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伯纳德被“隔离”开了几次后,就很有风度地主动拉开了距离。
然后他发现,整个头等舱区域,唯有孤身一人的裴湘身边没有严肃古板的“恶龙骑士”守护。
两人可以畅快聊天而不被突然冒出来的男人硬生生地转移话题,于是,这位英俊的先生就更愿意黏在裴湘身边了。
接触多了,裴湘就隐约察觉到了路易斯·伯纳德性格里的一些违和之处,倒不是感觉到了什么针对她的恶意,就是觉得,这人日常表现出来的性子和他真正的脾气可能不太一致。
“可是,哪个人没有些难言之隐呢?”裴湘不甚在意地想着。
而且说实话,她对自己的凭空猜测也不是特别地肯定。
因为那种违和感非常的浅淡,浅淡到几乎会让她认为是错觉,所以,自身同样拥有许多秘密的裴湘并不打算深究窥探。
——没必要,也太累心,还可能会遭受危险。
——下船之后各奔前程,与其花力气研究一个男人的真实秉性,还不如想一想,我在美利坚要如何生存呢。
目前来说,裴湘手中的钱财不算少,足够她在美利坚衣食无忧地生活一阵子了,但是,裴湘对此并不满意。
她认真计算过自己的身家总值,距离真正的经济自由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更别提享受这个时代的奢侈生活模式了。
裴湘当然想让自己过得更加舒适更加富裕,所以,如何赚钱是她现今的头等大事。
之前在伦敦短暂停留期间,除了一开始变卖首饰换到的应急资金外,裴湘后来的经济来源主要是通过女红绣品和给廉价小报匿名投稿。
离开前,她把一批精美的绣样绣图卖给了杂货铺老板亨利,是一次性买断的卖法儿,她因此得了一笔还算丰厚的报酬。
与此同时,她的谋生手段还涉及到了英格兰日渐火爆的讽刺漫画市场,裴湘用现代人辛辣幽默的语气、犀利清奇的角度,以及敢于大肆抨击政府要员、皇室成员的无畏勇气,赚了一大笔稿酬。
把想讽刺的人都讽刺了,把想抨击的社会现象都抨击了,把能薅的羊毛都薅净了,裴湘拍拍裙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把她当做通缉犯的英格兰……
在裴湘离开三个月后,一个延时送达的包裹终于出现在了菲茨威廉·达西位于伦敦的府邸。
“达西先生,府里今早收到了一个包裹,说是给您的,希望您能亲自打开。”
达西刚刚从外面回来,正准备去书房办公,闻言,好奇地问道:“是谁寄给我的?”
“署名很奇怪,先生,上面只说是一个被你帮助过的人。
哦,对了,送包裹的人说,其实那个包裹早就在他的手上了,只是交代他办事的人提了个非常奇怪的要求,说是让他在三个月后的今天送过来。
那人还承诺了,若是送包裹的人认真完成了嘱托的话,您在看了包裹里的东西后,会付给他一英镑作为奖励的,所以,那人把这件事记得牢牢的,他说他明天还来取钱。”
达西原本不太想理会奇奇怪怪的包裹的,但是管家后面补充的话,反而引起了他的兴趣,特别是“三个月”这个时间段,让菲茨威廉·达西有些过于敏感。
“嗯,把包裹送到书房去吧,我一会儿亲自拆开看看。”
管家应声离开,留在原地的达西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神色忽然复杂起来。
三个月前,他从英格兰北部返回伦敦,打算去看望一下有孕在身的露西夫人,虽然不太方便,但是作为朋友,他确实担忧露西夫人的生活水准和健康情况。
他想着,若是情况不乐观的话,无论如何,即便会伤害到露西夫人的自尊心,他也要强势插手提供力所能及的照顾,以保证他的朋友平安生子。
然而,让达西先生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按照米勒太太提供给他的地址去拜访露西夫人的时候,那里的房东告诉他,露西夫人已经退了在格雷斯丘奇街的租房,就在三天前,她提着行李箱乘坐马车离开了。
达西当时就心下一沉,各种忧虑和不利的猜想一起涌进脑海里,让他没来由的惊慌。
达西连忙向房东询问,露西夫人是否遇到了经济困难,或者有什么人为难了她,才使她匆匆离去的。
房东自然否定了达西的猜测,她说露西离开的时候很高兴,看起来不像是遇到糟心事的样子。
而且,这一带的邻里关系比较亲近,大家都没有看见有什么人来找露西夫人的麻烦。
这个回答稍稍安抚了达西的担忧,但却让他忍不住往另一个方面思考。
就在他站在路旁出神发呆的时候,一位路过的胖妇人走过来和他搭话。
“请问,这位尊贵的先生,您是来找露西的吗?”
“是的,我是露西夫人的朋友,没想到她已经离开这里了,请问你是?”
佩吉太太搓了搓手,眼中冒出算计的亮光,笑容顿时十分谄媚:
“啊,我是佩吉,附近一座宅子的女管家,当然了,也是露西的好朋友。
这位先生,看你仪表堂堂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要是愿意发发善心给佩吉一点儿奖赏,佩吉愿意和你谈谈亲爱的露西的。”
达西并不是很乐意同佩吉这样的人打交道,但他又不愿意就此转身离开,只得皱着眉头问道:
“佩吉太太,你知道露西夫人搬去哪里了吗?你们既然是朋友,你有她的通信地址吗?”
佩吉转了转眼珠子,十分狡猾地说道:“先生,虽然我不知道露西去了哪里,但我知道,有人肯定知晓这个答案哩,你若是一定要询问我到底谁知道,我就得好好想一想呢。”
达西哂笑,掏出几枚硬币递给佩吉,冷声催促道:“佩吉太太,请讲。”
“达西先生,你要是想知道露西在哪里,得去找一位叫做爱德华·布鲁斯的先生,他和露西有着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所以,他自然知道她搬去了哪里。说不定啊,就是他给露西提供的房子哩。
要我说,那丫头可是没有什么良心呢,自从她攀上贵人发达了以后,都不理会我这个昔日里的老朋友啦,也不回来看看咱。”
佩吉的话让达西心生厌恶,他觉得这个贪婪的妇人完全是在胡言乱语,什么爱德华·布鲁斯,什么攀上贵人,绝对是在诬陷露西太太。
达西转身要走,佩吉连忙喊住他:
“喂,尊贵的先生,你不想知道露西现在过得好不好了吗?不想知道她去了哪里了吗?”
“你不是说她发达了吗?怎么,你在撒谎欺骗我。”
“哎哟,当然不是,露西过得可好了,这个我保证。”
达西得到了这个答案,微微放心,便懒得再和这种人继续交流,他选择直接离开。心里则暗暗打算,回去以后,自己要找人查找一下露西夫人的下落。
当然,他的情绪也有些低沉,他觉得露西夫人突然搬走而没有给达西府送去搬家的消息,是想远离他,不想再和他有所牵扯,这样的认知,让达西郁闷失落,也有些委屈和想不明白。
——既然你如此急切地避开我,那我何必上前讨人烦?至此以后,就当白白相识一场吧。
——等等,露西夫人不会又被威克汉姆那个家伙诱骗回去了吧?
——不,那是以前的露西,现在的露西夫人绝对不会如此糊涂。
在达西离开后,佩吉太太捏着手中的硬币,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以她看尽八卦绯闻的过来人眼光判断,这位严肃的先生肯定不单单是朋友而已,说不定,他是露西的另一位裙下之臣呢。
佩吉哼笑,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你还得回来问我的,到时候,可就不是现在这个熟人价码哩。”
达西不知道有人正打算宰他一笔,他离开格雷斯丘奇街区后,就吩咐人去打听露西夫人的去向。
当然,他提供给下面办事之人的线索,都是裴湘之前透露给他的关于露西的一切,自然,达西没能等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再后来,他在北面新结识的朋友查尔斯·宾利过来伦敦游玩,达西一边忙于处理家族事务,一边陪着朋友参加各种舞会聚餐,忙起来之后,就把寻找裴湘的事渐渐放下了。
或者说,是他逼着自己不再去想。
其实,在寻找的过程中,达西也渐渐意识到,露西夫人留下的许多信息,其实都是捏造的,也许,根本就不存在“露西夫人”这个人。
心中有了这样的认知,达西下意识地就不想面对更加残酷的真相了,所以,他干脆自欺欺人地选择了暂时逃避。
——不,我不是在逃避某些真相,我也没有拒绝思考。
——我只是太忙了,查尔斯·宾利这个朋友简直太让人操心了,总是心软轻信他人,我若不在一旁看着,他肯定会吃很多亏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达西觉得,他心中的惦念已经一点点地平复了下来,就在他自以为已经淡忘了一些事情的时候,一个来历不明的包裹再次触动了他心底的某根弦。
达西想,延迟送达三个月的包裹不一定和露西夫人有关。
达西又想,她不是那种对朋友不告而别的人。
——不论她说了多少谎言,那双眼睛是不会弄虚作假的!
第27章
管家轻轻关上书房的大门,留下菲茨威廉·达西一人坐在书桌前。
在年轻绅士的面前,一个灰扑扑包裹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达西凝视了它片刻,才拿起手边的剪刀,开始一点一点地剪开包裹上横七竖八的绳带,他剪得很认真也很细心,直到绳带全部断开。
打开外包装,菲茨威廉·达西的目光落在包裹里面的东西上:是一摞写满字迹的纸和一封折好并蜡封过的信函。
达西犹豫了一下,没有先去读信,反而把那摞纸张拿到面前,低头翻阅起来。
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话,第一页的开端加重写下一个人的全名,人名之下,是一些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偶尔会夹杂着一、两个其他人的名字和一些数字。
达西的眼中划过一抹若有所思,他抿了抿唇,沉默地往后翻阅。
他发现从第二页到第六页,都是以人名为标头的,在不同的人名下方,分别列出了不同的时间点和人际关系图,有些挤满了一整页,有些则寥寥几行,还在字里行间打满了问号。
第六页之后,开始出现一些八卦趣闻,初看觉得内容荒诞不可信,或者庸俗无趣,但若是同前面的那些人名地点联系起来,又觉得里面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人忍不住往更深的一层揣摩。
达西将这摞来历不明的纸张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后,脸色变得非常凝重。
如果其他人看见上面的内容,可能会满头雾水,但是达西不同,从瞧见第一页上那个被加重加粗了笔迹写出来名字后,达西就隐约察觉到,这是一份和达西家族产业息息相关的资料。
果然,之后的每一页内容都和达西家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达西又重新翻阅了一遍,注意到每一页的内容上都标注了一些小符号,或者表示疑问,或者表示猜想,或者表示否定,可见,书写这些内容的人也有许多搞不清楚的东西。
但是,不知他或者她从哪里得到了这些不知真假的琐碎消息,全都一字不落地誊抄了一遍,而那些符号,应该就是誊抄之人觉得可疑或者讲不通的地方。
——都和达西家族的产业代理人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
——看来,内部的蛀虫还不少,外面虎视眈眈的敌人也比预料中的多。
——如果这份资料属实的话……
从达西正式接手家里的全部产业和人脉势力后,他就察觉到了,有些人一直在暗中窥视着他的家族,妄想侵占掠夺达西家族庞大的财富,他一直在警惕着阳光之下的暗潮汹涌,想要先揪出家族内贼,而后再给觊觎者迎头一击。
但是,敌人的狡猾之处远超菲茨威廉·达西的意料,或者说,在老达西先生还活着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开始布置各种陷阱了,这种长年累月的筹谋算计,不是初初成为家族掌权人的年轻绅士能够轻易击败的。
他现在能够做到的最好程度,就是在同暗中之人周旋的同时,不让家族的产业承受过多的损失。
至于进一步扩张势力或者反击敌人,对于现阶段的达西来说,还有些吃力,他需要给自己留出更多的蓄力时间。
之前,他离开伦敦去英格兰北部的工厂查账,其实就是同暗中的觊觎者展开了一次较量,他在那边耗费了很长的时间,虽然最终险胜一筹,但也是惊险万分。
若不是在关键时刻获得了宾利家族的支持,达西说不定就要吃个暗亏了,甚至到现在都不能够返回伦敦。
——如果这份资料是可信的,那我真要感谢对方了,这几乎是提前帮我锁定了胜局。
——是谁送来的呢?她或者他,真的对达西家族拥有莫大的善意吗?
——会不会是在故意误导我?
——不,从资料上来看,有可能出现错误的地方或者含混不清的线索,对方都细心地标注了出来,起到了非常明显的提示作用。
达西的视线停留在一行记录上,凝神思索。
——这里一连标注了三个问号,说明记录或者誊抄之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妥之处,但是又不能确定,所以依旧写了下来。
写字之人不确定,但是菲茨威廉·达西自然知道更多的真实情况,所以他一眼扫过,就明白了错误出现在了哪个环节。
达西清楚地意识到,这行记录和达西家族在南亚的产业有关,之前那边出现了一次小小的波折,但很快就平息了。
——若是记录属实的话,那么,南亚那边所谓的事态平息就有问题了。
——那里的代理人是父亲亲自提拔起来的,颇受信任,如今看来,人心似乎已经发生了改变。
——如果代理人有了更大的私心,或者说,他干脆和其他人勾结在了一起,那么,他之前寄过来的授权申请和新版合同就不能轻易给他了……
良久,达西放下手中的资料。
他决定暂时不按照上面的提示思考问题,在不能确认寄件人绝对可信之前,达西绝对不能轻易被蛊惑,甚至冤枉了无辜的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