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尽量模仿珍妮弗·格雷的语气和书写习惯,又不忘把所有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让其他读到这封信的陌生人明白,珍妮弗·格雷今晚之所以出现在这个花园后门处,就是打算和乔治·多佛尔先生见面的。
而两人见面的目的,一是拜托乔治·多佛尔给那个通缉犯多莉丝·格雷送信送钱,并安排好藏身之处。
二则是,珍妮弗·格雷要用一个把柄,逼着乔治·多佛尔许下婚姻的承诺。
至于把柄是什么,信件里说得不太明白,只是寥寥几笔带过,但是只要稍稍关注派系斗争的人就会清楚,珍妮弗·格雷必然是掌握了乔治·多佛尔打算陷害马尔伯罗议员的证据,并想凭借这份证据,向乔治·多佛尔逼婚。
那么,珍妮弗·格雷的逼婚结果呢?
可怜呀,看看她香消玉殒的结局就清楚了……
裴湘认认真真地琢磨修改这封信件的内容和措辞,务必让人毫不怀疑地认为,这就是珍妮弗·格雷写给妹妹多莉丝·格雷的未送出信函。
写完信,裴湘呼出一口气,眉目略微放松。
她之前花了大力气模仿学习珍妮弗·格雷的字迹,当初是为了取信于爱德华·布鲁斯,如今却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安全和帮珍妮弗·格雷“说”出一部分真相。
等到墨迹彻底干了,裴湘拿着写好的信和之前收好的那瓶香水走出了木屋,重新来到珍妮弗·格雷的身边。
她在信纸上喷洒了一点香水,而后把信折好,小心地塞进珍尼佛·格雷的胸衣里面。
之后,裴湘又打开了那个行李袋,把里面所有的纸质资料和那个密码笔记本取了出来,只留下珠宝首饰和钱财在里面。
——这些就是信里的珍尼佛·格雷给妹妹准备的傍身钱财了。
——按照信中所述,今晚,若是没有意外发生,它们应该和那封信一起被交到多莉丝·格雷的手上……
裴湘在做一系列事情的时候,一直谨慎行动,让自己尽量避免破坏现场,破坏珍妮弗·格雷和乔治·多佛尔曾经发生过争执的痕迹。
——珍妮弗·格雷,你放心吧,最先发现你和那封信的人,肯定是马尔伯罗议员一脉的,他们会迫不及待地把罪名往多佛尔身上扣的。
——那些人啊,一旦给了某一方攻讦政敌的借口,即便无罪的人也能惹一身腥的,更何况,乔治·多佛尔是罪有应得。
——而且,他会多上一个窝藏通缉犯的罪名。
——借你的口,让他们以为多莉丝·格雷藏在英格兰乡下的某个地方吧。
裴湘望了望漆黑的天幕,心想铁门那里一直没有动静,大概是真的没有人返回吧。
她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那个仓皇离去的乔治·多佛尔到现在也没有返回,大概是不知道珍妮弗·格雷撞到墙之后,被砸破了脑袋,丧失了性命?
或者说,他认为即便珍妮弗·格雷死了也没什么,因为没有第三个知道他们的会面,而他又把那封重要的信函夺走了,更不会让人将凶案联想到他的身上。
既然凶手返回查看的几率很小,裴湘就决定再冒点儿险,乘着夜色立刻离开桑菲洛花园府邸,不能让人知道她曾经出现在凶案现场。
——至于明天的调查问询,想必不会太过刨根问底,我只要一口咬定,我急着回家又没有找到鲁波,就独自一人离开了,估计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调查人员走了过场后,很快会把主要精力放在乔治·多佛尔身上的。
——我若是马尔伯罗议员的话,肯定会趁机揪住这次的意外,狠狠打击敌对派系的威望,努力坐实乔治·多佛尔的罪名。
裴湘一边冷静分析后续的发展,以及自己被牵连的危险度,一边细心整理好木屋里属于自己的东西和所有痕迹。
她把珍妮弗·格雷的笔记本和身份资料藏进箱子里后,便拎着她的东西离开了桑菲洛花园。
第二天清晨,不提马尔伯罗议员初闻噩耗时的惊诧和愤怒,只说裴湘这边。
她早早就拜访了韦斯特府邸,告知韦斯特夫妇,她已经和爱德华·布鲁斯那边打通了关系,对方已经答应她,只要韦斯特夫妇愿意付出一些金钱,他就立刻批复韦斯特家的特殊许可。
韦斯特夫妇听闻这个消息后大喜,立刻吩咐仆人准备马车,他们生怕夜长梦多再出变故,打算早早就去寻找爱德华·布鲁斯先生,这时候,他们已经顾不得提前送拜帖这种礼节了。
裴湘自然赞同他们的快速行动计划,她同样担忧出现一些意外和变故。
毕竟,在桑菲洛花园府邸的遭遇让她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有时候计划再好,也会被意外打乱的。
好在,裴湘和韦斯特家的运气不错,爱德华·布鲁斯那边没有再出什么差错,航运的许可很快就被批准了。
至于裴湘这边,则要更加幸运一些。
她发现那些调查人员根本没有在意她这个小人物,似乎也不认为她有胆子有能力谋杀人,连个问询查问都没有,直接就把嫌疑犯人选锁定在了乔治·多佛尔的身上。
据得到了金项链而心情颇好的佩吉太太透露,马尔伯罗议员其实早就怀疑,珍妮弗·格雷另有年轻的情人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抓到人而已。
裴湘喝了一口茶,耐心地听着佩吉太太八卦桑菲洛花园里的事情,神态悠闲,完全一副旁观着的姿态。
“哎呀,你现在好了,搭上了布鲁斯先生,你看看,你喝的茶都很好哩,露西,你将来富贵了,可别忘了帮过你的佩吉呀。”
裴湘弯了弯嘴角,目光轻盈地掠过佩吉太太圆润的脸,落在窗外蔚蓝的天空上。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呀。”
“可不是,哎呀,都这个时间了,我得赶快回去了,要不然女主人又要抱怨了。”
佩吉太太一口吞掉桌上的小甜饼,跳起来和裴湘告辞,不一会儿,她壮硕的身躯就十分灵活地翻过屋外的栅栏,消失在了拐角处。
“再见,佩吉太太。”裴湘轻轻说道。
她起身走进卧室,里面是打包好的行李箱,预定好的马车马上就要到了。
“再见,英格兰。”
第26章
裴湘站在甲板上,眼前是蔚蓝的海水和透彻的晴空。
她摘下手套,让湿润的海风拂过手指,凉丝丝的,很温柔,自由的风倏尔忽至,又飘荡而去,卷起波光粼粼的碧波,涌来,褪去,荡出层层涟漪。
这一切,灵动而真实,自然而壮阔,让裴湘一直以来提着的心,慢慢落到了实处,落到了那绵绵不绝的海潮声里。
她的唇边漾起一丝轻松的笑意,起初是很小很小的愉悦弧度,但渐渐的,那弧度越来越明显,就变成了眉眼弯弯,恣意灿烂。
裴湘独享了一会儿油然而生的喜悦之情后,又重新戴上了洁白的长手套,整理好了缎带帽子,再次恢复了淑女应有的仪态,她悠然转身,准备去头等舱的餐厅享用丰盛的早餐。
可没走几步路,裴湘就在转角处碰到了认识的人,路易斯·伯纳德——她在船上新结识的年轻先生,他似乎也在欣赏波澜壮阔的海洋风光。
“布拉德小姐,早安。”
“早安,伯纳德先生,你也出来欣赏这晨间美景吗?”
“原本是打算好好享受一下这样晴朗美妙的晨光海景的,不过,因为布拉德小姐曼妙身影的闯入,扰乱了我的计划。”
裴湘挑眉,声音含笑:“哦?是我打扰到伯纳德先生独享的静谧时光了吗?那我可得抓紧离开。”
自称是法国贵族后裔的美国人路易斯·伯纳德先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走到裴湘身侧,同她并肩而行:
“您可千万别弃我而去,布拉德小姐的出现让我的心湖泛起涟漪,哪里还有多余的注意力观看那些不解风情的海浪呢。”
“那可真是遗憾,美景岂可随意辜负。”
“遗憾?哎呀,布拉德小姐可说错了,对我来说,这样的意外可是一点儿都不遗憾。
能有幸和一位窈窕淑女多交谈几句,是我的幸运,当然,若是能和这位来自英格兰的优雅淑女共进早餐,那才是真正的荣幸之至。”
裴湘矜持点头:“我想,伯纳德先生是拥有这份荣幸的。”
路易斯·伯纳德适时地露出了受宠若惊的夸张表情,逗得裴湘莞尔一笑,她轻轻挽住了年轻绅士的胳膊,两人朝着餐厅走去。
裴湘本来就是伶俐性子,如今又没有了被抓捕归案的隐患,便活泼自在了很多,和人相处时多了几分洒脱和随意。
她身边的路易斯·伯纳德也不辜负他的法国贵族血统,同大多数矜持严肃的英国绅士相比,伯纳德更懂得如何对漂亮女人献殷勤,更会说浪漫又风趣的话语。
两人一个英俊挺拔,一个美丽优雅,谈论某些话题的时候也挺合拍,所以,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他们相处起来却显得非常熟稔,就像老朋友似的。
路上,裴湘和路易斯·伯纳德又遇到了几位同住头等舱的乘客,大家都已经互相介绍过姓名和身份了,又在这几日的旅途中逐渐熟识了彼此,此时在餐厅外偶遇,纷纷寒暄问好,简单聊了几句后便一起结伴而行。
裴湘现在的身份是出身英格兰北部的露西·布拉德,祖上也是体面人家,有些家产,衣食无忧。
但是不幸的是,她家里之前出了一些变故,如今就剩下露西·布拉德一个人了,所以,她要去美利坚寻找失去音讯多年的兄长。
虽然知道单身女性独自远行会非常麻烦,但是,那种渴望寻找到最后一个亲人的迫切心情,让她毅然登上了这艘开往美利坚的客船。
“我相信,上帝会保佑我的,父母也会在天堂为我祈祷,让我们兄妹二人早日重聚,平安幸福。”
“哦,是的是的,谁忍心伤害您这样的淑女呢,不过,这一路上可不全是咱们这样的上等人,布拉德小姐,还是要多多注意安全。”
“多谢大家的好心提醒,放心吧,伦敦的韦斯特先生和太太帮我提前打点好了船上的一切,至于下船之后的事情,嗯,我会联系家父生前在美利坚的老朋友的,那些叔叔伯伯们会照顾我的。”
这番解释说词,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船上其他旅客们的好奇心,让大家不再过多地议论布拉德小姐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头等舱里,并且,身边竟然没有长辈或者成年男性陪伴。
同时,他们对裴湘也多了一些怜悯和体谅,又觉得她在经历了这么多不幸的事情后,仍然能保有开朗活泼的性格,实属不易。
至于裴湘杜撰出的父母到底经营什么产业,他们一家具体住在哪里,倒是有人打听过,但裴湘不愿意过多透露内情,总是礼貌地沉默或者笑而不答,这些人就不再询问深究了。
毕竟,大家只是萍水相逢的旅伴而已,下了船就各奔东西了,确实没有必要刨根问底。
其实说实话,按照裴湘原来的打算,是不准备在这次的旅途中认识这么多人的。
她原本准备用晕船和水土不服引起过敏之类的借口,躲进房间里闭门不出,从而避免参与头等舱旅客们的日常交际。
之所以有这样的打算,是因为她对韦斯特夫妇给她准备的身份不太放心,准备在抵达美利坚之后,找机会再更换一次,那样的话,就算是真正的无后顾之忧了。
因而在此期间,她露面的次数越少越好。
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快,裴湘一上船就知道,她的这个计划已经行不通了。
韦斯特夫妇大概是为了感谢她说通了爱德华·布鲁斯先生,亦或者是,他们单纯地想要维系双方的友谊,竟然非常有责任心地把她临时托付给了这艘客船的船长,拜托对方在航行中仔细照顾裴湘。
船长是重视承诺的人,起航之后,他就立刻拜访了裴湘,还非常热情地把她介绍给了几位出身体面的旅客,也就是裴湘所在头等舱里的左邻右舍。
介绍之时,船长自然是按照韦斯特夫妇给裴湘办理的虚假身份背景说的,因此,裴湘不得不再次戏精附体,熟练捡起日渐成熟的演技,认真地扮演起露西·布拉德小姐来。
再别提什么装病装晕船了,裴湘不用动脑筋都能猜出,热情守信的船长一旦听说她生病不舒服了,立刻就会派遣随船的医生给她诊治,亲自询问病情,到时候,肯定瞒不过专业人士的。
于是,裴湘用了一分钟调整心态,而后,她马上投入到露西·布拉德小姐的身份中来。
她想着,既然事情没有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而行,也不能怨天尤人或者手忙脚乱,还是要从这个不太合心意的局面里,找到更多的好处,给自己增添些的筹码,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呢。
想法一发生改变,裴湘就变得非常乐意结交新朋友了,这些头等舱里的乘客都有着非富即贵的背景,此时坐船去美利坚,几乎没有是去纯粹旅行的,大多是为了家事或者公务。
因此,他们在北美那边都有着各种各样的人脉关系,或者资源供给,办起事来自然更加方便。
裴湘倒不是想要利用谁,她只是一向谨慎惯了,为人处世喜欢留后手,不喜欢浪费机会,所以,她的态度就自然而然地变得积极起来。
作为露西·布拉德小姐,裴湘出手大方,为人舒朗又善解人意。
她的言谈举止优雅从容,一看就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上等人,兼之,她有着让多愁善感的小姐太太们唏嘘怜悯的身世,因此,她很快就被头等舱里的体面人家接纳了,他们称她为亲切漂亮的真诚朋友。
然而对于裴湘来说,用新身份结识的新朋友中,自称是法裔美国人的路易斯·伯纳德才是最有意思的一个。
这个男人把法国男人的优雅和浪漫发挥得淋漓尽致,头等舱里面的女性乘客们,就没有不被他恭维赞美过的。
他喜欢说甜言蜜语,俏皮话儿信手拈来,但他很好地把握住了风流却不下流的度,不会让人觉得他猥琐荒唐。
即便是一些反感法国佬的纯种英国绅士们,对路易斯·伯纳德此人也生不出什么特别的恶感。
最多就是在法国男人和自家老婆女儿说话的时候,适当地转移话题,隔开双方的进一步接触,省得回到房间后还要被妻子抱怨不解风情或者严肃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