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丽诺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妹妹:“玛丽安,这可真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
裴湘托腮浅笑:“那我该说出什么样的话呢?”
埃丽诺想了想,慢慢解释道:
“往常,对于你喜欢的文艺作品,那必定是完美无缺的。若是谁敢抨击一丁点儿,必然会被你反过来批评,说人家灵魂木讷、毫无品味。
“如果你讨厌什么,有人却说出了优点,你也会极力的视而不见。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批评你的意思,因为我知道,在你这样极爱极恨的性情中,保留着对艺术和美好的纯粹热爱,你的心始终是真诚善良的。所以,亲爱的玛丽安,我真没有想到,今天会听到你的这番话。”
裴湘不太淑女地撇了撇嘴,眉目间带着独属于玛丽安的任性高傲:
“埃丽诺,你小瞧我了。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我会尽量克服以前那种冲动自我的小脾气,尝试着多考虑一些,更理智一些。我这不是在向世俗的繁文缛节低头,也不是在向浅薄愚蠢妥协,我只是尝试着变得包容一些,不让自己显得无礼和胡闹而已。”
埃丽诺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亲爱的妹妹,我已经发现了你的改变。”
裴湘立刻笑得春光明媚,她挽着埃丽诺的胳膊撒娇道:
“对了,埃丽诺姐姐,你能把你今年订的那些文艺评论期刊借给我看看吗?你读过的就行,我要尝试着从众人的评价中,学会多角度看待同一事物,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就非常喜欢,讨厌就不屑一顾。”
埃丽诺欣然答应了裴湘的这个请求。
晚餐之前,她不仅把自己看过的相关期刊报纸送给了裴湘,还把最新收到的也递给了她。说是让妹妹先睹为快,她自己并不着急。
裴湘笑眯眯地道谢,并送给埃丽诺一个爱的抱抱,而后就开始埋头寻找起她需要的消息来。
她最近对撒娇这件事越来越得心应手了,笑起来比十二岁的小妹妹玛格丽特还甜美。
对此,玛格丽特举着送给裴湘的鲜花表示“严肃抗议”,她觉得森林女巫趁着二姐昏迷的时候做了坏事,给她喝下了奇怪的魔药。
然后,这个小姑娘的婴儿肥脸颊就遭到了裴湘的“报复”,玛格丽特被捏得气呼呼的,大声宣布玛丽安是个幼稚鬼!
裴湘要求埃丽诺“主持公道”,埃丽诺不偏不倚,两个妹妹都得到了“惩罚”。
达什伍德夫妇注视着相亲相爱的三姐妹,笑得舒心怡然。
自从二女儿清醒过来以后,死神的阴影就从诺兰庄园上空消散了,这幢大宅里每天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过了几天,裴湘把借来的评论期刊还给了埃丽诺,又朝管家要来最近半年的报纸,借口都不用找,谁让她目前还处于养病的无聊状态呢。
裴湘在享受温馨家庭生活的同时,并没有忘记未来的隐忧。
达什伍德先生确实已经上了年纪,在这个时代,突然一病不起也不是奇怪的事情。她没有高超的医术救治达什伍德先生,就只能尽自己所能让他的生活习惯更加健康一些,尽力多延长一下他的寿命。
与此同时,她也得开始为母女四人安排后路,不管达什伍德先生到底会如何,多赚些钱总是没有错的。
很快,裴湘就锁定了目标。
“爸爸,收藏室里那幅《早餐》是乔治·斯泰恩先生的作品吗?”
“哦,是的,那是老绅士年轻时在伦敦的一家拍卖行拍来的。他十分喜欢斯泰恩先生的作品,一直把他的作品放在诺兰庄园收藏室里最醒目的位置。”
“我这几天翻了晨报,上面有篇文章说,最近有一幅斯泰恩先生的作品被拍卖出了极高的价格。叔祖父当初拍到《早餐》那幅画的时候,也出了很高的价钱吗?”
“那倒没有,”达什伍德先生笑呵呵地说道,“每次说起这件事,老绅士就十分自豪。因为那时候乔治·斯泰恩先生还不是那么出名,大家对他的作品反响平平。所以,你叔祖父拍下《早餐》的时候,根本没有多少人跟他竞价。”
“哦,那真幸运,”裴湘语气天真地感叹道,“我记得前年咱们一家人去伦敦参观画展,里面就有几幅斯泰恩先生的画作。我好奇他对人物细节的描绘,就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听到有位绅士对身边的同伴说,斯泰恩先生的每幅画都很受欢迎,许多收藏家都在寻找斯泰恩先生的作品。”
“啊,是这样,不过很可惜,斯泰恩先生在生前并不知道他的作品会如此受到追捧。所以,他的许多作品都没有留给他的家人,而是无偿送给了朋友、同事甚至陌生人。现在,他的作品受到了应有的重视,但是他的家人却没有因此受益,生活状况依旧不太宽裕。”
裴湘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他的家人没有留下几幅斯泰恩先生的作品吗?”
“据说之前保留了有几幅,不过他们家遭到了盗窃,在仆人同盗贼争抢财物的过程中,不小心推到了烛台,引发了火灾。哎,那些画都被烧毁了。”
“烧没了?”裴湘垂下眼帘,语带叹息,“这真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
达什伍德先生跟着叹了一口气:
“是啊,谁说不是呢?不过,之前那些接受过斯泰恩先生赠送作品的人中,还有几位是非常体面的绅士,他们愿意用市价‘买’下手中的赠品,其实就是在补贴斯泰恩先生的遗孀和孩子。”
“愿上帝保佑那几位心底仁慈的绅士。”
“玛丽安,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些事情了?”
达什伍德先生有些奇怪,随即,他似乎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连忙低声说道:
“玛丽安,按照老先生的遗嘱,诺兰庄园里的这些收藏都应该是由你哥哥继承的。所以,咱们既不能卖了那幅画换钱,我也不能把画送给你。”
裴湘鼓了鼓脸颊,不满道:“爸爸,你看我是傻乎乎的小孩吗?我知道那个继承法的,总体来说,就是除了你每年经营赚到的利润外,庄园里的其他财物都是哥哥一家的,跟我们母女四人没有关系。我问这些,才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原因呢。”
达什伍德先生哈哈一笑,点头道:
“对,我的小玛丽安是最聪明懂事的小姑娘,什么都懂的。那你告诉爸爸,你为什么突然对《早餐》这幅画感兴趣了?要知道,从咱们搬来那天起,这十年中,你可没多看那幅画几眼。”
裴湘理直气壮地撒娇道:“我最近又对那幅画感兴趣了,爸爸,我想临摹那幅作品。”
听到这个理由,达什伍德先生有些为难。不过,他对上二女儿闪亮亮的期待眼神和软软甜甜的无辜笑容,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最后,裴湘得到了她想要的。
次日,裴湘开始指挥着仆人来来回回地帮她做事。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她开始临摹作品的时候,又不许任何人旁观了。
因为她说,她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她和斯泰恩先生之间的差距,即便那是必然存在的,但是,请大家务必尊重和维护一名淑女敏感的自尊心。
对此,宠爱她的家人都纵容一笑,表示一定会尊重达什伍德二小姐的自尊心的。
裴湘每天一个人在画室里忙碌,谁也不知道她画了些什么,又画得怎么样。
一个月后,裴湘让人把《早餐》重新挂回收藏室。同时在诺兰庄园的早餐桌上宣布,经过半个月的临摹学习,她发现,她果然还是不适应斯泰恩先生的绘画风格,所以决定以后自己创作作品。
达什伍德夫妇本来就没指望女儿能画出什么惊世神作来,听闻这个孩子气的宣告后,都笑着点头。埃丽诺和玛格丽特倒是对裴湘这半个月的绘画成果感兴趣,但无奈,她们得尊重达什伍德二小姐“敏感的自尊心”。
这件事之后,在裴湘几次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大家都养成了不随便进入裴湘画室参观的习惯,也不好奇打探裴湘的作品。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特殊的变化,改变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完成了。
等到裴湘可以正常行走的时候,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趁着独自一人骑马散步的机会,乔装易容成一位过路的商人。
然后,她去了一趟最近的村庄,找了一位信誉名声良好的年轻人,雇佣他跑腿办事。裴湘让年轻人到指定地点取一些包裹,然后再把包裹寄送到伦敦去。
为此,她花光了半年的零花钱。
第137章
裴湘坐在一棵大树下面闭目养神,秋日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碎金似的洒落在她的脸上,给她的优美轮廓增添了一抹朦胧光晕。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懒洋洋的。家人以为是伤势刚刚痊愈的缘故,唯有裴湘自己知晓,她这般倦怠,完全是因为前些日子在画室里消耗了心神。
玛格丽特欢快的小跑声打破了这一方空间的安宁。
“玛丽安,玛丽安,谢谢你给我的树屋画的那幅可爱的小画,还有那些小手工,我太喜欢了。我宣布,在未来的三天里,你是我最爱的人。”
裴湘故作不屑地挑了挑眉:“小丫头,你心里最爱的人太多了,而且才三天,我才不稀罕呢。”
玛格丽特立刻朝着裴湘做了个不怎么淑女的鬼脸,然后又在埃丽诺出声管教她之前,迅速摆正了表情。
她轻盈地越过裴湘的位置,绕到另一颗大树下面观察小鸟。
埃丽诺无奈地笑了笑,挨着裴湘坐了下来。
“应该给玛格丽特请一位家庭教师的。”
裴湘淡声道:“爸爸应该会感到为难的,因为他打算多攒一些钱。并且,以那个小丫头的懒散劲儿和目前的学习进度,咱俩教她就足够了。”
埃丽诺也知道自己的说法不现实,她不再提及家庭教师的话题,顺手拾起裴湘放在身旁的报纸。
“你还在关注《早餐》的作者乔治·斯泰恩先生?”埃丽诺指着报纸上明显的折痕诧异问道。
裴湘摇了摇头,一边享受着秋日林间的惬意清凉,一边慢悠悠地说道:
“我不是在关注斯泰恩先生,而是根据他的经历,注意到另一位值得尊重的绅士,哦,准确来说是德维尔伯爵阁下。”
“这位阁下怎么了?”
“埃丽诺,你记得咱们前年一起去伦敦参观的艺术展吗?那里面不是有几幅斯泰恩先生的画吗?我当时听到几位先生太太的谈话,说那几幅作品其实都是德维尔伯爵的收藏,挂在展厅里只是临时借用而已。”
“是的,我知道这件事,”埃丽诺微微一笑,“不过我可不是听别人说的,而是爸爸告诉我们的。”
裴湘心知,原身那时候可能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了,没有注意到达什伍德先生的话,但面上却流露出小小的惊讶之情:
“亲爱的埃丽诺,我都不记得爸爸提起过这方面的事。”
果然,就听埃丽诺解释道:“你当时被展览厅外面的雕塑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哪里会注意到爸爸对艺术展背景情况的介绍。”
裴湘摊了摊手:“瞧,世事就是如此玄妙,即便两年前我不想听、不爱听,错过了,但是这几天我却在主动阅读这些消息。”
埃丽诺笑着点了点头:“是的,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忽然对德维尔伯爵的事感兴趣?我们和那位阁下素不相识。”
裴湘指着报纸的报道说:
“上面说他是著名的艺术品收藏家,鉴赏家。自从不参与政事之后,他就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这方面,收藏了不少国内国外的艺术品,而且眼光相当独到。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受人尊敬的德维尔伯爵不喜欢收藏那些特别有名气的艺术家的作品,反而喜欢自己发掘被埋没的艺术作品和人才。当初,斯泰恩先生的才华能被世人发现并赏识,也是因为这位伯爵阁下。”
听到裴湘这样介绍德维尔伯爵,埃丽诺又低头认真阅读了一遍报刊上的报道,半晌,她称赞道:
“如果这份报道属实的话,德维尔伯爵的举动确实令人感到敬佩,对艺术品的审美水平也令人羡慕信服。”
裴湘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报道应该是属实的,因为你订购的那些文艺评论文章里,也有和德维尔伯爵相关的内容,嗯,虽然很少,你不一定能注意到,但是……都是说他好话的。”
埃丽诺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裴湘:“玛丽安,你因为这些报道就对那位伯爵阁下感兴趣了?”
裴湘坦率地点了点头:“是呀,说实话,我挺好奇他这些年到底挖掘了多少被埋没的艺术天才,都是怎么发现的?可惜,咱们根本不认识他,将来也不会有交集,我的这些疑惑就只能搁在心里了。”
“如果德维尔阁下出一本这方面的自传就好了,”埃丽诺打趣道,“这样,咱们的玛丽安就能解开心里的谜团了。”
裴湘笑了笑,捡起一片树叶把玩。
埃丽诺接着说道:
“不过,德维尔伯爵名声在外,想要得到他器重的年轻人肯定不少。我估计呀,除了亲朋好友引荐给伯爵阁下的青年才俊外,其他年轻的艺术家也会尝试着给伯爵阁下写信吧。”
裴湘叹气:“冒然写信给那位阁下的话,并不一定能够受到重视。甚至,我猜,那样性质的信函都不一定会到达伯爵阁下的手中,毕竟都是陌生人的求助和自荐,让管家处理一下就好了。”
埃丽诺非常同意妹妹的想法,她只当这是一场随意的闲谈,并不知道身旁的姑娘为了引起一位富有慷慨的伯爵的注意,做了哪些计划。
伦敦,伯利克广场,德维尔伯爵私人府邸。
“汉斯先生,这是贵府今日的所有信函,哦,还有七个包裹,我猜又是那些艺术家的作品,希望能够得到德维尔伯爵的赏识。”
伯爵府的管事汉斯朝着送信之人矜持颔首:“辛苦你了,约翰。”
简单地答复了一句后,这位管事就不再继续闲谈,而是指挥着其他仆人把信函和包裹搬进大宅。
近一年来,约翰已经习惯了伯爵府中仆人的谨言慎行。他知道如今伯爵府上下特别讲规矩,从里到外都弥漫着一种冷硬气氛和类似军队的严谨作风。
据说,这种改变和德维尔伯爵的新任继承人有关,那位原本无缘爵位的少爷年纪轻轻就投身军队,战功赫赫,铁血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