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面上毫无血色,更别提贾敏。她搂着懵懵懂懂的黛玉只觉得两条腿也软了.竟撑不住这条身子沿着桌边瘫倒在地上。
“立功,立功又从何说起。”林如海沉默着,许久才一脸惨淡的苦笑,“我只是一介书生,别提带兵打仗怕是长途奔袭就没了小命。”
“如海这也太过看轻自己了,”李之芳轻笑一声,“前朝于谦,王阳明均是文官出身,更不消说孙传庭等人还是进士出身。如海你身为一科探花,年轻有为还怕比不上别人?”
“李兄莫不是……?”林如海沉吟良久,试探的开口询问,他双目仔细的注视着李之芳的面部表情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没错,我已被皇上下旨即日起调任兵部侍郎。”李之芳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划破林如海的脑海之中,他眼睛不自觉的大睁,怔怔的注视着李之芳,嘴唇蠕动却不知应该说什么是好。
“如海,现在有两条路,一是我和老师会举荐你升任左佥都御史,巡查浙江盐政,正四品。第二条路则是举荐你升任兵部主事,正六品。”
李之芳顿了顿,却最终闭上了嘴静静的看着林如海:“我不能给你做决定,你好好想想,明日给我个回答。”
“李兄。不必考虑了。”
林如海毫不犹豫的开口:“我选正六品,兵部主事。”
“老爷!?”
直到林如海送走李之芳关上院门后,贾敏才急道:“老爷,这是何苦呢?这左佥都御史和兵部主事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呀!不提与左佥都御史的地位,老爷您要如何和兵部那群大老粗一起同事?”
“夫人不知。”林如海伸手扶着贾敏靠在自己怀里,轻抚着她如瀑般乌黑秀发,注视着她涟水双瞳柔声安慰,“连你都知道左佥都御史地位与众不同,京城里其他人家自然也都知道。
如果现今老师和李兄一同上书将我提拔到这个位置,怕是明天岳母一家的事情就要在朝上告发,这后果……”
“……老爷,是我连累了你……”贾敏哪里不明白林如海的心意!她眼圈一红,那泪便只在眶里滚动着。
“你我是夫妻,何苦连累不连累的。”林如海微微一笑,一时间豪情万丈。
“如李兄所说,世上也不止一名文人带兵打仗,而我自然也能做到。只要有我一日在世,必然保你和黛玉一日幸福安康!”
第三十七章 康熙九年
到了中秋节那一天,慈宁宫内早已张灯结彩,灯火辉映,阖宫上下具是一片喜气洋洋。
数名娇俏伶人身姿袅袅娜娜,声线娇柔婉转,随着乐师们的丝竹之音在中央搭建起的戏台之上翩翩起舞。
太皇太后,太后坐在正对戏台中央的位置上,皇后坐在太皇太后左边下首,旁边的龙椅空着显然皇帝还没有到。
太后的右手边如今坐着和硕恪纯长公主,外侧则是太妃,皇亲国戚与得后宫嫔妃环绕而坐,再靠外接近堂下的位置左边坐的是股肱大臣们,用纱帘分开的右侧坐着内眷命妇们。
有资格参与晚宴的人此刻都已经在席间落座,低声细语的聊着天。
和硕恪纯长公主第一回 坐在这么前头的位置上,颇有些胆战心惊。她小心翼翼的陪着太皇太后、太后、皇后说着话——大多的话题都落在慈宁宫院子里跑动的几个孩子身上。
为首一高一矮的两个孩子都是和硕恪纯长公主与驸马吴应熊所出。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最调皮捣蛋的时候,如今和康亲王,安亲王两家的孩子在院子里撒开腿儿跑跳玩闹着。
只是可惜如此好的孩子却投错了胎!
太皇太后面上笑意盈盈嘴里夸奖着和硕恪纯长公主把孩子养的好,心里头确实暗叹一声。
想起孩子,她嘴里又不是滋味,往下看整个殿内只有皇后怀里搂着的承祜一个孩子,好在两名显怀的孕妇也给了她一些慰藉。
再往旁边看去,不说皇帝,就皇帝的兄弟们也一样子嗣单薄。不提还满是孩子气的隆禧,常宁大婚一年的福晋因病去了以后让他至今都是郁郁寡欢,更别提孩子了!甚至连福全大婚数年也还没有个孩子!
这宫里头啊,就缺少孩子!
“皇上驾到!”随着小太监尖细的声音从慈宁宫外传来,在座众人呼啦啦的站起走到席间行礼恭顺的迎接康熙的到来。
康熙进来给太皇太后,太后请安后就挥手叫起在座的众人。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一面看着台上伶人的表演,一面时不时和坐在身侧的皇后说着话一派琴瑟和谐的模样。
随着康熙的到来,晚宴正式开始,和硕恪纯长公主的两位孩子许是累极了,已被奶娘嬷嬷搂在怀中呼呼大睡着。
和硕恪纯长公主试图站起去摇醒这两个不知事的小混蛋!连请安都没有请安过怎么可以就这么睡着!可她的动作被苏麻喇拦了下来。
“可怜见的,到底是岁数还小,既然睡着了就送去偏殿里休息一会吧。”太皇太后慈眉善目,揉了揉世子的小脸蛋笑眯眯的对着和硕恪纯长公主说道。
“谢皇额娘恩典。”
和硕恪纯长公主僵了僵,面上勉强勾起一丝笑容,心底却是忐忑不安,在桌下的双手将帕子捏成了一团。
目送着嬷嬷把孩子们抱去了偏殿以后,她就随口附和着话题,一边心不在焉的望着远处驸马吴应熊所在的地方。
吴应熊如今正坐在福全的身边,他现在心头正急得慌!可偏偏昔日几乎没有交情的福全今日却是格外热情,拉着他一直劝酒不止。
甄家事发后他就极为紧张不安。这大半个月以来几次派人朝着远在南方的父王送信却迟迟没有回音,吴应熊心中有些不妙的预感。
直到今日,这预感越发得强烈了!进了宫中更是感觉一路上无数的人仿佛都在盯着他看,只觉得脊背发凉,对于福全的劝酒,只勉强沾了沾嘴唇生怕着了道。
福全急了!要知道康熙可是许了他若是做成了这事就让他上战场!
可他越是急,那吴应熊偏偏越是觉得福全不怀好意,索性将酒杯搁在了桌上。
“裕亲王,微臣实在是不甚酒力……”
见状坐在一侧的常宁嘴角闪过一丝嘲笑,他端起酒杯笑眯眯的站起身,不管不顾的一把搂住吴应熊的肩膀大笑着:“——吴驸马,你不会连杯酒都喝不进去吧?”
福全和常宁的动作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坐在一块的康亲王杰书和安亲王岳乐更是冷笑数声,眼中明显地显露出鄙夷之色让吴应熊紧咬牙关。
他忍气吞声,刚想婉拒常宁的劝酒,可后头不知哪里飘来了一句。
“平西王倒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生出如此一孬种出来。”
吴应熊僵在原地,他手背上青筋暴凸,手掌握成拳头微微发颤,连指关节都泛出了青白。
他恼羞成怒的转身朝四周看去,可众人似乎都在说笑都在喝酒没有人朝他的方向投来关注的目光。
一团子怒火从心底深处逐渐燃烧起来,越发强烈了!这心头的怒火烧得吴应熊双眼血红——他就不信康熙胆敢当众鸩杀他!
怨愤的环视在场似笑非笑的众人,他将每张脸孔都烙印在自己的心头,以后必将眼前的耻辱全都取回来!吴应熊避开常宁递过来的酒杯,端起桌上自个儿的酒杯,仰脖子一倒!
“这下可好?”
“好!再来一杯?”常宁脸上笑开了花,热情的鼓了鼓掌。
吴应熊嗤笑一声刚想开口,却只觉得腿脚一软,眼前一晃,面色狂变,当即就想叫喊!
可是守在身边的福全早有准备,他动作极快的将他的嘴堵上,从远处看只当他不胜酒力在福全的扶扯下才在位子上坐稳,只有这一圈子的亲王郡王们才互相交换了个眼色,笑眯眯的继续看向台上的表演。
稳坐高台之上的康熙眼尖的发现了这一幕,他脸上笑意更浓,终于有了君臣共乐的心思。
晚宴一结束,随着和硕恪纯长公主跟随着宫人们去了慈宁宫偏殿,一切终成定局。
“皇兄!”常宁好不容易憋到几人一同进了乾清宫东暖阁里他才得意洋洋的喊道,“看二哥蠢毙了,要不是我出力,就一个小小的吴应熊都拿不下!”
“皇上,”福全摸了摸鼻子怒瞪了常宁一眼,“这可是常宁要求的,不然奴才早一撸袖子就给他灌下去了!”
“切!说的厉害最后还不是我出手——”常宁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又腆着脸看着康熙,“二哥,二哥!您看看我,我也想去打仗!”
“常宁!在御前我啊我的像什么话!”福全脸一沉,倒是面上带了点威严。
“好好好,朕明白二哥和五弟你们两个都有功!”康熙看着常宁委屈的模样顿时站出身打圆场,不过他被痴缠的常宁折腾得受不了,此刻毕竟也是松了口气。
就在三人说笑的时候,门外的小太监进来禀告:“皇上,嵩祝大人求见!”
“宣!”
嵩祝进了东暖阁立马跪下请安,待康熙叫起之后他就迫不及待的说道:“皇上,吴应熊府中的姨娘庶子以及名册上的下人都已经就地格杀!公主府里头除了吴应熊的三子和奶娘,其余人等均已关入大牢等待处置!”
“确定一个都没有逃掉?”
“奴才按着画像都仔细检查过,绝对万无一失!”
“很好!那孩子呢?”
“孩子和奶娘都已经被奴才带进来正在殿外候着。”
待嵩祝离开,康熙示意着在外头伺候的刘同方将那孩子和奶娘一道送去慈宁宫后殿公主那边。
“让看管的人眼睛瞪大点,12个时辰都不能失了人伺候,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离开,懂了吗?”
“奴才明白!”
康熙一只手支头,一只手将茶盅举到唇边,眼睫微垂,望着漂浮不定的茶叶:“福全,常宁。”
“奴才在。”
“你们说朕让恪纯独活在世上,她真的会感激朕吗?”
“皇上,公主必然会体谅您的心意。”福全心中一凛,拉了拉刚想开口的常宁,率先站出回道。
“是啊……行了,二哥五弟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明个儿起可就要开始累了!”
“奴才告退!”
出了乾清宫,常宁的面色就不好了:“二哥,皇上的意思是连恪纯姑姑生下的孩子都一个不留?这,这也太过了点吧?”
“说什么胡话,皇上这才是英明之举,你这叫做妇人之仁!”福全停下脚步怒瞪了常宁一眼,“这个岁数了,连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这话都不懂吗?!”
“只要把平西王的人杀个干干净净,还有什么人会帮他的儿子孙子出头?”
“你想要在皇上面前找个打仗的活计,就别把这种不过脑子的话说出口!”福全叹道,“那些人根本不会在意这个孩子究竟有什么价值,就会选择挟主行令,为的只是他们自个儿的富贵荣华罢了。”
这番话,没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被暗卫再次送了康熙的御案上,康熙翻阅了一页便笑了。
他提起笔架上撂着的朱笔,慢慢的在书写了一半的圣旨上落下了最终的名字。
第三十八章 康熙十三年
康熙九年十月,因甄家事发,平西王预谋造反一事泄露,康熙囚禁平西王嫡子吴应熊,传令吴三桂入京见驾述罪。圣旨至云南当月,吴三桂诛杀云南巡抚朱国治,起兵谋反。
当月底,吴三桂举兵攻入贵州,却遭早已埋伏良久的简亲王喇布,兵部侍郎李之芳率领清军重创。
吴三桂转而攻入湖南,两战两胜。闻信康熙大怒,下令诛杀吴三桂嫡子吴应熊,嫡孙吴世璠、吴世琳,吴世珉祭旗已鼓舞士气。
同年十二月命安亲王岳乐为定远平寇大将军,令平南王尚可喜驻守广东,其子尚之孝为平南大将军归入安亲王所属攻入云南。
康熙十年八月,吴三桂兵力节节败退,形势一片大好之际。靖南王耿精忠在福州杀福建总督范承谟全家近百口人祭旗宣布谋反,同时尚可喜长子尚之信遭亲信刘进忠、祖泽清等多人煽动囚父举旗响应谋反,同年底,尚可喜病逝。
康熙十一年三月初,福建、江西、广西均有人举旗谋反,清军极危!同月中旬,纳喇庶妃生下皇次子,太皇太后为其取名保清,以求保佑大清战局稳固。
康熙十二年初,兵部主事林如海带兵奇袭尚之信所在福州,杀亲卫军近百名,当场抓获尚之信与其亲信十七人,尚之信当即投降,康熙急令其自绝于世。
康熙十二年末,康亲王杰书、裕亲王福全,抚远将军王子腾领军大败吴三桂,诛杀吴三桂之孙吴世琮,至此,吴三桂绝嗣。
康熙十三年五月。
自从三藩之乱起,宫里宫外气氛就一日比一日沉闷,而这两日更是越发紧张了。
坤宁宫产房的外头,太皇太后稳坐在正中央,目光紧紧的盯着产房,嘴唇蠕动,手上不断捻着一串乌木佛珠。
几乎所有的太医们此刻都被汇聚到坤宁宫中,他们拧紧了眉头极为小声议论着,望向产房内的眼神大多复杂至极。
皇后要生了!
可偏偏,偏偏居然是难产!
皇后的长子承祜如今已有五岁,他偷偷的躲过伺候的宫人们,乘着午休时间独自一人从尚书房里溜了出来。
躲在白玉梁柱后头,他偷偷伸出脸窥视着太医们。一张圆滚滚的小脸蛋上如今满是严肃,焦急又害怕的盯着皇额娘所在的产房。
里面传来的一声声无法压抑的痛呼与太医们紧张焦虑的模样无不告诉少年老成的他皇后如今面临的状况。
他害怕,惊慌,又是恐惧。
但平素能够相信的皇阿玛依旧在东暖阁为战事忙碌不休,已经一月有余没有进过后宫了。
承祜忐忑不安的躲在角落中,怔怔的看着宫人们手上端着一盆盆的血水跑进跑出,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大半年前的一次发病后,昔日温柔的皇额娘逐渐对他变得冷淡,若不是后头刚好被太医把脉怀了龙胎,怕不止是皇上,就连太皇太后都容不得皇后再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