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夫妻对视了一眼。
女人的目光中隐含期盼，并朝裴修又看了好几次，也许心里甚至都想好了以后要如何教养这个“亲儿子”。
但她什么也没说，显然做不了主。
男人面露难色，埋头思考了片刻，才说：“老哥，这价还是有点高啊……咱们都是种地的，一年忙到头也就赚个千儿把块，你看看能不能……再低一些？”
对方不耐烦地吸了口气：“这价格已经很低了，你可知道这俩娃是哪儿来的？他们都是城里有钱人家的种！人家有钱人吧，就是有能赚大钱的脑子，这脑子是会遗传的，你们买了这娃，等他长大了肯定赚大钱！这叫啥来着，小投资大回报！你要是还嫌高，那咱也别谈了，想要的人多着呢！”
他说着就朝另一个人使眼色，示意他抱孩子走人。
那男人便立刻阻拦：“别，别啊老哥！我买，我买！”
这一幕让左青想起了服装店砍价的情形。
“俩都要了？”那人问。
男人迟疑了下：“不，就要男娃吧。”
两个人贩子都朝左青看了眼，她明显看到二人眼神里透出浓浓的嫌弃。
其中一人说：“你可想好了啊，虽然女娃长大了肯定要嫁人，但是那彩礼钱也不低呢！到时候你们一口气要个几十万，连男娃娶媳妇盖房子的钱都有了，这多好！”
另一人说：“实话告诉你，我们就是嫌麻烦，懒得再往别地儿跑，不然哪能给你优惠整整五千！你要实在不愿意半价买，咱们就卖下一家去，还能多卖个好几千呢！”
两人一唱一和的像在演电视剧，但演技相当自然，一看就知道已经做过无数次。
那对夫妻显然也被他们真诚的表演打动了，男人拉着女人走到了另一角去，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
期间两人抬头看了几次左青，最后男人走过来说：“行吧，那两个咱们都要了！老哥，麻烦你开车把人带我家去吧，顺路拿钱。”
于是左青和裴修又被装上了车，一路驶向更加颠簸的地方。
不久后汽车就停下了，因为前面的路越来越狭窄，已经过不了车了。
二人脚上的绳子这时候被他们解开，两个人贩子拉着他们徒步往里走去。
周围的地势让左青心里一阵发沉，到处都是高高低低的山林农田，越往前越偏僻，绕着山脚不知拐了多少次弯，还爬了一座山，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一眼望去，所有房子都破旧不堪，低矮狭小。
刚走进村第一家，两条没有栓绳的大土狗就冲着他们不停吼叫，还大有要冲上来咬人的架势。
如果不是那对夫妻喝止，他们肯定进不了村。
村边有条小河，还有一棵大柳树，树下坐着几个老人正在说话，不远处还有几个妇人在河边洗衣服。
这些人看到他们经过都向左青和裴修投来好奇的目光，却没有一个人阻止他们，过来说一句这样不对。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就被反绑着双手和嘴巴，一路带到了村中一座破烂的小屋前。
夫妻俩进屋去了一趟，过了会儿男人拿着一只红布包走出来，缩着胳膊有些不舍的慢慢把它递了过来。
其中一人接过钱，沾了下口水一张张地仔细数完，才点点头，将他面前的裴修用力往前一推，口中道：“去吧，以后这就是你家了！”
左青也被另一人往前推了一把，因为身体太小，二人都不由趔趄了一下，差点站不稳。
与此同时，女人快速迎了上来，急吼吼地扯下裴修嘴巴上的布，捧起他的脸满眼期盼地说：“来，乖儿子，叫妈妈！”
裴修用力偏了下头挣开她的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一言未发。
她愣了下，又说：“娃，我是你妈，你从今天起就叫郭长生了，记住了吗？郭长生！”
裴修点了下头：“记住了，能不能解开绳子？”
即使是一向温和的他，此时语气也满是冷漠。
女人迟疑了下，回头去看男人。
男人摇头：“不行，先绑着，万一要跑了呢？”
裴修便道：“那把她嘴上的布先取下来好吗？”
两人像是现在才想起还有个“女儿”似的，女人这才伸手拽掉了左青脸上的布条。
随后二人被关进了一间连窗户都没有的屋子里。
泥胚房加上没窗户，整个房间又湿又黑，仿佛是个蛇虫的巢穴。
不久后女人拿了些吃的来：三只煮熟的红薯，和一只鸡腿，还有一些开水。
她先解开了裴修的绳子，把两只红薯和鸡腿摆到他面前，笑呵呵地说：“乖儿子，饿了吧？快吃，吃鸡腿，你爸和我为了迎你专门杀了一只鸡！”
裴修看了眼左青，语气有些无奈：“不给她吃的话我也不会吃的，如果你希望我们乖乖待在这里，就要平等对待我们两个人。”
女人一愣：“当然要给她吃了，你先吃，吃完了我再让她吃。她是姐姐，多等一会儿有啥？”
裴修的表情变得有点古怪，重复道：“姐姐？”
虽然两人现在看起来应该是差不多年纪，但其实他比她大好几岁。
“我跟你爸商量过了，让她当姐姐，以后她先嫁人，咱们就能早点拿到彩礼钱，那钱就给你修房子娶媳妇儿！”
说到最后一句她还伸手想来掐裴修的脸，一副在跟他逗乐的样子。
裴修皱着眉躲开了，却听见左青在旁边发笑。
她说：“我愿意当姐姐哦，我一直想有个可爱的亲弟弟！”
裴修：“……”
我把你当暗恋对象，你居然想当我姐姐。
女人听了这话一阵开心，说那俩人贩子果然没说错，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聪明，才这么点儿大就懂事了。
裴修趁机说他们保证不会逃走，而且再聪明也是小孩子，这么远的路早就找不到来的方向了，怎么可能逃走呢？
他说话时很真诚地看着对方，但他自己并不知道，缩小之后的他眼睛黑漆漆的又大又圆，非常可爱，一眨眼就像卖萌似的。
女人被这个刚得到的乖儿子萌化了，一心软就把左青的绳子也解开了。
这时候她才对左青说：“你的名字你爸也想好了，就叫郭大妮。”
左青：“……”
这也太随便了吧，就跟把狗叫大黄小黑一样完全不用心好吗！
一对比起来，裴修的名字显然还蕴含着他们美好的期望。
第101章 两个小孩子3 女儿变成了妻子……
为了完成审判, 两人不得不在这对夫妻面前扮成了听话的小孩子。
尽管他们还是被关在漆黑的屋子里除了上厕所外不能出去，但从第二天起就没有被绑住了。
屋子里其实是有电灯的，不过夫妻俩不允许他们打开, 说是费电。因此他们就只能待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只有吃饭和出去上厕所才能看到光亮。
好在他们总共只被关了四天，期间都是女人送饭进来给他们, 在这过程中, 裴修稍微打听出了一点情况。
令两人意外的是, 这个女人也是被拐卖到这里来的——这当然不是她亲口说的, 但两人从她话语里听出来了。
她名字叫魏芳, 那个男人叫郭发财。
左青和裴修悄悄谈论过, 都认为应该是郭发财身体有问题才导致夫妻没有孩子，否则他不会选择买别人的孩子, 会再买一个女人。
这也许对正常人来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在这种地方却很寻常。男人即使已经有了老婆, 仍可以再买女人回来，甚至让老婆帮忙劝导女人听话, 乖乖留在这里生儿子。
两人觉得魏芳应该不算是任务目标之一, 她在这个“家”呆了很久, 也早就有自由行动的权利，但她没有离开，而且还对刚刚买来的儿子非常喜爱，显然已经彻底认命了。
她不需要解救，并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在被关了四天之后，二人终于被放出来，由郭发财一左一右地用绳子套在脖子上牵着，像遛狗一样在村子里到处走了一圈。
走这一圈的目的有两个, 一是炫耀他终于有儿子了，而且还是个城里人的种。二是让村里所有人都记住两个小孩的样子，整个村的人都将成为活生生的监视器。
左青和裴修一路上看到了不少人，最多的就是各个年龄段的男人，不论是五十还是十几，都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着。
村里到处都是脏兮兮的小孩，女孩很少，男孩成群结队，上至十三十四，下至两三岁，没有一个打扮得干净整洁的，他们就像一群没人管的野孩子，不读书不识字，满口污言秽语，仿佛父母就足够教会他们受用一生所有的知识。
最令左青惊讶的是，在村尾靠近大山的一家人门口，她看到了一个挺着大肚子坐在门槛上的女孩。
顶多十四岁的女孩，脸颊的婴儿肥都没消下去，眼神里还透着懵懂无知，肚子却已经大得即将临盆了。
她对着郭发财甜甜的喊了声“郭叔叔”，撑着腰艰难地站起来打量着左青和裴修，笑眯眯地夸道：“这俩孩子长得真俊，看着就是聪明相，郭叔叔可太有福气了！”
郭发财很是受用，乐呵呵地摆了摆手，问了句：“老刘人呢？”
“村口打牌呢。”
“你这都快生了，他还去打牌呢？”
“没事儿，听王婶说生之前要疼好久呢，我这都还没开始疼。”
郭发财盯着她肚子看了一阵，说：“你这肚子椭圆椭圆的，肯定能生个大胖小子。”
女孩开心地笑了起来，轻轻摸着肚子一脸期待地说：“王婶也是这么说的，我男人都给儿子取好名字了，就叫刘瑞，是吉祥的意思。”
“挺好，挺好……”
两人闲聊了一阵，郭发财又带着左青裴修二人往更深处走去。
路上裴修问了一句：“那个孕妇多大年纪了？”
郭发财颇为不满地瞪了他两眼：“你在问我？我是谁？”
裴修抿了下嘴，实在不愿意喊出“爸”这次字眼。
即使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而且只有乖乖听话才能尽快完成审判，但“爸妈”这样的称呼，他不可能轻易对其他人叫出来。
他的父母都是非常好的人，这对买卖儿童的垃圾永远不配。
“爸。”左青笑眯眯的喊了一声。
裴修猛的转头看过去，见她冲自己眨了下眼睛，又说：“爸爸，那个怀着小弟弟的姐姐看着好年轻啊。”
虽然郭家夫妻对这个半价女儿并不怎么上心，但她现在的样貌确实非常软萌可爱，又如此乖巧听话，郭发财对她态度也好了不少，笑了一下说：“她才刚满十四，当然年轻了。”
话一开头就不会轻易停下，左青追问了两次，便听到一个令人恶心的故事。
这个女孩也和他们一样，是在小时候被拐卖过来的。
似乎年纪还要小一点，而买她的人，就是那个“老刘”。
据说老刘实在太穷了，买不起年轻媳妇或者儿子，只能东拼西凑地买了个女儿。
本来他也确实是想当亲女儿一样把孩子养大的，虽然是女孩，但好歹能帮着干些活，以后有钱了再买老婆就是了。
可是随着孩子渐渐长大，他的心思就歪了。
他隔壁的邻居早在孩子十岁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老刘在对女孩做些不伦的事情，并且还在打牌时把这个秘密广而告之，传得全村人尽皆知。
不过，在这里，这只算得上是人们在看到老刘时用来打趣他的一个小事而已。
一开始老刘还觉得不好意思，后来被人打趣多了就干脆告诉大家说他不再把女孩当女儿了，打算等她“成女人了”就跟她结婚。
成女人了，就是指女孩月经初潮。
于是，自幼被拐卖的女孩在叫了他十年爸爸之后，又改叫他“我男人”。
女孩小时候并不知道她是被拐的，但后来肯定知道了，否则怎么会坦然和自己的亲生父亲成为夫妻呢？
可她也什么都没做，也许是她没有能力逃走，也许是已经像魏芳一样认命了。
听完这件事，左青和裴修的心情都有些复杂。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地方，却有这种比黑暗更黑暗的事情存在着。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不论是他们还是外界观众，都知道这不仅仅是在审判中虚构出的内容，而是现实世界里真实存在的东西。
逛完整个村子返回郭家的时候，左青和裴修两人手里都拿了不少的东西。
有一些卖相很好的水果、炒花生胡豆、自家做的红薯干，咸鸭蛋等等。
那些村民对他们都很和善很热情，看起来每一个都像是特别好的人。
但也只是“像”了。
郭发财把两人带回房间里，指着左青对魏芳说：“从明儿开始你就带着大妮一起干活吧，让她帮你洗衣服烧火啥的。”
魏芳问：“那长生呢？”
郭发财哼了声：“还是关着，他不肯喊我爸，心里肯定还寻思着要逃走呢！他什么时候肯喊人，咱们就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这话是当着他们两个说的，明显是在威胁裴修。
二人说完就锁上门走开了，左青坐到硬邦邦的床边，摸黑抱着一包红薯干费力地嚼起来。
红薯干被炒过，非常坚硬，漆黑的屋子里不断传来“咯咯”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老鼠在咬家具。
裴修沉默了会儿，开口问：“你是怎么喊出口的？”
咯咯声就消失了，过了片刻，左青说：“我跟你不一样，没有好爸妈，而且他们死得早，没感情……这红薯干挺好吃的，就是费牙，你要吃吗？”
裴修犹豫了下，慢慢摸过去在她旁边并肩坐下，随即感觉她伸手来摸了摸，摸到他的胳膊，顺着手臂滑到手掌，放下了几根红薯干。
他轻轻捏了捏，在她拿开手的时候有一丝留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