞沛霖放在石桌上的手。
“怎么了,俞将军,能同我说说吗?”
俞沛霖看着头顶一轮月,把府里发生的事情给薛巧儿讲了个大概。
薛巧儿将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她有权,也应该知道。
薛巧儿谛听着,听到某些地方手上握紧了些。
“俞将军,难为你了,不管怎样,这都会过去的。”
“是啊,这都会过去的。”
但是铭刻于心的疼痛不知多久才会真正消失不见。
俞沛霖回握着薛巧儿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他感觉到薛巧儿渐渐靠过来的动作,他没有躲,也不想躲。
紧接着,他的脸上传来了轻微的触感。
俞沛霖转头,薛巧儿静静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心疼和一种难言的坚定力量。
“巧娘,”俞沛霖的手轻轻抚上薛巧儿的脸颊,“你可以叫我沛霖阿霖或者础润,础润是我的字。”
础润而雨。俞沛霖出生的时候天降甘霖,于是得了这个名和字。
“础润。”薛巧儿从善如流地叫出了声。
俞沛霖笑了,这回笑得格外真切,融融月色柔和了他的笑影。
……
云梢又带着薛巧儿爬墙回去了。
薛巧儿未曾发觉,今日俞沛霖身旁没有那始终常伴他左右的轮椅。
第四十四章
一连几天,俞沛华都没有出府,没有去崇安书院。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经历这事,必须自己挺过去,谁都帮不上忙。
一日,俞沛华终于走出了院子,他跨上了一匹红鬃马出了府。
他穿行长街,直直向城门狂奔而去,这时,两匹马追了上来,紧随其后的还有一驾马车。
马车的轿帘掀开,是俞沛霖。
“二弟,你难道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
“大哥,我在房间里留了字条。”
“你去哪儿?”
“我要去投奔俞家军。大哥,我想明白了,我不适合什么文官路子,我更适合在战场上去浴血杀敌,哪怕从一个最底层的小兵做起。”
待在京城,待在俞府,只会让俞沛华想起那些不堪的记忆,他要去军营里,把所有的热量都挥发完,把所有的苦痛都抛在脑后。
“那你去吧,我就不给李叔写信了,你好好从小兵做起吧。”
“是,谢谢大哥。”
“别把自己练得太苦了,好好活着,平安归来。”
“我会的,我会回来喝大哥和大嫂的喜酒的。”
“嗯。”
“那我走了,大哥。”
官道上,一人一马,一骑绝尘。
看着那个曾经爽朗少年的孤寂背影,俞沛霖心中蓦地发紧。
算了,还是随他去吧。他能有现在这个样子,也该是庆幸了。
*
“陈度,和我练练。别让着我。”
院子里,俞沛霖拿着自己心爱的铜花剑,他耍了一个剑花,便和陈度对打了起来。
俞沛霖久未练剑,身体也才恢复。陈度并未使出全力,但七八分力还是有的,两人足足打了一刻钟,俞沛霖叫停了。
“脚力还是欠了点。”俞沛霖自哟评价道。
他现在能站稳了,能走路了,能小跑小跳了,但是脚步的灵敏度还是跟以前有些差别。
“主子,已经很不错了。”
俞沛霖能恢复成这样,陈度压根没想到,他由衷感到高兴。
“嗯,陈度,再给朱家送两盒雪莲去。”
“是。”
这两盒雪莲是给朱络额外的谢礼。
别看此人说话行事好像有点不着调,但他的医术是毋庸置疑的。
*
薛巧儿刚洗完澡,她用长巾擦拭着头发。
等头发干了的这空隙里,她坐在桌案前,仔细浏览着祖父薛世荣给她送来的嫁妆单子。
她没想到他们能做到这种地步。在她看来,这个嫁妆已经非常丰厚了。
啪哒一声,窗子打开了。窗子是虚掩着的,突然一个黑影晃了进来,把薛巧儿足足吓了一跳。
那人揽住了她的腰,把她抵到墙上,一手捂住了她想叫人的嘴巴。
这人用面巾遮住了下半张脸。他的眼睛看着好生熟悉,他的眸光灿若星辰,闪动着笑意。
“是你?”薛巧儿认出来了。
那人摘下面巾,露出一张俊目修眉的脸。
“你的腿……”薛巧儿诧异地看着俞沛霖活动自如的双腿。
“好了不少。”俞沛霖笑道。
这在薛巧儿看来,不是好了不少,而是好的太多太多太多了。
“我答应了薛太老伯,到时候会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你。”俞沛霖和薛巧儿的距离贴的更近,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在薛巧儿听来,就像酿好的琼浆玉液让人有微醺之感。
薛巧儿脸上浮现一抹羞意。她轻轻垂首,躲过俞沛霖那亮得惊人的眼神。
“你怎么这大晚上的过来了?”薛巧儿问。
只听上方传来俞沛霖戏谑的声音,“你大晚上爬我的墙,我就不能翻你的窗?!”
薛巧儿听了这话,睨了俞沛霖一眼。那娇嗔的眼神,让俞沛霖心头有些痒痒。
俞沛霖轻轻抬起了薛巧儿的下巴,让薛巧儿的目光无处躲闪。
灯光下,那道高大的身影离薛巧儿的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见着就要全然挨到一起。
“薛姐姐,晚上可能要下雨,把窗子关严实了啊!”
小竹的声音倏尔响了起来,灯光下的那道矮一些的身影猛地推开了那高大的身影。
“好的,小竹。”
薛巧儿回应之后,看向俞沛霖,这一看不打紧,薛巧儿当即笑出了声。
“你的样子像个盼夫回来的小妇人。”
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
“哈,你居然敢调侃我,看我不收拾你。”
俞沛霖轻挠着薛巧儿腰间的痒痒肉。
“收手,收手,”薛巧儿笑得直岔气,“等下小竹听到了。”
小竹就住在隔壁,这点动静声难逃她的耳朵。
两人笑闹一阵后,俞沛霖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巧娘,我明日带你去见一个人。”
临走之前,薛巧儿跟着俞沛霖来到窗口。俞沛霖正准备起身,突然回头在薛巧儿的唇畔间留了一记轻吻。
酥酥麻麻的,如此猝不及防。
窃玉偷香成功,俞沛霖的心情变得格外好。
*
京城的清明寺,是香火鼎盛的寺庙。在京郊处还有一个长安寺。
这个寺庙不大,人迹稀少,鲜有香客。只有零星几个和尚在看守庙门,显得格外肃静。
今日,俞沛霖便是带薛巧儿来到此地。
一个带发修行的僧人刚刚打水回来。他已经年逾五旬,但脚步轻健,身姿挺拔,担着两大桶水毫不费力。
他看见寺庙中站着一对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倏然变了脸色。
僧人板着一张脸,将两桶水放在了寺庙的水缸里。
然后径直朝寺庙后面走去。
俞沛霖和薛巧儿跟着这个僧人。走的近了,俞沛霖叫了一声“祖父”。
那位僧人只在原地顿了一下,又接着朝前走,还加快了步伐。
他朝一间寮房走去,进去之后猛然把门关上了。
寮房外面,俞沛霖掀起衣角跪了下去。薛巧儿也跟着跪在俞沛霖身旁。
“祖父,您在这里过得可还好?孙儿今日和未婚妻薛巧儿一同前来,想请您回府。祖母日渐苍老,她少不了您这位老来伴,她虽然嘴巴上不说,但我们都知道她是最最想念您的。”
“我和巧娘将在明年的正月□□婚,成亲之后,不久你就会有小重孙子了。”
“二弟长大了,他还是去投奔俞家军了,我想这可能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是您说过的,我们俞家儿郎生来就为上战场。”
……
俞沛霖将府里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说了出来,但是寮房的门还是没有打开。
“祖父,我和巧娘回去了。”
俞沛霖和薛巧儿站起身来,转身缓步离开了长安寺。
在山脚下,俞沛霖又回头看了一眼。
坐在马车上,薛巧儿轻轻挽起俞沛霖的手臂,“础润。”
“嗯?”
“祖父会回府参加我们的婚宴的。”
“嗯。”
俞沛霖并不确定。
以前,俞沛霖曾经请过几次,让他祖父俞达回府,但是他的祖父像铁了心一般就是不回去。
*
“小小姐,你要去哪里?”
“刘叔,带我去京郊的长安寺吧。”
“好。”
给寺庙的水缸添上水,是俞达每日要做的。
他挑完水回来,又看到单调肃穆的背景中出现了一抹亮丽的颜色。
不过,这回只有一个人。
“姑娘,你来干什么?”
俞达认出,这是昨日和俞沛霖一同前来的女子,是大孙子的未婚妻。
“祖父,我给你带点心来了,这都是我自己做的。我别的可能做不好,但是点心做的还是挺好吃的,你看我都给你带了什么,芋头酥、芝麻球、碧玉糕……”
俞达没理会薛巧儿,他在往水缸里添水。
薛巧儿自顾自地说着。
“祖父你知道碧玉糕怎么做的吗?它是用粘米粉、糯米粉、鸡蛋、绵白糖做的,还加入了珍贵稀少的香兰叶,所以才有了这种如美玉一般碧绿的颜色,点心吃起来也松软可口。”
香兰叶在大周朝非常少见,叶天偶然发现有人在卖,就买来一些,他以前在洪沙瓦底的时候经常吃香兰叶做的点心。
薛巧儿说完,俞达还是没有反应,又如昨日那般去了后院,回了寮房。
薛巧儿跟着过去,将食盒放在了俞达寮房门口。
然后便下了山。
薛巧儿一连来了十几天,直到有一次,俞达终于开口了。
“丫头,昨日的糕点味道不对呀!”
第四十五章
“祖父,怎么不对?”
“馅料有些苦啊,是不是放陈了?”
“不会啊,都是庄子上新摘的果子做的。可能是熬煮的过程中熬过火了。”
这是第一次俞达开口同薛巧儿说话,还是就她送去的点心发问。
薛巧儿面上同俞达分析着点心馅料发苦原因,心里实则暗喜。
因为,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如她所料,俞达真的同她说话了。
既然把话都说开了,而且吃人嘴短,俞达也不好对人沉默不理了。
“说吧,丫头,你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每日如此锲而不舍地来送点心,而且除了昨日发苦的那几个,其他都做得精致可口,必是有话要同他说。
“没事儿啊,我没什么要说的啊!”
俞达一噎:这丫头看起来还挺聪明的样子,怎么这个时候犯傻了?!
“你真的没什么要与我说的?”
“哦,我想起来了,祖父,您要是喜欢吃这些点心的话,能不能去我点心铺里吃,免得我每日给您送到寺庙里来。”
俞达心中一个大大的无语:这就是大孙子找的媳妇儿,模样倒是好看,就是人怎么如此傻愣!
薛巧儿假装没看到俞达沉了几分的脸色,把食盒放下便下了山。
又接连送了几天点心,薛巧儿便真的没再送了。
俞达等了几日未见到薛巧儿的面,心里那叫一个发堵啊。这小丫头不是还没成为俞家人吗,怎么说不送就不送了呢?!
俞达左思思,右想想,心中有了计较。
*
转眼到了纳征之日,天朗气清,秋阳正好。
俞沛霖和薛巧儿是御赐的婚事,婚期直接板上钉钉,所有成亲的流程都得提前赶进度。
这一日,一路吹吹打打,沿街撒着杏花纸和饴糖,再由媒人押后,就这么到了薛家。
只见,俞沛霖手持两只大白雁,也不知他哪里寻到的,通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质,这便是俞沛霖的“头聘”。
俞沛霖的父母都不在了,与俞沛霖一同前来的长辈……竟是他的祖父俞达。
“俞老将军,欢迎备至,欢迎备至!”
“薛老弟不必客气,这是我们两家的大喜事啊!”
俞达和薛世荣彼此客气地寒暄着,但仔细看来,其实两个在较着劲。
“我这大孙子别的不好说,从小就讨姑娘喜欢,是不是,阿霖?”
“我孙女也不得了,不知多少青年俊才上门求亲,求娶的队伍可以从这里排到城门楼!”
在座的除了俞达和薛世荣,还有俞沛霖、薛巧儿、薛莹和媒人。
四人听了二老的话,心里各有思量。
俞沛霖瞅了他祖父几眼:怎么一说起话就停不下来了?以前没觉得祖父有这么碎嘴啊,这是在寺庙里头憋坏了?!
不知怎么地,俞达某一天自己回了府,自告奋勇地要当纳征的主事。俞沛霖实则是打算请嫁到外地的姑姑回来的,既然祖父有这个意思,岂不更好!
薛巧儿无奈,祖父把她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叫她很有些不好意思!
薛莹轻咳一声,提醒她的老父亲打住。
俞达倒是主动说起了正事,“薛老弟,聘礼都如数写在了单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