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叫齐梅,自从获救以后一直表现得浑浑噩噩,什么事都没说过。
左青到医院先去看了看裴修,他正扶着墙想往外走,一步一步走得慢吞吞的,像个行动不便的老年人。
见到她,他笑了一下,问道:“你是来找齐梅的吧?”
左青面不改色道:“不是的,我来看你。”
他笑容更灿烂了些,温声道:“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不用担心的。不过你来得正好,我刚才想了下,小珍已经解决了,任务却还没完成,可能是需要我们把那些人做过的事情公之于众。只有让所有人知道真相,才算真的解决了。所以,你现在去找齐梅谈谈好吗?我本来打算去的,但头还有些晕,走得太慢了。”
左青到齐梅的病房时,她正躺在床上盯着窗外的树叶看得出神。
她似乎都没听见脚步声,直到左青走到她面前挡住视线,她才回过神来,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嘴巴开合了两下,又及时反应过来赶紧闭了嘴。
很显然她是在装傻,从她被救出来的时候起,就一直在装傻。
只有这样,警方才不会撬开她的嘴。
而那见不得人的秘密,是即使已经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她也绝不肯说的。
左青和裴修早就对此心知肚明,但当时他们并不知道真相关系到任务成败,所以一直没来逼她说话。
现在却不一样了。
左青在她床边坐了下来,开口问:“小珍已经死了,二十年前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她身体颤了下,瞳孔涣散地念叨道:“小珍……小珍……”
左青笑了:“别装傻了,你最后趁我现在愿意跟你好好说的时候赶紧说,否则一会儿受苦的还是你。要不要打个赌,看是我要对你做的事情狠,还是你们对小珍做的事情狠?”
齐梅抬起眼皮快速扫过她,眼珠转动了几下,却还是不肯开口。
左青歪了下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却慢慢抽出了刀子来:“不肯说没关系,你听我说的对不对?你们刮了她的头发,用烟头在她身上烫满了水泡,又用汽车或者别的交通工具拖着她在马路上狂奔,让她的后背被路面磨成了肉酱。当然还不止是这样,光是这些不足以让你们始终保守这个秘密,也不会让你们在那之后就突然从好朋友变成陌生人。”
她挥起刀子,贴在齐梅的脖子上,笑说:“你们把她杀了,是吗?”
话音才落,齐梅的身体狠狠地抖动了两下,随即一滴眼泪划出眼眶。
随着这颗泪珠的滚落,她似乎终于放弃了抵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哭声中,夹杂着懊悔的话语:“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早就后悔了!我真的好后悔当时做了那些事……我对不起小珍!我们都对不起她!”
在受到他们的欺负之前,小珍的外貌就已经很可怖了,浑身几乎没一块好肉,布满了烧伤痕迹,皮肤东一块西一块的鼓着奇怪的包,偶尔还有伤口会化出脓水,总也无法根治,因此被镇上的许多人叫做蛤蟆。
整个小镇几乎没有人对她好,除了张伟一家三口。他们是唯一邀请她到家里吃了顿饭的人,也是帮她在树林里修起遮风避雨的小木屋的人。
只有在张伟一家人面前,小珍才勉强像是个人。
张伟对她很好,除了给她好吃的之外,还会教她认字,每当她学会一个字的时候,就开心得手舞足蹈,连嘶哑难听的笑声也显得清澈了许多。
但是在其他人眼中,张伟居然和这样一个恶心的怪物一起玩。
于是在学校里,以严息为首的三人组开始了对他越来越严重的欺凌。
直到某天夜里,三人去酒吧喝多了酒无所事事,不知谁提了句想把张伟和小珍叫出来,看他们亲嘴。
这一句话就成了一切的开始。
他们先叫出了张伟,然后一起去树林里,直接破门而入,把正在睡觉的小珍抓了出来,逼张伟和她接吻。
两人不愿意,就被他们拳打脚踢。
张伟性格懦弱,挨了打以后就只能缩在那里不敢反抗了,甚至被打得尿了裤子。
但小珍不同,她嘶声大叫着,用尽全力咬了严息一口。
严息顿时火了,不再小打小闹,直接就拖着她往大路上走,一直拖到路边的汽车后面,命令张伟去后备箱拿绳子绑人。
张伟怕挨打,不声不响地照做了。
直到他看到严息把人绑在了汽车后面,才知道对方的意图是什么。他开口求饶,却又被打了一顿。
他就不敢再说话了,被三人塞进后备箱里,听着小珍一路上不断发出嘶哑的惨叫。
汽车从树林开到镇外,又从镇外掉头开回树林,然后他们解开绳子,放出了张伟。
小珍受伤严重,但还活着,二人本以为到此为止了,三人中的李卫却点了支烟抽起来。
齐梅看到李卫香烟上的火星,忽然提出:“我们用烟烫她吧,电视里都这么做,不知道是不是像他们演的那么疼?”
她的提议得到了两人的热烈赞同,但严息觉得还不够有趣。
他点燃一根烟,递给了张伟,对他努努嘴:“你去,用烟在她身上烫十个水泡出来,我们仨以后就不欺负你了!”
张伟摇着头不答应,严息便一把抓起他的胳膊,掀开衣袖在他手腕上狠狠烫了一下。
张伟痛得惨叫起来,在对方打算烫第二下的时候,流着眼泪说:“我做!我做!别烫我!”
他切身体会到了这有多痛,所以为了自己不再痛,选择让小珍承受十倍的痛。
三个人把小珍死死按在地上,在寒冷的冬夜里扒光了她的衣服,在她的手臂、大腿、肚子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新鲜的水泡。
那远不止十个,张伟烫了她十下,剩下的是那三人轮流动手。
在小珍越来越虚弱的惨叫声中,天空毫无预兆地飘起了鹅毛大雪,是当年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病床上的齐梅痛苦地捂着脸,说:“所以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她就回来找我们报仇了。可错的是我们,她为什么要伤害我们的孩子?”
左青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淡淡道:“小珍当年十几岁,也是和你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
第98章 小镇诡案终 新的怪物
小珍的死因是失血过多, 也许还有在寒冬被扒光衣服之类的原因。
他们或许是觉得她的伤不致命,也或许是根本没想过她也会死。齐梅回忆说,当时他们三个人都没有提起这个问题, 直到发现她不再惨叫, 甚至连一点微弱的抽搐都没有,才感到事情不妙。
得知她已经死亡之后, 他们三人组加上张伟都慌乱了一会儿, 但没有任何人提出要报警或者把她送去医院试试能不能救。
他们慌张得抱头懊悔, 并开始互相责怪其他人, 尤其是第一个动手的严息。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 互相责怪并没有什么用处, 他们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连老天都在帮他们——这一场大雪,把小珍被拖行留下的血痕全部掩盖在了下面。
第二天经过的人们永远不知道, 那洁白无暇、看起来无比纯粹的白雪下面,掩盖着深深的丑恶。
一开始三人打算把小珍的尸体搬回树林里的木屋, 反正镇上也没几个人待见她,她失踪了不会有人在意。
但齐梅却不放心, 提出张伟的父母有可能会来查看, 如果尸体被发现, 他们就会从小珍身上的伤痕看出端倪,知道她不是自然死亡。
到时候惊动了警员,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即使是被迫折磨小珍的张伟,也不想让这件事公之于众。
于是,他看着小珍残破不堪的尸体说:“不如把她埋到镇上的空房子里吧,关家的那座房子。他们已经搬走好久了,不会再回来住的。如果埋在野外,可能会被野狗刨出来, 但埋到关家肯定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他提出这个地点是不是真的出于这个原因,但从他后来常常过去祭拜的行为来看,也许他就是想让她死后住个好一点的地方。
张伟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性的野兽,他只是个自私懦弱的普通人。
四人一拍即合,连忙行动起来,把尸体搬到了空屋去。
屋后院子里的花圃已经长满了杂草,正是个适合埋尸体的好地方。
把尸体埋好之后,他们坐在台阶上静默无言的待了片刻,最后严息提出,他们已经成了共犯,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以后最后不要再来往。
这样即使过段时间有人发现尸体怀疑他们,他们也可以辩解说他们早就没一起活动过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一旦看到彼此那张脸,他们就会想起今晚发生的一切。
如果想将秘密永远掩藏起来,就该连自己都把它忘掉。
对此众人一致点头同意,一言未发地各自回到了家中。
从这以后,在父母眼中他们的儿女长大了懂事了,不再与狐朋狗友厮混了,这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的喜事。
喜事盖在一件深埋在地下的丧事上面。
齐梅痛哭着,目光懊悔又恐惧地看着左青:“可是,小珍不是早就死了吗?她怎么会现在又出现?她是怪物对不对?我们当年杀的肯定不是人,是一只怪物!就像杀死鸡鸭猪狗一样……我们根本没做错,是不是?”
她话音才落,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左青转头看向门口,很快看到浓眉跑过来,微微喘着气说了一句:“警局里的尸体不见了!小珍的尸体!”
他和他队友之前跟着镇上的志愿者一起组队去搜寻小珍的踪迹了,得到消息的时候小珍的尸体都已经躺在了警局里。
他们前去查看,先和张午说了一会儿话,想了解些具体情况,谁知道说完话进去看尸体时,却已经不见了。
张午没有一直待在警局里,但里面始终有值班的警员在,可谁都没看到尸体是怎么不见的。
难道是自己跑出去的吗?
左青看向齐梅:“如果小珍真的是自己跑出去的,接下来死的就是她和严息了。”
齐梅瞳孔一颤,吓得身子都缩了缩:“怎,怎么可能……你不是说小珍已经死了吗!她已经死了啊!”
左青笑了下:“你不是说她是怪物吗?怪物哪那么容易死。”
她猛地伸手来抓左青:“警官,你们要保护我啊!她肯定会来杀我的!”
左青用力掰开她的双手,做出个无奈的表情:“真是抱歉,我忙着呢,可没空保护一个杀人犯。”
说完她转身就走,齐梅愣了愣,直到人已经走到门口才回过神,连声大喊起来。
左青回了裴修的病房去,把小珍尸体消失的消息告诉他,接着又去找张午,叫了几个人前往关家的空屋,拿着工具围着花圃往下挖。
张伟的尸体被埋得很浅,浅到连手掌都能露出来的程度,所以当时警员们挖出张伟之后就停止了,并没有再往下挖掘。
这次往下挖了大约三十厘米,一根骨头就夹杂在泥土中被翻了起来。
不久之后整具骸骨终于重见天日,在院中铺着的白布上拼凑出了一个瘦小的人形。
镇上的居民们陆续围到了附近看热闹,还有几个人翻坐到围墙上来看。
他们还不知道尸骨是谁的,纷纷低声议论着。
左青便清了清嗓子,大声说:“这是小珍,二十年前,严息、齐梅、李卫以及张伟四人,一起将小珍残忍虐杀,他们用车拖行她,在寒冷的雪夜里脱光她的衣服,用烟头去烫,还用刀子刮下她的头发,最后她惨死在雪地里,又被他们悄悄埋到了这里。”
一桩尘封了二十年的杀人案,一条一辈子没得到多少善待的生命,都留在了这段简单的话里。
镇民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持怀疑态度,但更多的人几乎立刻相信了。
毕竟这一次的事件中受害者都是那四人或他们的家属。
但是有人不满道:“就算是报仇又怎么样?她要报仇就去杀害死她的人啊,为什么要伤害他们的孩子?那些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其他人跟着附和起来,但不敢说得太大声,担心小珍找上门来。
这件事的重心似乎变成了那几个无辜受害的孩子,却没有人关心当年无辜受害的小珍。
因为这几个孩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是熟悉的人,而小珍是个被他们妖魔化的人,一个“四条胳膊章鱼腿□□皮肤”的怪物。
小珍杀死那三人的后代,在普通人的思维里确实是一件错事。
但她二十年前就死了,现在的她连人都不是,没疯狂屠杀整个镇子就已经不错了。
“应该都齐了,”张午拍掉手里的泥土,对另外几个警员说道:“你们先把尸骨带回警局去,留个人和我一起去严息家。”
尸骨被挖出来了,那桩旧案也该被翻出来了。
齐梅是人证,尸体是物证,剩下的就是抓捕定罪。
左青和张午以及另一个警员一起去了严息家,可是,当他们抵达的时候却听见屋里传来了严息的惨叫。
三人破门而入,一股浓烟立刻呛得人无法呼吸。
而在客厅里,一个浑身是火的人正在地上不断翻滚哀嚎,并断断续续地发出求救声。
他旁边就是垂着桌布的桌子和一排沙发,但即使他的身体滚到那旁边,东西也并没有被引燃,整个房间里唯一燃烧着的就只有他这个人。
两个镇警愣了一下,急忙跑进厨房接水过来,一盆又一盆地往他身上泼。
片刻之后,火焰终于被彻底扑灭,只留下一个被烧得全身焦黑干裂的人。
严息并没有死,他躺在那里一抽一抽的,像条被扔在案板上等死的鱼。
张午他们用被子把人裹起来抬上车,迅速赶往了医院救治。
等到了医院才知道,几分钟前,躺在病房里的齐梅也不知怎么忽然自燃起来,变成了一个火人。
她也没死。
据当时赶到现场的人说,这其中有一件事非常奇怪。
齐梅在被火烧的过程中大概是因为太过于痛苦,她伸手去抓旁边的水果刀想往脖子上捅,可捅的动作才做到一半,她的手肘却忽然一歪,刀子也掉到了地上,直接滑到床底下去了。
看着特别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人在阻止她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