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又是一场小型的聚会。
范妮似乎得到了丈夫的叮咛嘱托,这次只请了已婚的夫妇和单身的绅士,并没有再邀请年轻貌美的未婚淑女前来做客。
而且,这夫妻二人十分同心。范妮在安排聚会节目的时候,总是企图把裴湘和莱斯特·西塞尔凑到一起,在一些有心人看来,撮合的意图十分明显。
但范妮的心计全都白费了。
因为裴湘已经事先和达什伍德太太、埃丽诺通了气,告知了约翰夫妇的打算。
范妮的种种安排都被达什伍德太太拦了下来,连约翰亲自提议让裴湘弹琴唱歌,达什伍德太太都以女儿嗓子发炎为借口婉拒了。
其实,达什伍德太太原本也觉得莱斯特·西塞尔十分不错。
他是布朗·帕丁顿先生的好朋友,此次又是为了她们母女四人的事情特意拜访了诺兰庄园,由此可见,他绝对是一位值得信任和器重的年轻人。
然而,当裴湘稍稍透露了一些莱斯特的情史后,达什伍德太太就迅速将此人从女婿的候选名单中剔除了。
挽着达什伍德太太的胳膊,裴湘笑得甜蜜安然。这就是她愿意为这位夫人操心忙碌的理由,她对几个女儿的疼爱之心,一直都很纯粹。
既然达什伍德太太已经表态,裴湘又没有一丝一毫配合的意愿,约翰夫妇也不好再做多余的事情。夫妇二人只能在人后抱怨几句,说有些人不识好歹,注定一辈子碌碌无为,不堪大用。
而莱斯特·西塞尔从头到尾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先是被看重了,然后被嫌弃了,最后被从达什伍德太太选婿的名单中悄悄剔除了。
他依旧乐呵呵地享受着悠闲的庄园生活,并且和好朋友奥德里奇念叨着帕丁顿先生如何如何了……
偶然间听到了达什伍德兄妹谈话的奥德里奇已经从后续的发展中,知晓了玛丽安小姐的选择和“嫌弃”。
他现在会在不经意间琢磨一件事,就是那位娇滴滴的小姑娘说出口的威胁之言,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有什么具体计划?
——她未来的丈夫到底会遭遇些什么?
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一件可以带给他一些“灵感启发”事,那就是关于爱德华·费拉斯先生的一些遭遇。
爱德华·费拉斯先生爱慕埃丽诺·达什伍德小姐,这件事在诺兰庄园里不算秘密。
虽然这位先生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爱意,埃丽诺小姐也没有多余的回应,两人始终客客气气的,如同正常朋友那样交往。但是,爱德华·费拉斯眼中的热切光芒是遮掩不了的。
与此同时,费拉斯先生忽冷忽热的态度也显得有些奇怪,就在一些心思细腻之人开始悄悄犯嘀咕的时候,费拉斯姐弟俩似乎发生了一场争执,而后爱德华·费拉斯就离开了诺兰庄园。
对于费拉斯先生离开诺兰庄园的前因后果,奥德里奇一直认为,他算是全程旁观了整件事的发展变化。
一切的征兆,似乎从一场晨间谈话开始的。
这天早上,裴湘和姐姐埃丽诺在庄园后面的小山上散步,遇到了从另一条小路上走过来的两位绅士。
“达什伍德小姐,玛丽安小姐,早上好。这里的风景真不错,我们从西面过来,发现了一颗非常高大的桑树。”
“早上好,西塞尔先生,德维尔上校,”埃丽诺微笑着打招呼,“那棵老桑树可有好些年了,我们搬来诺兰庄园之前,它就在那里了,每年的果子都很甜美。”
裴湘朝着莱斯特和奥德里奇点头致意,奥德里奇落后一步,四人的队伍就变换了位置。埃丽诺和莱斯特走在了前面,裴湘着挽住了奥德里奇的臂弯。
四人渐渐拉开了距离,一阵沉默后,奥德里奇开口说道:
“那天……我尽量避免听到你和达什伍德先生的谈话。”
“我知道,”裴湘嫣然一笑,“你先是提醒了我,然后又更换了位置。不过,我和约翰的谈话虽然涉及到了私人问题,但是总体来说,也是出于人之常情。从我的角度而言,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羞愧的,所以,我并不会介意被你无意间听到那场谈话。”
“玛丽安小姐这番话,反而让我觉得惭愧了,”奥德里奇侧头凝视着身旁的姑娘,“这显得我之前的反应有些过度紧张。”
裴湘知道奥德里奇是指湖边的那次偶遇,微微摇头:
“那大概和你的从军经历有关,我能理解德维尔上校的警惕和谨慎,以及第一时间的排斥反应。”
“但这里并没有弥漫战火,也没有敌国的探子和奸细。”
裴湘眉目弯弯,温声道:“好了,我们不提那件事了,其实算来算去,你一次我一次,算是扯平了吧。”
闻言,一身端肃的男人沉默了一下。虽然他觉得这姑娘的语气有些像是在哄人,但冷峻的眉目间还是释放出了几丝松融。
一抹浅笑跃出眼底,宛若松上白雪沐浴到春日的暖阳,冰雪渐渐消融,浸润出苍翠挺拔的勃勃生机。
裴湘抬眸间,恰巧捕捉到了这一抹清隽俊秀。
“德维尔上校,关于你拥有过人听力这件事,需要我保密吗?”
奥德里奇摇了摇头:“无需特意隐瞒,这不是秘密。我能完完整整地回到英格兰并得到嘉奖,和我的听觉有很大的关系。它多次救了我,也帮我完成了不少任务,所以,不少人都清楚这件事。”
“但也不该大肆宣扬对吗?”
“嗯。”
“如此说来,你那天其实不该提醒我的。如果你装作若无其事,我不会发觉你已经听清楚了我和约翰的谈话。”
提起这个,奥德里奇的心里至今还残留着几分不可思议。
“我当时看向你和达什伍德先生,只是想警示你一二,不管你是否察觉到我的目光,我都准备要换一个座位了。但我没有预料到,玛丽安小姐你如此敏锐,立刻察觉到了真相。”
“不是我敏锐,而是因为德维尔上校你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
奥德里奇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现在已经无法把玛丽安小姐看成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淑女了,她这副温柔明媚的外表之下,似乎藏着一个截然不同的凌厉灵魂。
意识到这些,奥德里奇此时倒是有些相信那个威胁了。
——这位小姐将来若是被什么人辜负了,绝对可以让辜负她的人悔不当初。
——不过……凭着玛丽安小姐的敏锐机警,倒也很难留出让其他人辜负她的机会。
——大概……有些不幸的苗头从一开始就被掐断了吧?就像她“嫌弃”莱斯特一样,就表现得十分的清明理智。
第143章
裴湘和奥德里奇并肩走在蜿蜒的山道上,偶尔会讨论一下路遇的秀美风景和近来报纸上的新闻评论。
一向不太还说话的奥德里奇今天似乎很有谈兴,说了不少新闻评论背后的内情消息。
快到山丘顶端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莱斯特·西塞尔刻意放慢了步伐,等到裴湘二人走近后,才大声问道:
“玛丽安小姐,你和达什伍德小姐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正在讨论什么呢?我可以听一听吗?你们似乎很激动,讨论的语气也很激烈,我好奇极了。当然了,若是女士们的私人话题,就当我没有问吧。”
裴湘笑道:“你可以询问埃丽诺的,西塞尔先生,干嘛要特意停下来问我?”
“因为达什伍德小姐和奥德里奇一样,都有一种谨慎少言的美德。这两人一说起话来就小小气气的,规规矩矩的,即便是有问必答,但是他们总会省略一些最有争议的细枝末节。玛丽安小姐,说实话,还是咱们俩说起话来比较痛快和有意思。”
“西塞尔先生,你这话听上去似乎不是在恭维我,而是在变相夸奖我姐姐和德维尔上校。但是……既然你也把自己饶了进来,那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莱斯特哈哈一笑,催着裴湘讲一讲她们姐妹俩刚刚在辩论什么。
裴湘组织了一下措辞,而后才在莱斯特期待的眼神中不急不缓地说道:
“我刚刚在问埃丽诺,如果一位绅士爱慕一位淑女,两人条件相当,也没有家人反对、财产不足之类的现实阻力,淑女更是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厌恶情绪,那么,还有什么理由阻碍这名绅士痛痛快快地追求心上人呢?”
“啊,当然没有什么理由了,”莱斯特迅速答道,“这样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
裴湘转头询问身边的奥德里奇,这位年轻的上校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说道:
“应该是还不够喜欢吧,或者,他对之后的事情心存犹豫,没有做好担负婚姻责任的准备。”
莱斯特立刻反驳道:“这怎么可能?奥德里奇,玛丽安小姐用了‘爱慕’这个词,可不是仅仅有好感。绅士们一旦陷入了爱慕这样浓烈的情绪中,那情谊就如同燎原之火,挡不住的。更何况,追求之路上还没有任何不能克服的障碍。”
“任何?”奥德里奇摇了摇头,“玛丽安小姐刚刚的表述中,只说了家庭和经济两个因素。诚然,这确实是非常重要的方面,但你忽略了绅士本身的情况。也许,他身体不好呢?或者他有着隐秘而致命的缺点呢?或者……”
说到这里,奥德里奇·德维尔忽然停顿了一下,他对自己的猜测有些迟疑。
裴湘笑吟吟地看了奥德里奇一眼,接着分析道:
“或者,这位绅士并不是第一次动心,他也许已经向另一位女士承诺了婚约,当然了,这必然是秘密的。因为种种原因,绅士对那位女士爱淡情驰,转而又陷入了一场新的爱恋中。”
莱斯特吃惊地瞪圆了眼睛:“你是说,一位有秘密婚约的绅士,他又有了新的爱慕对象?”
埃丽诺连忙搭话:“这只是玛丽安的胡乱猜测而已,我和她刚刚就是在争论这个问题。因为我认为,一名绅士,嗯,一名受过良好教育的体面绅士,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的。我比较赞同德维尔上校一开始的说法,就是那名绅士是因为某些个人的原因而自卑或者踌躇。”
裴湘微微一笑,没有继续坚持自己的猜想,反而接着提出新的问题:
“那我再提出一个假设,当然,这只是理性讨论而已。如果一位绅士,或者一位淑女,这个人已经有了婚约但却因为种种原因而迟迟没有结婚,在此期间,他用情不专,变心了,不仅有了新的爱慕对象,还对身上的婚约感到后悔烦闷。”
“哦,这可真是一件不幸的事。”莱斯特叹了一口气。
裴湘接着说道:“是啊,很不幸。这位不幸的人十分清楚,这样的变心是不道德的,是应该受到谴责和鄙夷的。所以,他便压抑着真实的情感,坚守之前的婚约,对于这种行为该如何评价呢?”
这次依旧是莱斯特立刻给出了答案:
“玛丽安小姐,我认为这是很负责任的做法,但凡尚有理智的人,都应该对自己的承诺负责,不能事事都由着自己的心意来。”
“西塞尔先生的意思是,这位人士应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嗯,就是那种心理……爱慕心动是自己的事,只要不说、不进一步行动就可以了,等到理智战胜了感情后,再重新回到婚约对象身旁。因为责任和道德感,即便心中念着另一个人,即便他或者她对自己的婚约者再难生出爱意,也要秉承着一种牺牲精神,践行自己的诺言。”
莱斯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嘀咕了一句:“听你这样一形容,怎么感觉怪怪的?”
奥德里奇淡声道:“既然已经没有了爱意,就要尽早坦白,至于结果如何,应该交给另一方做决定。”
“怎么能全都坦白出来?”莱斯特不赞同地嚷道,“奥德里奇,这样就太冷酷了。淑女们那么脆弱温柔,原本可以欢欢喜喜地准备婚礼的,却要在忽然间得知、得知自己的未婚夫曾经变过心,嘿,这不是徒增烦恼吗?把真相说出来后,对人对己都没有好处的。”
裴湘挑眉:“西塞尔先生,你这是把变心的人自动带入了绅士一方。那如果换个角度思考呢?在可以和平解除婚约的前提下,一位绅士愿意迎娶一位心中另有所属的淑女吗?他会觉得对方的隐瞒是一种成全和牺牲吗?恕我冒昧,西塞尔先生,如果你是被隐瞒的一方,你会感激对方的信守承诺吗?”
莱斯特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有些无言以对。
他按照裴湘的假设稍稍设想了一下,心中立刻产生了委屈反感之情。莱斯特知道,他并不会觉得感激,因为他本有机会拥有一个爱他的妻子的……
埃丽诺却十分冷静地指出这个假设的不妥之处。
“玛丽安,你在做这个假设的时候,应该区别看待淑女和绅士的。你不该忽略一些现实情况,就是女士们总是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假若变心的人是一位绅士,他选择默默忍耐再坚持履行诺言,对一些境况不佳的女士来说,其实是一种仁慈。否则的话,被抛弃的女子非常有可能遭遇到比无爱婚姻更可悲的事情。当然了,若是角色身份变换一下,绅士们就可能会感到委屈了,因为他们更加强势,有更多选择的权利,所以不会认为某些隐瞒是为了他们好。”
裴湘自然知道埃丽诺的话比较冷静客观,因而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此时也不是非要争辩出个谁对谁错来,只不过是想趁着一次散步闲聊的机会,给埃丽诺开拓一下思路而已。
至于会遇到这两位绅士,并让他们参与到了讨论当中来,纯属就是巧合了。
于是,她依旧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抛出了第三个讨论话题。
“那咱们再来分析一下这个假设中牵涉到的第三人,就是那位绅士爱慕的……好吧,鉴于男女之间的社会地位不同,我暂且选择缩小我的假设范围,把这件事中的中心人物设定为一位不幸的绅士。”
说着话,四人已经走到了小山丘的顶部,慢慢饶了一圈后,又默契地原路返回。
“被绅士新爱慕上的那位女士,在这个假设事件中又会处于何种境况呢?”
莱斯特飞快说道:“她当然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