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的脆响又响了起来，接着却“哎呀”一声，左青倒吸了一口凉气。
裴修惊了下，忙问：“怎么了？”
过了会儿才听她说：“咬到腮帮子了，疼。”
声音是很符合身体年纪的软糯，像棉花糖一样。
他心里像忽然被什么戳了一下，软绵绵的，随即轻轻笑了出来。
左青伸手往他身上拍了下，恶狠狠道：“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吃东西没咬到过？”
裴修无辜道：“我没笑，你听错了。”
顿了顿，他说：“我会叫他们的，等会儿魏芳进来送饭的时候我就叫她。”
左青愣了下：“为什么？我觉得你很不愿意。”
“是不愿意，”他笑说：“可是我不想连累你在这种鬼地方多待，我越早叫他们，我们就能越早离开。再说这都是假的，只是虚拟游戏，再怎么叫，他们也不会真成我父母。”
最后那段似乎是在说服他自己，左青听得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头赞同：“对啊，如果叫了爸妈就能换个父母，我也不至于活成现在这样了。”
裴修张了张嘴，却没有问出口。
他想知道她小时候到底遭遇了什么，虽然他之前因为富二代的事情调查过她的信息，得到的资料却很简单。
不过有一点很明显，童年的遭遇就是让她变得暴戾的根本原因，那绝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所以他不敢问。
左青从他的沉默里猜到了他想问什么，但她也不想说。
她又塞了根红薯干，咯咯的嚼起来。
裴修也吃了一根，房间里顿时变得热闹，咯咯脆响此起彼伏，如同两只在黑暗里偷吃的小老鼠。
第102章 两个小孩子4 村中支教老师
当天中午魏芳送饭进来的时候, 裴修叫了她一声，她受宠若惊地愣了好一会儿，随即快速跑出去叫郭发财。
这对夫妻强行让裴修喊了好几次, 左青明显能看出他在强忍怒气, 每当怒不可遏的时候，他便会转头看她一眼, 再忍耐下去。
他的忍耐也是有回报的, 又过了两天, 二人终于彻底不再被锁住了。
如果在现实中应该没这么快, 可能至少得被关一两个月, 但审判里减少了这段无意义的时间。
左青老实跟着魏芳干了几天活, 然后洗全家的脏衣服就都成了她一个人的事。
这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她必须手洗那对夫妻的内衣裤。
但她也没那么老实, 内衣裤都是扔在石板上拿脚踩的。
洗衣服的地方就是他们进村时看到过的那条河，岸边有几块平坦的石头, 村里的女人们常常端着盆子一起凑在那里边洗衣服边聊天。
左青在洗衣服时，从她们嘴里听到了不少八卦, 同时发现了第一个可以完全确定的任务目标。
她听说, 在他们两被郭家买来之前的一个月, 村里有个单身汉刚买了个媳妇回来，似乎还是个大学生。
那女生过得没有左青和裴修这么轻松，至今都被关在家里，连大小便都只能用屋里的一只木桶解决，从未踏出门半步。
因为买媳妇和儿女是不一样的，媳妇对这里的人来说就是生育机器，唯一的价值就是用来生儿子，生完一个又一个。
左青猜想, 这场审判之所以把他们变成小孩，除了增加任务难度外也是在为她着想。
如果是以成年女性的身份被卖进来，那就一定会面临被人侮辱打骂甚至强.奸。
而裴修这个成年男性，就连被买的机会都没有，没有哪家会买个大男人回来。
她向洗衣服的女人们打听了那个单身汉的住址，回去跟裴修说了下，但两人并没有马上去找人。
他们必须先把目标全部确认下来再行动，否则很容易在还没找齐人的中途就被村民发现意图，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郭发财在吃完晚饭之后吧嗒吧嗒的抽着一根卷烟，透过难闻的烟雾目光沉沉地盯着裴修看了一阵，忽然说：“孩他妈，咱要不送长生去念书吧？昨天村里来了几个人，说是给咱村调了个支教的老师来，要在村里开学堂。长生这娃聪明，要是能念书，以后肯定能赚大钱。”
魏芳愣了会儿，问：“那读书得多少钱啊，咱们上次……”
她瞥了两人一眼，把买孩子的话咽了下去：“可不剩多少了。”
“说是不要学费，给几十块钱书本费就成。”
“那还行，长生是该读书，以后考上好大学了，才能赚大钱给咱养老！”
左青和裴修坐在旁边一言未发，心里却也很希望他们答应。
因为来支教的老师，很可能就是他们在这村里能找到的唯一外援。
而且到时候村里的孩子应该会去不少，裴修就有机会从他们口中打听其他任务目标的下落了。
只隔了一天，郭发财就带着裴修去了村后建在山脚下的一座破庙。
这是座城隍庙，但已经荒废很久了，现在便被腾出来用作了学堂。
村里很多人都聚了过来看热闹，左青本来也想跟着去看看，但两夫妻不让，命令她在家剁草喂猪。
裴修被带过去的时候村长和支教老师也刚好到了，老师拿着纸笔，在庙门口搭了张桌子，让村民们带着孩子去报名。
郭发财生怕自己慢了，拉着裴修一个劲往前挤，像头蛮牛一样顶到最前方去，把其他人都给挤开了。
他站在桌前，笑得既热情又憨厚，对老师说道：“老师，我家娃叫郭长生，我要给他报名！”
老师抬头看了裴修一眼，愣了愣，又抬头看向郭发财，目光变得有些怪异：“老乡，这是你亲儿子吗？还是亲戚？”
这话显然触及了郭发财的敏感线，他皱了皱眉，语气不太好：“我都说了是我家娃，你咋还问呢？”
“哦……”老师连忙点头，埋头写下了郭长生三个字，又问：“多大啦？以前上过学吗？”
郭发财一一回答，最后交了二十块钱，便带裴修走到一旁去站着看热闹了。
老师告诉他们，今天先报名统计有多少学生，明天统一发书，让大家回去准备书包铅笔之类的东西。
当天下午，魏芳就用蛇皮袋给裴修缝了个书包，还非要他背上看看。
裴修臭着脸背上，惹得左青在旁边憋得满脸通红，最后还是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
他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能让她高兴一场也算值了。
第二天他就提着滑稽的书包被郭发财带去了“学校”，领到一套全新的教材。
这村子的小孩数量很多，当地村民信奉“越生越有钱”这句话，巴不得一口气生上十个儿子。但是整个学校加上裴修一共只有八个学生。
有一个已经十六岁了，其他的从八岁到十二三岁都有，因为村民们认为年纪太小的学不进去，是在浪费钱。
当他们八个背对着城隍老爷像坐在里面准备上课时，另外一些小孩都悄悄的扒到了门口，睁着天真懵懂的眼睛羡慕地看着他们。
老师姓李，他背过身在黑板上写了个李字，一回头就看到了那些孩子，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并未赶走他们，直接开始上起课来。
他从幼儿园就该学的音标开始，一点点地教导他们，看起来非常细心温和，也没有丝毫看不起他们的样子。
裴修觉得，这个人如果知道真相，应该会愿意帮助他们。
不过现在还太早，他不会这么快就去找他。
一节课上完之后，其他孩子一起玩起了打弹珠和扇纸牌的游戏，但裴修和他们还没有交流过，就像被排挤了一样没人跟他说话。
他坐在旁边看他们玩了会儿，正想着要不要去加入他们，却见李老师朝他走了过来。
他抬头看向对方，李老师便笑了下，把他旁边的凳子拉过来坐着，低声说：“你叫郭长生是吗？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呢？”
裴修故意说：“我还不认识他们。”
李老师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问道：“你们不是一个村的吗，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会不认识呢？”
裴修便不说话了，移开目光摇了摇头。
他的表现肯定是会让人生疑的，这也是他希望出现的情况。
虽然现在对李老师说出实情有些过早，但让他看出一些不对劲，对后续的求助就是一种铺垫。
李老师盯着他看了会儿，也没追问，站起来大声说了一句：“同学们，哪些乖孩子愿意带着郭长生一起玩啊？”
那些孩子停下游戏，纷纷高举起手来。
只有一个人没举手——那个年纪最大的，十六岁的男孩。
他叫林大壮，身材却很瘦小，看着有些阴郁，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虽然在和大家一起玩弹珠，但赢了也没看他笑，输了也不懊恼，好像只是在完成任务。
而在这七个学生里，裴修最想接近的就是他。
因为他年纪已经够大了，对近些年村里发生的事情一定比其他孩子了解得多。
可惜在李老师的推波助澜下，裴修被扇纸牌的三个人拉了过去，叫他一起玩。
他只能敷衍着玩了会儿，熬到上课为止。
第二节 课后，李老师离开教室去最近的村民家里上厕所了。
裴修因此找到了机会接近林大壮，借口是想问他刚才那几个声母的读音。
林大壮虽然少言寡语，但并没有拒绝他，一个一个的教了他一遍，最后还说以后有不会的可以再问他。
裴修顺势说：“那别的事情也可以问你吗？”
他点了点头。
裴修就问了一句：“我爸妈说我是他们买来的，以后他们就是我亲生爸妈了，那我以前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林大壮愣了一下，埋下头半晌没说话。
裴修本来是想借此延伸到询问他村里是不是还有别人被卖过来，可现在看他的表情，联系上他平时的样子，发觉他可能就是其中一个。
于是裴修又问了一句：“你也和我一样，是被卖到这里来的吗？”
林大壮猛的抬头扫了眼周围，脸色变化了几下，急急摇头道：“你别瞎说！我才不是呢！你快走开！”
虽然他这么说着，但真实情况显然已经不言而喻。
裴修沉默了会儿，压低声音问道：“你是几岁被卖来的啊？”
肯定不会是近几年，一般超过七八岁的男孩就不太会被拐卖，因为年纪偏大的孩子会记得自己的家在哪，记得亲生父母的样子，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人拐走的。
这样的孩子，是“养不熟的”。
“五岁。”
林大壮低着脑袋，嘴巴飞快翻了两下，吐出两个字来。
他说得既快又轻，像生怕会被别人听见。
裴修闻言，轻叹了一声。
五岁被拐到现在，已经在这里熬了十一年。
如果忘记了过去倒还好些，但林大壮显然记忆力很好，还记得他是被买来的。
那么这些年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他一定是目标之一。
裴修完全确定这一点，因为林大壮过得明显很不开心，心里还在牵挂着自己真正的家。
第103章 两个小孩子5 失去的名字
之后的两天里, 裴修渐渐从林大壮口中套出了更多信息，顺利查到了近几年被拐卖到村里的人员。
除了那个女大学生外，还有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三年前被卖过来的女孩, 当时只有十六岁, 买她的男人已经五十了。
因为她好几次试图逃跑，男人最后将她的右腿打断, 也没送去治疗, 导致她现在成了瘸子。
这个人左青是见过的——她总是一瘸一拐地端着盆子到河边来洗衣服, 会跟其他女人说笑, 看起来好像已经彻底断绝了逃走的念头。
不过她不像那个十四岁就即将生产的女孩, 她是多次试图逃跑的, 现在放弃的原因很可能只是因为腿瘸了。如果再有逃脱的机会，她很可能还愿意尝试。
另一个目标是个三岁多的小男孩。
据说年纪越小的孩子卖价就能越高, 像这种只有三岁的小孩几乎还不能记事，买回来养一段时间就跟亲生的没两样了。
所以能买得起他的, 就是村里最有钱的那一户。
在买孩子之前，其实他们有过一个亲儿子。
这家人原本算是村上最与众不同的, 他们的思想比其他人要开放一些, 知道知识改变命运这个道理, 所以愿意把自己家的孩子送出去念书。
他们花了半辈子精力供养了亲儿子考大学，可惜的是，这个唯一的儿子在大学期间意外猝死了。
而此时夫妻两人年纪也大了，无法再生育另一个孩子，所以就花钱买了一个三岁的小孩。
用来买孩子的钱，正是亲儿子猝死后，学校出于人道主义给他们的一笔赔偿款。
这孩子是过年那会儿买来的，到现在似乎还没满四岁, 有时候会跟着村里的大孩子到处跑，从他们嘴里学到许多骂人的脏话，弄得浑身脏兮兮的，与村里土生土长的孩子们没两样。
毫无疑问，这个小孩是左青和裴修目标中最难解救的一个。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被拐的受害者，完全融入了他的“家庭”，可能脑海中早已没有亲生父母的印象了。
如果他们要带他离开这里，对他来说就是一群人要拐走他，把他从父母身边夺走。
他肯定会大哭大闹，引来村中居民和猛犬，导致最坏的结果出现。
其实别说是这样的小孩了，有一些人在幼年被拐走，长大后才被寻回的，他们已经长大到足以辨别善恶是非，却还是轻易原谅了买走他们的养父母，甚至有人会选择继续和养父母生活，并认为自己和亲生父母之间已经疏远成了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他们永远体会不到，在他们失踪的那些年里亲生父母是如何度日如年。
最后左青和裴修确定了所有有可能的目标人选。
那个怀着孩子的十四岁女孩、至今被关在屋子里的女大学生、已经被拐多年的林大壮，以及林大壮透露给他们的这两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