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之所以能狠心抛下倒下的母亲远赴边关,不过是因为想把沈家军牢牢掌握在手里,史书上记载功高震主不能善终的事迹太多,倘若父兄的死当真与当今有关,有兵权在手,他想做什么才有资本。
也幸好,这些年来,他没查出是景徽帝做的,沈家军才没踏出雁回关半步。
“你没发现公主进来?”沈无咎问身后的程安。
程安和程佑的身手可没比宫里暗卫差到哪去,在军中也常常充当斥候角色,公主穿一身白行走在黑夜里,程安居然没发现?
程安回想刚才,摇摇头,“属下没听见脚步声,只听见外头竹子有断裂的声音。”
沈无咎沉吟了会,“再去查一下公主的生平,巨细无遗。”
“是。”程安认真记下。
沈无咎又问,“姜道长安置妥当了吗?”
姜道长是这次回京途中途经一家破败的道观发现的,当时借宿正好遇上姜道长炼丹炸炉,让他想起越国称王称霸的武器。
其他三国不是没打过那武器制作秘方的主意,庆国也没少派人偷偷潜入越国,可惜越国就指着这武器称霸,不可能这么容易叫人知道制作秘方。
姜道长炸炉与越国的火药武器有异曲同工之处,他便将人拐回来了,倘若真的能研制出来,哪怕没有越国的威力,与越国也有一战之力,而不是只能屈辱地等着挨打。
倘若能成功,对他接下来打算要做的事也如虎添翼。
“已经安置好了,需要的东西也送去了,程佑在盯着。”程安说。
沈无咎点点头,放下山水画,让程安推他出去。
……
楚攸宁离开东跨院,路过张嬷嬷住的耳房时,看到张嬷嬷从房里走出来,东张西望了下,揣着怀里的东西往背风的死角走去。
楚攸宁好奇地跟上去,等看到张嬷嬷拿出一叠纸钱,用火折子点燃,她好像明白什么了。
楚攸宁又深深看了眼张嬷嬷,转身离开。
知道了也好,能接受她欢迎,不能接受那就不是一路人。
她没想过要刻意装成原主活,她就是她,为什么要因为穿越过来就要小心翼翼隐藏自己,装成另一个人而活,在末世苦归苦,都活得随性呢。
楚攸宁站在院子里,望着夜空上的繁星点点,有点想霸王花们了。
*
翌日一早,楚攸宁边用早膳边盯着张嬷嬷瞧。
张嬷嬷被瞧得莫名其妙,摸摸脸,“公主,可是奴婢脸上有何不妥?”
“没有,嬷嬷今天很美。”楚攸宁是想看张嬷嬷知道她不是原主后会有什么变化来着。
张嬷嬷脸上笑成一朵花,“奴婢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有什么美不美的。”
“三十多不老,还是可以找个伴生崽的。”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位是跟着皇后进宫的,至今未嫁。
张嬷嬷以为公主看出什么了,不想再留她在身边,抬头着急问,“公主可是要赶奴婢走?”
楚攸宁纳闷,“我为什么要赶你走?嫁人生子和工作不冲突啊。”
“奴婢不嫁人,余生就伺候公主和四殿下了。”张嬷嬷神情坚决,只差没指天发誓。
“好吧,你什么时候想嫁人了跟我说。”楚攸宁还是很关心队员的需求的。
张嬷嬷决定放弃这个话题。
楚攸宁喝着香浓黏稠的米粥,想起自己昨天从皇宫得来的五百斤大米,心头火热。这可是白花花的大米,要是在末世能让霸王花队被其他异能队羡慕死。
“嬷嬷,你是不是说我嫁妆有田产来着?把田产都卖了,卖了的钱买粮食。”万一真亡国了,田产就都不是她的了,还是看得见的粮食比较稳当。
张嬷嬷心里一跳,“公主可是听说了将军府的情况,打算买粮帮助将军府?”
“啊?”楚攸宁抬头,“将军府什么情况?为什么要我买粮帮将军府?”
“那公主昨日为何向陛下要五百斤粮?”
“因为我要吃啊,吃不完囤起来。”
张嬷嬷被她这回答给噎了下,“公主怕是不知,沈家一直有养着战场上退下来,无处可去的老弱残兵,一两年还好说,常年都这样,再大的家也顶不住啊,何况沈家起家到驸马这一代也才四代。”
“士兵退伍后的待遇不该是朝廷管吗?”原主是公主,只负责美美美就好,对这些是听都没听说过的。
“朝廷连粮饷都吃紧,哪还有多余的安置无家可归的残兵,碰上好的将领能得到一笔抚恤费。那些老弱残兵回到乡里若是碰上好点的亲人,又恰好伤得不重,能干活还好;要是碰上刻薄的,又断腿断手,什么也干不了,哪里还有活路。”
楚攸宁看着一桌子的早餐忽然不香了。这个世界竟然是这样对待伤残军人,没有这些人在战场上舍生忘死,哪来的安稳日子。
“沈家做得不错。”楚攸宁点头称赞。
要是做一两年只为拉拢军心还不值得夸赞,但是一直坚持下去就看得出来是真心为那些人负责了。
这些本应该是朝廷的责任。
“是不错,可也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昨儿您和驸马进宫后没多久,将军府就来了个堪比乞丐的老兵,那凄惨的哦,脚下的鞋子都露脚趾了,瘦得只剩皮包骨,一只袖子空荡荡,不知道的还以为打哪来的难民。
最叫奴婢佩服的是大夫人听闻是定安县老家过来的老兵,半点也没嫌弃,看了户籍后,将人迎进府叫人给烧水沐浴,准备热菜,奴婢见那四五十的汉子当场就红了眼眶。”
楚攸宁总算弄明白大夫人说的将军府的情况是什么情况了,缺粮啊!
可是,那是她来到这世界得到的第一批粮食,还没吃上呢。在末世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失去同情心这玩意了的。
楚攸宁放下筷子。
张嬷嬷一怔,“公主怎吃这么少?”
她知道公主胃口好才上这么多的,公主今儿才吃了一半不到。
楚攸宁叹息,“再吃下去,我觉得我有罪。”
张嬷嬷虚打一下嘴巴,“瞧奴婢这嘴,真不该跟您说这么多的。您也别太惦记着,要真过意不去,拿出笔银子表表心意就是了。”
楚攸宁想了下,点头,“给钱可以,给粮不行。”
给粮食,她觉得在割她肉。
张嬷嬷:……
所以,这是您放着那么多贵重东西不要,而是跟陛下要五百斤粮的原因?把粮食看得比银子还重。
楚攸宁又有胃口了,拿起筷子继续吃,不能浪费。
吃完,她拿起最后一个馒头一边揪着吃一边往外走,“我去街上看看米价。”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购买力是怎么样的,她决定亲自去街上了解了解。来到这个世界好几天了,她还没去逛过街呢,原主记忆里都是生活在宫里,没出过宫,对民间的了解都来自话本,也就是小说,就跟她在末世通过书和影像了解末世前的世界一样。
楚攸宁微微摇头,太可怜了,突然有点庆幸自己一过来就嫁人,至少嫁出皇宫后没人能管她。
张嬷嬷又被她新奇的想法给整懵了,赶紧让人跟上去。
楚攸宁出府经过前院,正好遇上沈无咎要去前厅见那个退伍兵,她想了想也跟上去。
第20章
沈无咎见楚攸宁过来,摆手让抬着他的程安程佑停下。
今日的公主穿了身蓝白色对襟窄袖齐腰襦裙,衣边绣有银色花纹,看起来非常精致贵气,头上发髻除了斜搭两支发钗,再无其他。公主似乎并不喜欢满头珠翠。
“公主可用过早膳了?”沈无咎问。
“刚吃完,你要邀请我吃的话改天吧。”末世可没人会问吃了吗?所以公主就认为这是在准备邀请她吃饭。
楚攸宁看了眼沈无咎的脸色,得到充分休息后,这脸色倒是没那么糟糕了,就是这伤,一动就废。
沈无咎嘴角克制着没有上扬,“好,改日我与公主一同用膳。”
两人进了前厅,厅里已经有个中年汉子坐立不安,见他们一进来,仿佛被针扎了般站起来,面露惶恐。
中年汉子是上一任镇国将军带的兵了,因伤解甲多年,但是作为军人的气概仿佛刻在骨子里的,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新一代年轻俊美的镇国将军,有些局促,但还是声音洪亮地行礼。
“小人张二牛参见将军!”张二牛跪地抱拳,哪怕只有一只手。
沈无咎滑动轮椅上前,用自己的手帮他完成这个动作,“免礼。”
张二牛又红了眼眶,这一瞬间,所有担心新的将军不再管他们的不安,全都消失了。
“在府里歇得可好?”沈无咎关怀地问。
张二牛连连点头,“多谢将军挂怀,小人歇得很好。”
沈无咎点头,“你不远千里而来可是出了何事?”
说到这个,张二牛就局促了,“将军,沈族长说要收回给我们种的地,把我们赶出沈家村,我们实在是没法子了才商议着由小人上京来问问将军府。”
他们也是没法了,像他们这些伤残的人哪怕解甲归来也不受家里人待见,能被沈家安置到将军老家无疑是幸运的。没手没脚他们还可以互相帮忙搭配着做活,只要能有口饭吃就能活下去,一帮人在一块过活也不觉得孤寂。
这些年有镇国将军府的帮助倒也安稳,只是半个月前沈家族长突然改口要收回他们的田地房屋,不再给他们提供帮助,他们已经尽量不再麻烦镇国将军府,这次却不得不厚着脸皮找上门。
沈无咎脸色铁青,差点又崩坏了伤口。
沈氏一族也是他镇国将军府提拔起来的,能发展成定安县的大村,与镇国将军府不无关系,不过才几代,就已经腐朽成这般了。养伤兵的田地是沈家特地拨出来的,将军府还另外给族里买了两百亩地作为族田,之所以将伤兵安置在老家就是为了让族人照顾着些,没想到这么快就翻脸无情。
这次的事,应是忠顺伯世子回京途中路过定安县让人做的,族里人担心殃及池鱼,就急着要撇清关系。
楚攸宁一口喝尽碗里的茶,呸出嘴里的茶叶,这个世界的人好像不喜欢喝水,只喜欢喝茶,茶的味道有点苦有点涩,她不大喜欢。
她的声音引起沈无咎的注意,侧首看去,正好看到她用茶盖遮掩,吐着小舌头呸掉口中茶叶的样子,心胸的怒火如潮水般退去。
别人喝茶是拿茶盖拨去茶末,浅呷,她倒好,昂头就往嘴里倒。
张二牛以为是自己说的这事惹公主不快了,忐忑不安。
他其实前几日就到京城了,只是没想到刚好碰上将军成亲,这么大喜的日子不好上门寻晦气,就在城外破庙待了两日,直到昨日才不得不上门。
“公主可有何高见?”沈无咎问。
楚攸宁放下茶杯,“不就是没地吗?将军府难道没田产?”
她这个出嫁的公主都有,将军府这么大的家没理由没有吧。
“将军府自是有自己的庄子,但是这些人若是为将军府做活会被认为是将军府的家奴,难免落人口舌。沈家是想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再加上他们行动不便,受人管制反倒不妥。所以,曾祖父在老家划了一大片田地用来安置这些人,他们可以量力而行,自力更生,顾及他们腿脚不便,便允族里好处,让族人帮着照看一些。”
楚攸宁点点头,在末世的老弱病残有口吃的才不管受不受管制,伤不伤自尊,可这里不是末世。
沈无咎见她没有疑问了,看向张二牛,“我派人送你回去,顺便处理此事。回去告诉其他人,且安心,只要镇国将军府没倒,将军府的承诺就一直在。”
“是!我们会好好种田,争取能给战场上的兄弟多攒点粮。”张二牛激动得红了眼眶。
这些年,他们有地,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多余的粮都交给族里送去边关给沈家军,有一点是一点,才不辜负镇国将军的这份厚恩。
沈无咎一怔,倒没想到他们有这份心,只是这份心到没到边关就不知了。
……
送走张二牛,沈无咎回头看到公主皱着秀眉,似乎在思索什么大事,看惯了她凡事露于表面的率性,突然会思索了,倒是有些不习惯。
“公主也看到了,将军府如今的境地是入不敷出,按理这家该交由你管,只是大嫂不好将这个烂摊子交给你。”沈无咎趁这个机会将管家权的事给说了。
楚攸宁摆手,“只要不扣我吃的,不管着我,谁管家我无所谓。”
这么容易就满足,看来嫂嫂们想多了,不过也是,短短一天的相处,他能看得出来这位公主就是个不耐烦管后宅琐事的人。
“不过,将军府为什么会那么穷?”楚攸宁问。既然那些伤兵还能自力更生,就算需要救助也不至于掏空将军府。
“公主,您不知道,户部欠着沈家军的粮饷不给,只能将军府自掏腰包凑了。”
朝廷怕边关将军手握重兵造反,并不让军人屯田自给自足,而是由朝廷在靠近边关的地方划分田地,给养防军,负责耕种的有犯罪流放过来的犯人,还有当地百姓,由朝廷派专人负责,所得出息经由上报户部才能交给边防军做粮草,而这人也担着监军之责。
这些年雁回关和绥国交战不断,也给了一些人以粮草损耗过大,交不出粮为由断了沈家军的粮饷,或者得到的都是发了霉的陈米。
程安觉得攸宁公主毕竟是公主,昨日的事他不知道详情,但是隐约听说是因为公主得了陛下看重的关系,主子才能这么快洗清罪名,倘若公主在陛下跟前提一嘴,说不定户部欠着久久不发的粮饷就会发下来了。
“程安!”沈无咎提高声音呵斥,基于男人的自尊心理,他不愿叫这些事让公主知道,好似在跟公主示弱一般。
程安立即闭嘴,眼睛却是期待地盯着楚攸宁看。
殊不知楚攸宁摸着下巴,眼睛越来越亮,看向程安,“你说,户部欠着咱家的粮食对吧?”
咱家……
这两个字落入沈无咎的心里,翻了几个滚,搅得一颗心都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