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三楼的藏书室内,一身冷意的奥德里奇皱着眉头听吕蓓卡倾诉她的悲惨人生、她的挣扎感恩、她的自强不息,以及对红制服军官的仰慕……
裴湘吃完东西,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露台门廊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她侧耳一听,辨别出来人是米德尔顿太太和莫多特小姐。对于裴湘来说,这两人都不是特别合拍的聊天对象,所以她便悄悄起身,从露台的侧门提前离开了。
顺着旋转楼梯走到三楼,裴湘按照一位女仆的指路朝着藏书室走去。
然而,还未等裴湘走到藏书室大门前,那扇雕着高雅花纹的大门就被人猛地推开,一道纤细婀娜的绿色身影从里面冲了出来。
裴湘脚步一顿,迅速避开了此人的奔跑路线。但是,有些事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比如路遇碰瓷。
这道伤心欲绝的飘香身影在路过裴湘的时候,忽然惊呼一声,同时平地磕绊了一下。之后,她便以一种不太合理的角度朝着裴湘所在的方向扑倒了下来。
裴湘身后是一尊雕塑,上面有棱有角。
她若是普通柔弱女子,被这样猝不及防地一扑,整个后背肯定要撞到身后的雕塑上的,免不了要流血受伤。而扑倒她的人因为有人隔着,倒是不会受到多大的伤害。
于是,不喜欢吃亏的裴湘立刻放弃了普通美貌娇柔少女人设,脚尖点地往侧面一挪一退,在眨眼间就离开了原地,将那尊棱角分明的坚硬雕塑暴露了出来。
她的这个反应极快,快到故意摔倒之人都来不及反应,带着一脸的错愕狠狠地撞向了雕塑。
当然,这人是打算避开受伤的危险的,她的反应速度也不慢,在裴湘避开的瞬间,她试图硬生生地遏制住摔倒的姿势,最起码,不让自己受太重的伤。
但裴湘可不是好脾气的姑娘,她刚刚吃饱喝足,力气大着呢。
所以,她在躲开危险的同时,抬手猛推了一下碰瓷的人。
——碰什么瓷?呵,想摔就真摔呗,这里又没有监控摄像头。
这次,绿衣姑娘是真的痛呼出声了。在一阵剧痛袭来的同时,她感到额头上有湿润的液体流了下来,随即,淡淡的血腥气味成了她昏迷前的最后记忆。
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当裴湘一脸无辜地把手背到身后的时候,不远处的楼梯间内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显然,这是有人听到惊呼声之后,特意奔上来查看情况了。
裴湘又往后小小挪了半步,理了理裙摆,然后侧头看向大门敞开的藏书室。
门内,黑发黑眸的奥德里奇沉默不语地注视着她。
脚步声越来越近,裴湘先发制人诘问唯一目击者:
“德维尔先生,你在和这个吕蓓卡偷偷约会吗?她的身手很利落,行为也非常可疑,作为一名身居要职的陆军军官,你是不是应该重视警醒一下?”
第160章
面对裴湘理直气壮的诘问,奥德里奇忽然松了一口气,对面姑娘朝气蓬勃的眼神和健康粉润的面色,让他全身紧绷的肌肉猛然放松了下来。
短短的十几秒,奥德里奇的情绪大起大落,从惊骇焦急到怔忪吃惊,再到此刻的庆幸感激。
——没受伤就好,其它的事情……都是次要的。
奥德里奇刚要开口说话,之前听到惊呼声的几名绅士和男仆就赶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玛丽安小姐你在这里……德维尔先生?哦,上帝呀,这里有位小姐昏过去了……”
“昏倒的小姐是哪位?”
在嘈杂的人声中,裴湘和渐渐走近的奥德里奇对视了一眼。黑发男人微微颔首,然后在她身前半步远的地方站定,宛若守护般地隔开了裴湘、人群与昏迷的吕蓓卡。
两人都没有言语,默契却在无声的动作中自然形成。裴湘望着眼前的挺拔背影,眉目缓缓舒展,心知这人是不打算说出他看到的全部真相了。
众人一阵忙乱,吕蓓卡被男仆抬到了最近的一间客房内。看着这位一脸血的姑娘,管家连忙派人去请医生,又吩咐人去找主人莱斯特·西塞尔。
莱斯特来得很快,但表情有些诡异。
说实话,当他得知吕蓓卡血流满面地昏倒在藏书室附近时,大脑中浮现出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奥德里奇那个不解风情的家伙把投怀送抱的美人儿当成了敌袭,然后把人一脚踹飞了。
当然,这个荒诞的画面只在莱斯特的脑海中存在了几秒钟,然后就被他强制压在了心底深处。
“咳咳,那个奥德里奇呀……哦,还有玛丽安小姐,对了,玛丽安小姐你还好吗?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吓坏了吧,快坐下来,我让女仆给你端一杯热茶来压压惊。”
裴湘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她似乎在竭力避免花容失色,努力维持着典雅娴静的淑女仪态。只是,那苍白的脸色和瞳孔里的惊惧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无需多说一个字,她就得到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怜惜关切。
奥德里奇再次莫名其妙地接收到了莱斯特的谴责目光……
终于安顿好了昏迷的吕蓓卡小姐和受惊吓的裴湘,趁着医生抵达别墅前的这段时间,众人开始询问事故缘由。
裴湘喝了一口热茶,慢慢开口道:
“我用完下午茶后,就想去藏书室里找本书看看。可是,还没等我走近藏书室,吕蓓卡小姐就忽然从里面冲了出来,是的,是冲了出来,非常快的那种。我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使得一位淑女这么惊慌失措地奔跑。我有些吓傻了,就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吕蓓卡小姐越过我站立的位置后,似乎才反应过来,有人看到了她情绪失态的一幕,她当时就惊呼了一声。然后,嗯,似乎被绊倒了,这个我没看太清楚,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唉,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撞到了走廊里的那尊雕塑上,后来,几位先生就跑了过来。”
裴湘说完话,就看向最先出现在走廊里的一位绅士,目光清澈而真挚:
“朗特里先生,你们救助吕蓓卡小姐的时候,发现她是因为什么而摔倒的吗?我当时站在她的斜后方,有些距离,看不到她脚底下的情况。是不是那块地毯上有什么障碍物,还是绊到了裙摆上?唉,若是我当时没有愣住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开口提醒一下吕蓓卡小姐。”
被点名询问的朗特里先生顺着裴湘的引导认真回忆了一下,而后迟疑地说道:
“我当时急着救人,没有注意到地面上有什么多余的东西,这个,可以让仆人们再去检查一下。玛丽安小姐,你距离吕蓓卡小姐摔倒的地方有些距离,再加上女士们的裙摆遮挡,确实看不到具体的情形。所以,请你千万不要自责,面对厄运,我们有些时候确实有心无力。”
朗特里先生的话间接表明了,裴湘当时站立的位置确实距离吕蓓卡摔倒的地方有些距离。
但是,最能证明吕蓓卡摔倒之事同裴湘无关的人,还得是另一位一直未出声的黑发先生。毕竟,从事故发生到众人出现,这中间还是存在一小段空白时间的,即便它非常短暂,但也不容忽视。
丽莎眼眶微红,她环顾着室内的众人,声音沙哑:
“德维尔先生,我知道你是一位正直诚恳的绅士,不仅我这样认为,吕蓓卡也是一直这样时时刻刻地称赞你的。她今天出门的时候,是那么的高兴,一遍遍地照着镜子,生怕有不完美的地方,我知道,她非常期待同你见面。只是、只是我没有想到,她那样满怀憧憬与羞怯地去赴约,却得到了这样悲惨的结果。德维尔先生,请你看在吕蓓卡的一颗真心上,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丽莎的话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他们此时忽然反应过来,刚刚玛丽安小姐说的,她看到吕蓓卡小姐从藏书室里面跑了出来,情绪激动,之后就摔倒了。而他们冲上来的时候,奥德里奇·德维尔先生正好从藏书室里走出来……
——这岂不是说,在玛丽安小姐抵达藏书室之前,德维尔先生和吕蓓卡小姐是在藏书室里单独相处的?
——再听这位丽莎女士的言辞描述,原来,清纯美丽的吕蓓卡小姐是爱慕德维尔先生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吕蓓卡小姐又是那样的身份来历……
不仅众人好奇,就连裴湘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奥德里奇。
当然,她倒是没有怀疑奥德里奇和吕蓓卡之间有什么暧昧关系,但这并妨碍她看热闹呀。
——来了来了,继我被吕蓓卡身体碰瓷后,德维尔先生也要被名誉碰瓷啦!
奥德里奇瞥了一眼裴湘,眼底划过一抹无奈。
“在出事之前,吕蓓卡小姐确实同我在藏书室里谈事情。”
丽莎呜咽了一声,颤声道:
“我可怜的吕蓓卡,德维尔先生,请你一定要帮帮她,她、她现在能指望的人不多了,就、就看在你们的情谊……”
莱斯特皱眉打断了丽莎的话,沉声道:
“我知道吕蓓卡要和奥德里奇见面的事,但却不知道这里面存在着更加亲密的个人关系,这完全是无中生有。在吕蓓卡找到我说想要和奥德里奇谈一谈的时候,我敢担保,我的朋友根本没有见过吕蓓卡小姐,更别说什么情谊了。”
说到这里,莱斯特目光严肃地望着在场众人,还特意多看了一眼裴湘:
“诸位应当清楚,奥德里奇一直在寻找先伯爵夫人丢失的几件首饰。这位吕蓓卡小姐约见奥德里奇的理由也和这个有关,她说她知道一条项链的下落,一定要当面告知奥德里奇,一定要单独谈话。所以,我才安排他们在藏书室面谈。”
奥德里奇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寒凉:
“吕蓓卡小姐说了很多无关的话题,在我拒绝了她的一些无礼荒唐的请求后,她就跑出了藏书室。更遗憾的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项链的下落,等我追出去询问的时候,正巧看到她自己拌了自己一下,然后就磕在了走廊一侧的雕塑上。”
这个解释既撇清了他和吕蓓卡的关系,也证明了裴湘之前的叙述。
丽莎心中不快,但她却不能对莱斯特和奥德里奇发脾气,只能表现得特别伤心,凄楚落泪娇柔无助。
她自认为十分了解这些绅士们的正义感和责任心,不管奥德里奇之前对吕蓓卡是否有意,但这样一个痴情于他的漂亮女子受伤昏迷了,他岂能毫无同情怜悯之心,岂能铁石心肠袖手旁观?
果然,在场的其他几名绅士都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就在丽莎准备继续添油加醋的时候,负责照顾吕蓓卡的女仆出来说,昏迷的吕蓓卡小姐醒了。与此同时,管家领着菲利普医生走了进来。
于是,大家暂停了讨论,静等着医生的诊断结果。
“这是头部受到撞击而导致的昏迷,病人能这么快就清醒过来,是好现象。不过,她之后应该会感到晕眩、恶心和乏力昏沉。”
丽莎最关心吕蓓卡的脸:“菲利普医生,麻烦你帮吕蓓卡看看脸上的伤口。”
“嗯,这个额头上的伤口有些深,虽然止血很及时,但是……有很大的可能会留下疤痕。晚一些时候,这位小姐可能会低烧发热,需要认真细心照看。哎,现在天气热,若是伤口恶化了,要及时通知我,我会根据她的病情变化调整治疗手段的。”
听闻吕蓓卡的脸上很可能会留下疤痕,丽莎难掩失望,仿佛即将损失一笔重要财富。
她深吸了一口气,诚心诚意地请求菲利普医生务必全力治疗吕蓓卡的伤处,尽量不要让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毁容。
菲利普医生自然清楚这种事关系到一个姑娘的未来幸福,连忙郑重承诺,他会竭尽所能地治疗吕蓓卡小姐的。
裴湘一脸好奇地询问道:“这样程度的伤口,若是出现在身体上,比如背部、肩膀、脖颈等地方,也会像在脸上一样,存在留下伤疤的隐患吗?”
“这是自然,伤口的愈合程度与受伤者的恢复能力有关,也和治疗效果有关。无论是身体哪处受到这样的伤害,都存在留疤的风险。”
闻言,裴湘挑眉望向脸色惨白的吕蓓卡,毫不心虚地回视她愤恨的目光。
——既然先出手害人,就该做好自食恶果的心理准备。
丽莎本来就把裴湘当成假想敌,此刻又因为吕蓓卡的伤而心情烦躁,便有些控制不住脾气。她听到裴湘和菲利普医生的问答,立刻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玛丽安小姐询问这些做什么?你若是真的关心吕蓓卡,当时为什么不拉住她,反而眼睁睁地看着她扑倒撞向雕塑。”
裴湘无视了丽莎的质问,只望向屋内的莱斯特·西塞尔。
她是他邀请的客人,丽莎是他的女伴,客人受到无礼指责,主人需要表明立场。
莱斯特朝着裴湘微微颔首:“抱歉,玛丽安小姐,丽莎急糊涂了,请不要把她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莱斯特……”丽莎不满。
“去把丽莎女士请回她自己的房间,”莱斯特捏了捏鼻梁,沉声吩咐管家,“让女仆给丽莎女士收拾东西,她生病了,应该尽早返回伦敦修养。”
“是,先生。”
于是,纵然丽莎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跟着态度强硬的管家起身离开。
随后,裴湘、奥德里奇和莱斯特也离开了客房。
莱斯特向留在房间外面的众人解释吕蓓卡的病情,裴湘则依偎在匆匆赶来的埃丽诺身上,表示她今天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此时有些支持不住了,需要去休息片刻。
这自然是非常合理的要求,谁让淑女们的娇柔脆弱已经深入人心了呢。
其实,对于在场的许多人来说,这姑娘能坚持到现在还没有昏倒过去,就已经非常出人意料了。
——简直像女战士一样坚强!
埃丽诺扶着妹妹离开,她一开始还十分担忧,想着要不要让人去通知达什伍德太太。但是姐妹二人刚刚转身离开人群,她就感到“虚弱不堪”的妹妹偷偷戳了自己好几下,耳边传来小小的活泼的声音:
“埃丽诺,我没事,那个吕蓓卡想要陷害我,我就借力使力让她自己撞到雕塑上去了。所以呀,我根本没吓着,你别担心我。”
埃丽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