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买了一些不易坏的干粮,打了一壶劣质的酒,才提着刀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脱离西方罗刹教的计划正在进行,暂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惕和注目。
在罗刹教的总坛,新上任的执法长老暂时找不到有用的线索,就决定重新调查皇甫长老等人。
几日后,调查有了进展。
“陆长老,查到毒药的来源了。”
“说!”
“是,据迎春楼里的一位姑娘密报,她看到过楚楚姑娘的婢女和一位南疆的老妇人交谈,后来,皇甫长老的一名心腹弟子也和那名老妇人见过面。”
“毒药是那名老妇人提供的?”
“是。”
“那名老妇人呢?”
“死了。”
“怎么死的?”
“在属下去寻她之前,就被人用一条白绫勒死了。”
“确实是南疆人把毒药卖给了皇甫长老?”
“属下在那名老妇人的房间里发现了皇甫长老的扇子,还有一些霹雳堂的火药。”
执法长老陆琪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连声让人呈上相关证据。
他亲自验看后,又招来教内负责验尸的大夫,让他检查对比一下。
“这是从南疆人的住处搜查出的药粉和散丸,你看看,是否有毒杀李三凯的那种毒。”
大夫经过仔细验看后,指着一个棕色的小瓷瓶点了点头。
涉及到教中长老和两位堂主,陆琪不敢擅自行动。
他带着各种证据去拜见玉罗刹。
玉罗刹此时的心情不太好。
他翻阅着新得到的剑谱,发现自己也被这本剑谱归结到“资质不佳”当中了。
或者说,因为他一肚子诡异心思,善谋多疑,对剑道做不到诚心正意,也不想走煌煌大道,所以,这本剑谱并不适合他练习。
玉罗刹无声冷笑。
习武至今,他还是头一次知道自己“资质不佳”呢,他倒要看看,一本由人写出来的秘籍,是怎么嫌弃他的。
“教主,陆琪有事回禀。”
“讲。”
玉罗刹坐在屋内,慢条斯理地翻看着剑谱秘籍。
等他翻阅完最后一页,陆琪的汇报也结束了。
“传令暗部,收押审问。”
“是。”
过了小半日,暗部首领急匆匆地跑来复命。
“教主,蓝鹰和赵红日两位堂主已经被擒获,但皇甫长老逃出总坛。”
“暗部的人跟上去了吗?”
“已经跟上。”
“那就杀了。”
“是。”
“蓝鹰和赵红日说出藏火药的地点了吗?”
“教主,两位堂主全都说不知火药之事。他们原本的计划是通过毒杀李三凯来嫁祸裴堂主,并没有劫掠火药的打算。”
玉罗刹闭目片刻,忽然问道:“李三凯的家人如今都在何处?”
“教主,李三凯家人昨日已经出城,按照您之前的吩咐,暗部一直派人跟踪。”
“他的儿女都在?”
“都在。”
“看牢了,别再把人跟丢了,包括那些仆人。”
这句很平常的吩咐,让暗卫首领冒出了冷汗。
他知道教主是在提醒他,别再犯错。之前把裴堂主跟丢了,就已经让整个暗部的训练翻了倍。
暗部首领抱拳应诺,领命而去。
玉罗刹把剑谱放回书架,一转身,也消失在了屋内。
第107章
在罗刹教的统御范围内,有五个屹立百余年的西域小国。
这些国家强盛时,可以把控整个西域的商路和水源,占领所有的矿藏和牲畜,王朝的统治者们过着极其尊贵奢侈的生活,是所有臣民匍匐叩拜的王者。
但是,盛极必衰。
内乱、反叛和外敌接踵而来,王族们看不到歌舞升平背后的千疮百孔,他们穷兵黩武,互相征伐,横征暴敛,敲骨吸髓,致使民不聊生,国力衰微。
西方罗刹教就是兴起于痛苦哀歌当中,壮大在秩序混乱之间。等到西域小国的王族们警醒过来,意识到他们必须有所改变并收拢人心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
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信服罗刹教的统治胜于信服官府治理,他们发自内心地崇拜感激玉罗刹,当然,他们也惧怕他、敬畏他。
威慑与恩惠相辅相成,奠定了玉罗刹在普通民众中的地位。
九天十地,诸神诸魔,玉罗刹可以做仁慈的“神明”,也可以做冷酷的“恶魔”,但是说到底,他还是一个人。
一个有血有肉的年轻人。
作为一个人,他就不可避免地要拥有亲情、友情和爱情。
玉罗刹曾经拥有过亲情,可是那太过凉薄脆弱,被他弃之如敝履。
玉罗刹有太多的雄心壮志,所以,他还没来得及品尝爱情,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能让他动心动情的女人。
但是,玉罗刹是拥有友情的。
或者说,在今日之前,他自认为自己拥有一个至交好友。
他们相逢于年少之时,同样意气风发,同样天资卓越,从微末困顿到功成名就,是非常难得的知己朋友。
玉罗刹出现在瀚海国摄政王府时,发现他唯一的朋友正在喝药。曾经健康有光泽的面庞变得黯淡苍白,乌黑的头发变得花白,不变的,是那双依旧明亮有神的双眸。
“你快要死了。”玉罗刹的手指搭在友人的手腕上,查探脉象。
“是,我快要死了,”年轻的摄政王语气坦然,气度里带着一种古老的尊贵,“我刚刚还在想,能否在临死之前见到我的朋友,没想到你就出现了。”
“我以为,你并不乐意我来看你。”
“无论如何,和朋友见面都是一件乐事。”
玉罗刹冷嘲:“若是朋友,就不该背后算计。凡是算计我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摄政王的笑容变得模糊清淡,有点点苦涩。
“若是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和你为敌。可是,我不仅是你的朋友,还是这瀚海国的摄政王,是王族血脉。我得在临死之前,为这个古老的家族做些什么。”
“他们健康而富有。”
“但他们失去了权柄和自由。”
这话换来玉罗刹的冷笑。
屋内的气氛有些凝滞,两人相交多年,有些话根本不必多说。
立场不同,这本就是许多挚友分道扬镳的原因。
玉罗刹忽然问道:“李三凯假死脱身,那具中毒而亡的尸体是你亲自易容的?”
“是,要想骗过罗刹教内的大夫,唯有我亲自出手。”
“那三车霹雳堂的火药在你这里?”
摄政王摇了摇头:“那些威力巨大的火药对我并无多大用处,都留给李三凯了。”
“这是假话。”
“我没有必要对你撒谎,我命不久矣,要那些火药做什么呢?我只是希望罗刹教能发生内乱,到时候你自顾不暇,就等于是给我瀚海国一个壮大发展的机会。火药留给李三凯,是最合适的处理方式。”
玉罗刹神色莫测,没说他信还是不信。
摄政王的神情中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再晚一些才会发现李三凯诈死之事。”
“有人在无意间提醒了我。易容伪装之事,一向都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活人能变换样貌身份,死人自然也可以,就看易容的手段够不够高超了。”
“原来如此,”摄政王恍然,“说实话,我还有许多后事没有安排妥当。但我知道,你既然来了,就不会让我活过今晚。”
说着话,他起身下床,慢慢挪到桌子旁,给自己和玉罗刹分别倒了一杯温茶。
玉罗刹瞥了一眼面前的茶水,没有喝。
“无毒的,我并不知道你今晚要来,也没有必要时刻准备有毒的饮品。”
“我知道,但我并不想沾一滴敌人的茶。”
摄政王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他遗憾一笑,但并不失落。
早在做出选择之时,他就做好了与玉罗刹为敌的心理准备,也做好了失去一个朋友的准备。
玉罗刹负手而立,眉目淡漠。
他相信他的朋友,但从来不会给敌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今晚之后,他大概就再也没有朋友了。
“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我已经把王妃和孩子送走了。虽然……在罗刹教里留下的叛乱势力还没有完全布局成功,但也差不多了。今晚之后,我就是一缕亡魂,哪里还需要交代什么。”
玉罗刹点了点头:“那好,你若是准备好了,我就送你上路。”
摄政王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好,郑重说道:“用它吧,有始有终,也算全了你我的旧日情谊。”
玉罗刹凝望着匕首手柄上的绿松石,沉默了一瞬。
这是他送给朋友的礼物。
当年,两人第一次并肩御敌,惨胜,却也痛快淋漓。
大醉之后,他就把这柄匕首赠送给了对方。
玉罗刹的目光微微变暖,他走到摄政王的对面,接过匕首,摩挲了一下绿松石上面的裂纹。
忽而反手一转,利刃便没入敌人的胸膛。
鲜血溅落的瞬间,摄政王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悲哀的笑容。
“对不起……”
玉罗刹脸色骤变,他想急速后退,却有一瞬间的虚弱恍惚。
——摄政王的血液里有毒!
然而,这致命的毒素,也不过是让玉罗刹的动作慢了一分,并不会对他造成严重的伤害。
诡异悲哀的笑容依旧停留在摄政王僵硬俊美的脸上,这人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唯一机会,仅仅是让玉罗刹恍惚虚弱一分吗?
当然不是!
一个精钢炼制的铁笼从天而降,正好笼罩在玉罗刹的头顶上。他若是不恍惚虚弱,当然能躲开这个机关。但是,有些时机,就是稍纵即逝,容不得半点耽搁迟疑。
于此同时,整个摄政王府都陷入了火海当中,一声连着一声的巨响,轰隆隆,哗啦啦,仿若来自地狱的爆裂之声震耳欲聋,勾魂索命。
以摄政王卧室为中心,所有的建筑连绵坍塌,地砖泥土被翻飞上天,横梁瓦片被砸落在地。
尘埃喧嚣,火舌飞舞。地陷,石落,浓烟,生死渺渺,无常翻覆,这是夺命之局。
至此,阴谋算计全都明了。
那三车来自江南霹雳堂的火药根本不在李三凯的手中,而是被埋在了摄政王的府邸里。
他等着玉罗刹前来找他,等着玉罗刹站在机关铁笼笼罩的位置,等着玉罗刹的手上沾染他的鲜血。
他要玉罗刹命丧黄泉!
——西方罗刹教势力庞大,如同旭日东升,蓬勃发展势不可挡。
——但是,一旦失去了它的缔造者,这个威名远扬的教派就和其它迅速崛起的势力没有多大区别了。很容易就会分崩离析,并被短视的贪婪之徒分食殆尽。
——摄政王深知,只要玉罗刹在,即便给西方罗刹教埋下再多的隐患,其实也是无用的。唯有杀死玉罗刹,罗刹教这个庞然大物才能不再威胁西域王族,才能让他的家族重获昔日的荣光和权威。
他对不起朋友,但是,他别无选择。
在亲情和友情之间,摄政王选择了血缘传承和家族责任。
一片火海,天地俱静。
事先知道这场阴谋的人们都在窥探着轰鸣震响之地,他们颤抖着,激动着,期待着,同时也在惧怕着……
他们向漫天神佛祈祷,希望那些足够炸开巨石山壁和深厚冰层的火药能起作用,能把强大的魔鬼送回地狱。
火光照亮夜空,无星无月的深夜,一切却都亮堂堂的。
于是,当可怕的魔神从火海中走出来的时候,守在王府四周的兵甲武士全都畏缩了。
他们颤抖着举起弓弩,却始终不敢听从命令发动进攻。
玉罗刹环顾一周,表情平静,宛如拜访朋友归来,气定神闲,声音中竟然还有几分愉悦。
“普通士兵放下武器,回家去,下不为例。百夫长以上的将领,既然选择出现在这里,那就原地自裁吧,罗刹教会善待你们的家人的。”
他根本不用说什么“违令者重罚”这样的话,他活着,本身就是最恐怖的威胁。
玉罗刹离开了,身后响起此起彼伏武器落地的声音,还有压抑的哭声。
之后的半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罗刹教内部从上至下都发生了大清洗,十二位护法长老存活下来了七位,三十六堂堂主换了三分之一。
同时,西域五国的王室也都遭到了清算,彻底变成了毫无实权的傀儡。
无人时,玉罗刹拿着一本剑谱翻看,动作随意,眼神却晦暗莫测。
当初那场阴谋,毒·药、机关术和火药同时发动,由最了解他的朋友亲自设下的陷阱,他不可能不受伤。
之后,为了震慑住各方观望的势力,他不仅不能安心养伤,还要表现得更加强势。他马不停蹄地处理教内叛乱,亲自对战挑衅高手,为了巩固西方罗刹教的势力而殚精竭虑,消耗心神。
如今半年已过,他身上的伤不仅没有丝毫愈合的趋势,反而有些控制不住了。
——若是按照以往的恢复速度,这半年的时间,足够我养好内伤了。
——可惜,凡事都有意外。
——这本剑谱,还真会趁虚而入,呵!
在玉罗刹功力全盛的时候,他完全可以不受这本剑谱的迷惑,神智清明地研究里面的内容。但是,当他的实力出现弱点和裂痕的时候,就免不了要受其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