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声音便带起了哭腔。
紧接着,小元氏关切的声音立马响了起了,忙道:“哎,您别哭,刘大姐,您甭哭,有什么您直说便是,这乡里乡亲的,咱们又是邻居,有什么事情,能帮,定然是要帮的,您别哭了,您说吧!”
小元氏是个单纯心软之人。
哪里受得住这般软磨硬泡。
小元氏话语一停,便听到陈刘氏朝着小元氏放肆感激了一番,热情到小元氏快要招架不住了,随即,这才支支吾吾,有些尴尬开口道:“是这样的,过几日,会有客人上门来,咱们家翠姐儿年纪不小了,总是要见人的,只是,咱们家穷,这都好几年了,给翠姐儿置办一身新衣裳的钱财都没有,这客人来了,翠姐儿总不好一身破烂衣裳见人罢,听说,听说你们家媚姐儿年前做了那身大红袄儿时,还剩下了一些布,能不能,能不能匀些给咱们家翠姐儿,我```我想连夜给她做身像样些的衣裳,就穿那一回,穿了那一回,我便要翠姐儿立马洗干净了给你们家媚姐儿还回来,你```你看怎么样?”
说这话的,正是陈翠翠的娘老子陈刘氏。
这话,已是不同时节,不同场合,不同方式,说过无数回了。
是借?是买?
都不是!
是要!
明晃晃的开要。
只是,前世,沈媚儿并不在乎,她用不上的,不要的,随小元氏处置,甚至,还隐隐有些得意。
可后来才知,你善意的馈赠,有时,并不会得到对方的感激,道谢,只会将对方的胃口饲养得越来越大,这还不算什么,你的善意,无私得付出,甚至,有时会成为别人眼里的“侮辱”,“奚落”,她们非但不会感激感谢,反倒是暗暗发誓,终于一日,要打倒你,打败你,再将这经年累月的羞辱,一一返还,回赠于你!
前世的小元氏太过善良,前世的沈媚儿压根不懂人性,注定了一败涂地。
然而今生——
第14章 戏邻居。
有客人登门?
这话,刘氏虽说得含糊,实则不言而喻。
什么样的客人如此重要,自然是来相看,或者直接下定翠姐儿的客人。
是季家跟陈家的好事罢?
这么快便要定了?
小元氏有心想要问上一问,只是,言语间又略有些犹豫。
刘氏这个求助倒叫她好生为难了。
这季陈两家的亲事,对沈家本就有些尴尬,小元氏日前还有些拿不准女儿的心思,不知女儿对那季家后生是个什么心思态度,这季陈两家冷不丁议亲了,她怕媚儿吃醋生气。
何况,当初那季白生母尤氏将女儿媚儿贬低到那般模样,她还将自家女儿的东西送个给她人做嫁衣,岂不是火上浇油么?自个打自个的脸么?
除此以外,还有最至关重要的一点便是,要知道,刘氏嘴里提及的那块料子,可是媚儿心爱之物,年前她舅母特意领着媚儿去镇上的绸缎庄亲自挑的,听说是元陵城来的好货,一块布花了近十两银子,要知道,十两银子,够村里的寻常一家老小小半年的生计了。
媚儿十分喜爱,只舍得用半块料子做了一身大红袄,剩下半块一直舍不得用呢,让她锁了起来。
若是送去陈家,怕是又要闹起一门官司了。
何况,被人穿过的,媚儿怎还会要?
只小元氏不擅长拒绝人,她支支吾吾推诿着:“可```可那块布,我是想相帮的,翠姐儿又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只那块布是媚儿的,我```我怕是做不得这个主```”
小元氏委婉推辞着。
她说话语气柔柔的,听着并不坚定。
话音刚一落,便见那刘氏眼泪就跟堤坝砄了口子似的,说滚落便直接滚落了下来,随即,整个人直接转过了身去,拼命的擦了擦眼泪,声音亦是带着哭腔道:“俺晓得,俺晓得是俺强人所难了,俺晓得应该去镇上给她置办一身行头的,只是,只是,只是不瞒元家妹子你,实则是```实则是咱们家都快要揭不开锅了!”
刘氏说到这一番话时,仿佛下了无数决心,她一脸激动,浑身都在瑟瑟发抖,话音一落,只见她仿佛极力隐忍了多年的委屈瞬间溃败了似的,又见她再也忍不住了似的,只猛地转身,一把趴在屋子中央那个放桌上,嗷嗷大哭了起来。
那哭声之响亮,之悲切,只叫人闻风丧胆,心乱如麻。
一声一声敲击着小元氏的心房,响彻整个沈家。
小元氏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哪能应付如此场面,见刘氏伤心欲绝,可怜得厉害,只隐隐有些无措。
不多时,她忙端茶倒水的开解劝阻。
刘氏哭了好一阵,哭的嗓子都要哑了,终于,在小元氏的贴心抚慰下,刘氏渐渐收了哭声,却是忽而一把用力握着小元氏得手,道:“俺晓得,俺不该厚着脸皮来求你,可咱们家翠姐儿可怜,不像你们家媚姐儿,生得漂亮又伶俐,她不过相貌平平,又拖着咱们全家这么大个包袱,村里等闲人家谁都不敢招惹,俺实在是怕错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个店了,元家妹子,我今儿个豁出去这张老脸,你就帮帮我家那可怜的翠姐儿罢,怎么说,她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啊!”
说完这话后,刘氏冷不丁起来,随即,啪地一下,一把跪在了小元氏跟前,直猛地开始拼命朝小元氏磕头。
小元氏没料想刘氏竟有这般举动,只吓得太阳穴直突突,小元氏一脸心惊肉跳道:“刘大姐,您别这样,您您可千万别这样,您这不是要折我的寿么?
小元氏连忙要去扶刘氏起来。
只她单薄的身子如何扶得动刘氏这么个粗野妇人。
几番往来后,一脸束手无策的小元氏只得将牙一咬,道:“行,行,行,刘大姐,您甭这样,我准了,我这便去给你拿,你```你快起来罢!”
小元氏这话一落,便见刘氏激动得一把从地上蹦跶了起来,又麻溜的将眼泪鼻涕一抹,只牢牢抓着小元氏的手,一脸激动道:“当真?”
说着,只立马破涕而笑道:“俺就知道,俺就晓得,你是个好心的!”
小元氏见刘氏上一刻还是狂风暴雨,一转眼便已是阳光和煦了,变脸之快,令她目瞪口呆。
然话已出口,小元氏终是一脸为难,只犹豫再三后,终于还是一脸惶惶的进了屋子。
不想,小元氏前脚刚进去,后脚,那陈刘氏便也毫不客气,掀开了帘子跟了进去。
之后,里头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媚儿便听不真切了。
只知,出来时,只见那刘氏眉开眼笑,面色红润,嘴巴都快要裂到耳后根了。
手里紧紧攥着小半匹红缎子不说,怀里还抱着厚厚一沓,全是沈媚儿穿厌了的衣裳,全都还是七八层新的。
却说刘氏一边仰着脸,一边叉开膀子搂着满怀的宝贝,一边笑眯眯的跟身后的小元氏说着话,自然全是恭维赞叹之类的,只是走着走着,刘氏差点儿一头撞人身上,差点将怀里那一大堆衣裳全给撞到了地上。
刘氏微微一愣,好在手脚快,及时刹住了,一抬眼,只见沈媚儿正端着个茶杯侯在了眼前,只直勾勾的盯着她瞧着。
刘氏看到骤然从天而降的沈媚儿冷不丁出现在了眼前,只愣了好一阵,半晌,待反应过来,刘氏下意识地将手中那半匹红绸攥紧了几分,整个人身子亦是稍稍侧移了些,只不漏痕迹的躲避了沈媚儿一二,对她,下意识地垒起了防御之姿。
脸上却很快挤出一抹笑,道:“媚姐儿,你起来了,今儿个怎么起这么早,呵呵。”
刘氏干笑两声后,又忙关切道:“身子骨可好些呢,怎么不多躺着,啧啧,真是个可怜见的,好端端的,被那杀千刀的畜生给吓成这样,不过,媚姐儿莫怕,那吓人的玩意早已被人拨皮抽筋,已经有人替你替□□道了——”
刘氏巴巴说着,对沈媚儿无比殷勤。
身后小元氏见媚儿来了,顿时有些慌。
只见她匆匆几步赶了上来,准备解释一番,然话还没开口,便被沈媚儿的话打断了,只见沈媚儿笑吟吟的冲小元氏道:“娘前怎么知道媚儿今儿个想做新衣裳了?”
说着,沈媚儿又笑着看了刘氏一眼,又转眼冲小元氏道:“娘亲是不是近来照看媚儿辛苦了,洗衣裳这种粗活累活怎么能劳烦刘大娘了,大娘日日照顾小宝儿,定也是累的,娘亲往后有什么活只管交给媚儿便是,媚儿如今从老虎口里捡回了一条命,也是活过两回的人呢,日后定不会再任性蛮横的,日后定会乖巧听话的——”
说到这里,沈媚儿只将手中的茶杯往小元氏手中一递,随即便笑着冲刘氏道:“刘大娘,都给我罢,我这就去浆洗了,便不劳烦大娘了。”
沈媚儿装傻充愣着。
话音一落,沈媚儿便作势要去接过刘大娘手中的那半匹红绸。
却不想,那红绸被刘氏紧紧攥着,沈媚儿如何都接不过来,扯不动。
沈媚儿不由使了使力气,嘴上却一天天真道:“大娘,你先松这个,别抓这么紧,媚儿使不动,先松这匹布,怀里的一会儿再一样一样慢慢
来!”
沈媚儿脸上笑着,手中却一点一点加重了力道。
眼看着刘氏怀里抱着一大堆,渐渐使不出力气了,眼看着那半匹布要被沈媚儿夺走了,刘氏的脸只一寸一寸胀红了,下一刻,只见刘氏忽而不管不顾,用力攥着手中的绸缎往后一拽,竟与沈媚儿对抢了起来。
沈媚儿哪里抢得过她,眼看着那料子又被对方一寸一寸给拽了过去,沈媚儿顿时将脸一皱,然后飞快撒开了手——
腰身膀圆,怀里抱着一大堆衣裳,遥遥不稳的刘氏瞬间整个身子不稳,摇摇晃晃一阵后,只噌地一下,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啃地。
只见她“哎哟”一声,那半匹布是护住了,怀里那十数件衣裳褂子却是如同仙女散花似的,瞬间散落了一地。
第15章 打狗棒。
刘氏跌坐在衣裳堆里,是又臊又气。
不过,她并不是个过于看重脸面的,面子能当饭吃么?
见沈媚儿过来阻扰,也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刘氏是彻底豁出去了,只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了,紧紧将那半匹布夹在了腋下,又冷不丁将满地散落的衣裳一把薅起,边薅边冲沈媚儿,道:“媚姐儿,实话告诉你,这不是你娘叫我拿去浆洗的,这些啊,全都是你娘送给我的!”
说到这里,刘氏眼珠子不由转了转,便开始拼命奉承道:“媚儿,你瞧,这件衣裳已经旧了,是你去年穿过的,已经不时兴了,你就是咱们村的大小姐,怎么能穿去年的旧衣裳呢,你娘说,镇上又到了一批新货,赶明儿便去给你再置办几身崭新的,这几件旧的,你娘可怜咱们家老二老三没衣裳穿,便好心给了俺,让俺捎回去给那几个贱丫头穿。”
边说着,刘氏便又随手举起几件,一一道:“媚儿,你快来瞅瞅,这件都掉线了,这件掉了色,瞧瞧,啧啧,好端端的大粉褂子都染了一块灰色印子,媚儿你生得这般伶俐漂亮,跟朵俏生生的花骨朵似的,这几块旧布穿你身上,岂不是给你蒙羞不是,你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牡丹花,得时时漂亮着,哪像咱们家翠姐儿那贱丫头,只配穿你剩下的!”
刘氏为了几件衣裳,一口一个将沈媚儿捧上了天,将自家闺女踩在下了地。
若是搁在前世,沈媚儿一准高高抬着下巴,被她这话哄得洋洋得意,一脸傲娇,只如今——
媚儿依然直直盯着刘氏看着。
刘氏不知对方今日这模样究竟是什么意思,这若搁往日,这蠢蹄子早该松口了。
刘氏不由皱了皱眉,顿了顿,目光微微一顿,低头落在了腋下那匹布上,顿时顿悟过了,她生怕媚儿抢夺似的,只一把将怀里的衣裳又悉数全抛到了地上,将那布匹紧紧拽在了手心里,又忙哄骗道:“噢,这,这块料子```这块料子,是这样的媚儿,过几日咱们家翠姐儿那贱丫头过生辰,自打年前那贱胚子见了媚儿你穿了那身官家小姐才能穿的大红袄儿后,她是羡慕嫉妒得紧,你是不知道,那死丫头心高气傲得很,自打在村口瞥见了你那模样之后,立马跑了回头便闷头大哭了起来,她竟然转头质问起老娘来,问凭什么媚儿你要什么有什么,而她却只能喂猪养鸡,当个野丫头,凭什么,她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怎么能跟你比呢?她配么?媚儿你可是那枝头上的凤凰,那死丫头不过地上的一只野鸡罢了!”
刘氏越说越激动,说得嘴上都浮起了一层白沫,她“啊呸”吐了一口,又道:“她生辰这不马上便要到了,一直哭哭啼啼吵闹不已,吵得老娘头疼不已,说什么 ,也想要做一身红衣裳,俺听了恨不得将她拖出去打上一顿才好,后来见她如此虚荣心高,整个人就跟着了魔似的,俺一想,这不成啊,咱们家什么条件,媚儿家又是什么条件,那贱骨头怎么配跟媚儿你比,琢磨几宿还是觉得该寻个法子彻底断了这份心比天高的念想才是,这不,琢磨来琢磨去,想到你这儿年前还剩了这么块新的料子,便想着,干脆如了她的意,倒要叫她好生瞧瞧,便是山鸡穿了新衣裳,也依然是山鸡,是变不成凤凰的——”
刘氏嘴巴叭叭叭,一张一合,嘴里便是跟放炮似的,一筐话全出来了,末了,一本正经的看向沈媚儿道:“这没有对比是不晓得,这一对比起来,便知,咱们全村哪个比得过媚儿你,别说全村,怕是全镇,就连那元陵城怕也难寻到媚儿这般金玉般的妙人儿来,这样,才好让那死妮子看得清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啊!”
刘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哄着卫臻。
这言语,这份心思,这口才,这智谋,简直比戏台上唱戏的还要唱得好听。
无怪乎前世沈媚儿被这母女二人哄得团团乱转。
别说,就连这会儿沈媚儿听了都止不住有些心花怒放、飘飘然也。
不过,心飘得再高,可一想起前世的惨状,心便又一点一点寒了。
刘氏说完这话后,便觉得稳操胜券了。
一黄毛丫头还不好哄?
还是个没脑子的,打小被她哄得直乱转的。
说完,也不再看沈媚儿,只大刀阔斧的将地上那一堆一薅,便一身气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蒙头便要离开,却不想,再次被沈媚儿拦下了。
刘氏脸上得意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几分,脸色总算是落下了几分,只斜眼瞅着沈媚儿,正要以长辈的姿态恩威并施的数落几句,却见沈媚儿先一步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