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暂时没有细说此事,而是继续之前的叙述。
“刺杀失败后,受惊的西多特再次离开家乡,跑到国外躲避仇人。等到上校的儿子有能力去欧洲找西多特的时候,发现西多特变得异常谨慎。这位大画家雇佣了几名拳击手时刻保护自己,从不落单。让仇人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那个人真是忍耐了许多年。”裴湘忍不住喟叹。
“确实。对方报不了仇,就一直盯着西多特的一举一动。他大概是希望亲手杀死西多特,所以,这些年也没有给自己喊过冤。但是,当西多特又想通过贩卖秘密获利的时候,他再也无法忍耐了。便冒着被抓捕的风险给上校生前的几位老战友写了信,述说了自己的无辜,同时还提供了一些线索。于是,我们按照他的话,重新调查了当年的事,果然发现了不少隐情。”
裴湘目光一沉,微微提高了声音:“既然有线索可以查证……当年的调查人员有问题?还是那个军事工程研究所里有内鬼?”
“多莉丝,你这么快就察觉到问题的症结了?”
迈克罗夫特轻笑摇头:“那是一笔乱账了,正好借机重新梳理一遍有关部门的雇员背景。多莉丝,这里面的事更加错综复杂,又和咱们今天要谈论的事关系不大,我就先不和你细聊了。而且,我也得遵守一些保密条例的。”
裴湘理解地点了点头,不再深问,而是继续关注西多特的经历。
“既然发现了他曾经的叛国行为,为什么不立刻逮捕他。”
“这就是为难之处了。”迈克罗夫特叹了一口气,又往茶杯里添加了一块砂糖。
“我们一边调查西多特的过去,一边和他谈判,希望他能稍微透露一下那些消息的内容,好让我们知道值不值得。没想到,西多特给了我们一个‘大惊喜’。他略过了欧洲其他名流政要的绯闻,直接说出了我们皇室成员的一个秘密。呵,他只说出了一个词,就洋洋自得地保证,只要我们和那位皇室成员联系,对方肯定会大惊失色的。”
“看来,他深谙某个阶层的心理弱点,那么,他的威胁奏效了?”
“是的,那个词,可不仅仅是什么私人丑闻,它代表着一个秘密军事基地的地理位置。一旦泄露出去,大英帝国在东欧的某些布局就全乱套了。”
裴湘睁大了眼睛:“西多特疯了?用这样的国家机密要挟政府?他不怕被秘密逮捕吗?”
“西多特不知道那是国家机密。”迈克罗夫特哂笑。
“他认为,那只是一桩情色丑闻!所以,他才敢提条件。再有就是,西多特那人卑劣了一辈子,最擅长保护自身了。他已经说了,他把记录丑闻的册子放在了他曾经停留过的某个国家的某个地方。只要他在英格兰出事,那册子就会被交给英格兰的敌人,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为他复仇的。
“他想得简单,以为自己掌握的只是名流政要的私人丑闻。却不知道,那个事关军事机密的消息一但被其他国家谍报部门掌握,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并破译出答案,那就麻烦了。”
迈克罗夫特说完这段话,低头慢慢搅动他的红茶。
裴湘在心里把事情捋了一遍。
“迈克罗夫特,那个上校的儿子被抓住了吗?”
“没有,这也是一桩麻烦。他一直打算亲自动手杀了西多特,但是,在西多特交出他的记录册子之前,我们还不能让他被人杀死。当然了,等到册子到手,消息再无泄露的可能性后,我们就无需再为西多特的生命担忧了。”
男人一边说话,一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皱了皱眉头。
裴湘垂眸思考,当迈克罗夫特想往杯子里放第三颗糖的时候,她阻止了他。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一颗正好,两颗稍多,三颗是绝对不可以的。”
迈克罗夫特无奈地停下了动作:“我以为你在专注思考我的话。”
“但我不会忽略你的人,亲爱的。”
这话有点甜,迈克罗夫特忽然觉得今天的红茶不用放糖也挺好。
“我现在大体上了解了有关西多特爵士的事情。那么,迈克罗夫特,告诉我,你打算让我帮你做什么?去布莱顿扮演他失踪多年的女儿?问出那个册子的隐藏地点?”
迈克罗夫特微微沉吟:“多莉丝,其实说实话,就我个人对西多特此人的分析,我认为国外不一定存在一个实实在在的记录本。或者说,即便存在那种东西,也不会被西多特留在遥远的欧洲大陆上,留在他能控制的范围之外,他应该把记录本带回英格兰了。”
裴湘没有马上认同迈克罗夫特的推测,因为目前来说,她得到的消息全部来自对方,虽然对方在讲述的过程中尽量做到客观,但是,总免不了会掺杂进一些个人的想法与情绪。
在获得更多的证据之前,她不会轻率下结论。
迈克罗夫特也很赞成这种谨慎的态度,所以,他在给出自己的看法后,就不再多说什么,以免影响裴湘的判断。
“这个人是不是有些过于急功近利了?即便他和你们达成了交易,就不怕被当事人报复吗?”
“他能有一本册子,就能有第二本,谁也不知道他在外面的十多年中,到底窥探到了多少东西。而且,他很精明,他掌握的秘密都是一些私人性质的丑闻,不会影响大局。这次若不是他搞错了一些东西,我们也不会如此慎重对待他。”
裴湘歪了歪头,忽然探身凑到迈克罗夫特近前,轻声快速问道:
“你还少说了一些关键的东西,对不对?你们那个暴露的地理位置……是不是要撤离了?”
迈克罗夫特屏住了呼吸,不让女孩儿身上的香气扰乱他的清明。
“不要提,最起码在一个月内,西多特的威胁都是有效的。”
“你们可以把他捉起来审问。”裴湘试探。
“多莉丝,你这个想法很危险,西多特是自由的公民,还有爵士爵位,我们不能滥用职权。”
“真话?”
近在咫尺的碧色眼眸中仿佛盛满了溶溶月色,让迈克罗夫特心旷神怡。
“假的,其实我们确实想要他的那个记录本,担心他鱼死网破。”
“还有?”
“他是社会名流,著名画家,突然消失了,影响不好。”
“没了?”
“你可以继续琢磨,认真观察。”
裴湘起身,绕过迈克罗夫特的位置,走到书桌前坐下,开始在白纸上做记录分析。
过了一会儿,她头也不抬地出声道:“迈克罗夫特,我忽然想起来,你之前说要和我一起去布莱顿,我有些糊涂了。我去布莱顿是要假扮大画家的女儿调查事情,你去做什么?而且,这件事也没有重要到需要你离开伦敦的地步吧?”
在裴湘看不见的地方,迈克罗夫特的眼底划过一抹无奈。
当他决定请裴湘做这件事的时候,就非常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也安排进了行程里。等他意识到其实不必亲自参与的时候,各项计划都已经在他的脑海中生成了。
请裴湘假扮那个失踪已久的露西·西多特,肯定不能让她单独出任务的。不管是为了给她搭配一个帮手还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露西·西多特的身边是需要同伴的。
这个同伴的身份,可以是露西·西多特的丈夫,也可以是她长大的领养家庭中的亲人。总之,有许多不同选择。但是迈克罗夫特第一时间就决定,让露西·西多特有个已婚的身份,而他则是她的丈夫。
如今听裴湘问起,迈克罗夫特本来觉得实话实说就好,但是,在他张口解释的一瞬间,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极淡的窘迫。
于是,他用惯常的温和语气答道:
“我最近打算给自己放个假,偶尔去布莱顿看看鹅卵石沙滩,洗个健康的海水浴,那能让我的思维更加活跃一些。”
裴湘没信这话,但她的思路跑偏到另一个方向:
“你是要回避哪位不讲道理的难缠人物吗?还是在默默算计什么,需要离开伦敦才能施展计划?”
迈克洛夫特侧头看了一眼奋笔疾书的裴湘,故意调侃道:
“这伦敦城里,对我来说,还有比福尔摩斯夫人更加难缠的人物吗?”
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通情达理之人的裴湘轻哼一声,抽空斜觑了迈克罗夫特一眼:
“好吧,我知道了,你肯定又在算计什么,需要让一些人知道你离开伦敦了。算了,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的秘密,你和我讲讲我要扮演的这个人吧,你们给她安排了什么身份和经历?”
“你翻一下左手边的第二个抽屉,里面有一个绿色的文件夹,新身份的所有资料都在里面。”
裴湘按照迈克罗夫特的话找到了一沓资料。
“唔,这姑娘叫做露西,露西·格林?格林夫人?”
“嗯,她没有嫁人之前,是叫做露西·西多特的,现在是已婚身份,所有就成了格林夫人。”
裴湘快速扫过露西·格林的成长经历。
五岁失踪,被一名穷画家收养,展露艺术天赋,开始跟着养父学画,在养父去世前,嫁给了邻居迈克·格林。
“迈克·格林?这可真是够敷衍的名字。他是一名律师,支持妻子画画,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而且,夫妻感情融洽。咦,这里还有一小行注释,”裴湘轻声念道,“如果再有一两个可爱的孩子,就是最让人羡慕的中产阶级模范温馨家庭。扮演时,需注意普通夫妻日常相处细节……”
裴湘一边念资料,一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一脸稳重的福尔摩斯先生。
迈克罗夫特从来不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他目不斜视地点了点头,态度格外坦然自若,全身洋溢着一心为公的诚恳气息。
“多莉丝,我知道你肯定能胜任这个角色的。当然,你得适当收敛一下你的真实绘画水平,不能给莱昂·西多特带去太大的震撼,只让他觉得后继有人就好了。”
“但我却觉得,你不一定能够扮演好迈克·格林先生,亲爱的。”
“愿闻其详。”
“你忘了夏洛克也会出现在那里了吗?以他对你的了解,肯定能发现你的伪装的,我赌三天。然后,你就会连累我也跟着穿帮的。”
迈克罗夫特沉默了一下:“五天,我赌五天。然后,我希望他能借机顺利结束课程,毕竟,我不想再听说他把你拐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了。你上了一年的学,我头痛的天数比过去多了一倍。”
第90章
接下来的两天,裴湘按照迈克洛夫特提供的资料和莱昂·西多特的长相设计露西·西多特的外貌。
“不是露西·西多特,亲爱的,是露西·格林,你得从现在开始就接受并认同这个身份。”
“谢谢你的提醒,迈克洛夫特,但如果你一直说话的话,我们的工作进度就会被拖延很多。”
此时,裴湘正在调整迈克洛夫特的面部皮肤颜色,她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颊,示意他保持沉默,让她专心工作。
迈克洛夫特果然不出声了,他闭上眼,感受着福尔摩斯夫人围着他忙来忙去。
纤细的手指不时地拂过他的眉骨和鼻梁,淡淡的馨香萦绕浮动在他的四周。随着她的走动,裙摆发出簌簌的声音,他可以完全想象得出她走路时轻盈优雅的体态,工作时专注明亮的翠眸,以及思考问题时不经意蹙起的秀丽黛眉。
两年的时光,让他慢慢熟悉了裴湘的一举一动,记住了她的各种细微表情和喜好,习惯了生活中多出一个人的状态。
迈克洛夫特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但他十分清楚,他喜欢这种细水长流的相伴相处,喜欢多操心一个人的衣食住行,喜欢和她分享自己的所思所虑,不喜欢她在他照拂不到的地方生活,不喜欢刻意保持的距离和划清的界线。
迈克洛夫特想,他该再往前迈出一步的。
专注工作的裴湘没有读心术,自然不知道如今这个坐在凳子上任由她“摆弄”的男人有了新想法。她处理完迈克洛夫特偏白的肤色后,又替他打理了一下发型,然后才后退半步,仔细端详自己的劳动成果。
“很好,迈克·格林先生,现在,你看上去就是一名朝气蓬勃并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律师了!唔,如果你的眼神不是这么老气横秋的话,就更好了。”
迈克洛夫特对着镜子调整自己的表情,对“老气横秋”这个形容表示不满。
在一向自信的政府职员看来,这明明就是从容自若的平和气度,当然,也可以添上“理智”“沉稳”和“不动声色”之类的褒义标签。
虽然心里不服气,但是迈克罗夫特还是稍稍回忆了一下部里面年轻助理的日常表情。模仿着那种年轻人特有的冲劲儿和开朗友善,他努力消除掉易容伪装后的最后一丝不和谐。
“唔,如果你能主动握手并笑着露出一排闪亮洁白的牙齿,说不定能把夏洛克从头骗到尾。”
闻言,迈克洛夫特一边整理袖扣一边走到伶牙俐齿的福尔摩斯夫人面前,低声喊了一句“夫人”。
“嗯?”裴湘疑惑。
男人嘴角带笑,他忽然伸手把她抱了起来,原地转了一圈。
“我觉得,这样的表现才能完美地欺骗夏洛克。”
迈克洛夫特说话时,并没有松开胳膊,而是把人圈在身前。
裴湘在忽如其来的旋转中懵了一下。
等到重新落地,她仰头和高大的绅士对视,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她从对方的眼中捕捉到了毫不掩饰的缱绻笑意。
她猜自己此时的耳根应该是微微泛红的,但是却不想输了阵仗,就竭力佯装淡定地问道:
“我们最近提起夏洛克的次数是不是有些多了?”
迈克罗夫特微愣,随即便轻笑出声。
“是我的过失,多莉丝,不该在这种时刻提起其他人的名字的。”
裴湘眨了眨眼,到底没有明知故问是哪种时刻,她可不想在迈克洛夫特面前表现得傻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