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致呢?”
陆敏脸色不大好:“关秋兰说他病了。”
“小致也病了?严不严重?”沈展昭忙问,“要不要我帮忙送医院?”
“你这榆木脑袋,还真信啊,病什么病,我看就是关秋兰不让他见我们曦曦!”陆敏恼火道,“我要进去看他,连门都不让我进,她什么意思?看不上我们家了是吧?”
“你小点声儿,让人听见多不好。”沈展昭好脾气地说,“没准真病了呢,这个季节是流感高发季。小致不过来,那我少做几个菜,开饭吧。”
“现在哪有什么流感。”
陆敏嘟囔着,烦躁地解开头上利落的盘发,深深吸了两口气,等她到女儿的房间,便又挂上了温和的笑。
“曦曦宝贝。”她走进去,一眼就发现女儿竟然换了一套睡衣。
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陆敏哪能不懂女儿的小心思,只是想到关秋兰的态度,心里就哽得慌。
她原本是很看好女儿和苏致的,所以哪怕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了,也从没阻拦过他们天天腻在一起,可现在看来……
陆敏强压下心里的担忧,努力说得自然:“那个,小致哥哥也生病了,咱们就先不去打扰他,等过两天你们都好了再一起玩。”
沈初雪轻轻蹙了蹙眉,记忆中,这个时候苏致并没有生过病,便犹疑地重复了一遍:“他也病了?”
陆敏觉得女儿的聪明是像了自己,果然全家也只有老沈会信这种说辞。但对丈夫抱怨的话,她却不会对女儿说,只道:“你快点好起来,自己去看他不就知道了?现在都病着,要是互相传染就麻烦了。”
沈初雪很遗憾今天见不到苏致,但谁让她病了呢,只好怏怏地点头,被妈妈扶着出去吃饭。
沈展昭见女儿出来,盯着桌上说好给苏致炸的猪排,结果苏致人没来,顿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那个,今天的猪排,爸爸自己吃。”
……
隔壁,关秋兰看着陆敏走了,才关上门,来到苏致房间。
“小致,妈妈按你说的让陆敏走了。”她一直对儿子和沈初雪来往过密颇有微词,儿子越向着那小姑娘,她就越不喜欢她,现在儿子突然转了性子说不见她了,关秋兰反倒又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曦曦这回烧得挺严重的,你真不去看看她?”
“我要期末考了,作业很多。”苏致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说得平静无波。
关秋兰高兴地说:“这就对了,女孩子哪有学业重要,你们老师说了,你是能上清北的,到时候什么样的女孩子找不到?以我们家的条件,挑个豪门千金也不为过。”沈初雪好看是好看,但家庭太普通了,性子也不温柔贤淑,脸蛋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给男人提供助力,实在不是理想中的儿媳妇人选。
“妈,你出去吧,我要写作业。”
关秋兰讪讪地住口,退了出去。
苏致久久地站在窗前。
一个小时前,他还在异国的医院,刚完成一台大型手术,后来似乎是在手术室门口睡着了,再次醒来就到了高中教室,放学铃声刚刚响起,周围闹哄哄的一片。
他还不知道这是哪一天,混乱地背起书包循着记忆走回后来早已搬离的家,可就在他走进小区时,迎面碰上了一个人,国际知名导演高阳。
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
竟是这一天。
他竟然回到了这一天。
上一世,就是这一天,他跟沈初雪,见了有生之年的最后一面。
而这辈子,高阳又来找她了。一切都和上辈子一样,世界并不会因为他的小小意外而有什么不同,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头也不回地扎进娱乐圈,不辞而别。
如果他们注定今天之后就要永别,那么何必再去见她呢?他并不需要再重复一遍这一天,因为这一天,在他梦魇中,重复了十年。
“小致,吃饭了。”关秋兰提着从楼下小饭店买回来的快餐,推开门,发现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
关秋兰对他再不上心,也终于意识到他之前说什么为了期末考不去见人恐怕不是真的,这倒更像是跟人家吵架了,憋着气不去见她。
这个认知让关秋兰爆发了,美艳的脸庞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扭曲,她高声嚷道:“小时候我就不该让你跟她一起玩,以前带着你玩泥巴爬树掏鸟窝就算了,现在好不容易不搞那些了,她又闹什么幺蛾子?”她最担心的是,这俩孩子,早恋了。
这要是真的,她非得上沈家问问他们是怎么教闺女的。
苏致置若罔闻,转过身,瞥了一眼她手上的快餐盒,淡淡道:“今天开始,家里不吃快餐。”
“什么?”
关秋兰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题说愣了,不吃快餐,吃什么?她是绝对不会做饭的,总不能天天下馆子吧,他们家现在可没有那么多钱。
不等她反应过来,苏致又道:“明天,你去医院做全面体检。”
“啊?”
“算了,等我期末考结束带你去。”他的眼里有着不符合少年人的清冷与深邃,交代完便又让她出去。
关秋兰觉得话还没说完,并不想出去,但是看着儿子,总觉得今天的他气势逼人,比当年苏致父亲还要令她害怕,心里一哆嗦,竟然真的连饭都不再催他吃,提着快餐盒,又讷讷地出去了。
这回连门都帮他关好了。
苏致一直站在窗前,直到晚上十一点。
他看到沈父背着沈初雪上车去医院,十一点回来,汽车开进小区,连那几步路都舍不得她走,背她上楼,陆阿姨在旁边跟着父女俩,一家三口,分外和谐。
果然,没有他,她的人生一样美好,或者只会更好。从头到尾,他只是从他们幸福的家庭中,分得了一些关爱而已。
就像站在阳光下,它就会无差别地照耀所有人,但太阳本身并不因照耀了谁而有所影响。
等到走廊传来沈家父母哄宝贝女儿的声音,又随着大门关闭声归于静谧,苏致终于坐下来,从书包里掏出课本、试卷。
他真不知道为什么要重活一次。
当医生那些年,他见了许许多多的生离死别,有些人想活,偏偏死了,有些人并不想活,上天却生怕他活得不够久似的,还要让他再活一遍。
如果再次活到二十六岁,他可以真正解脱吗?
假设可以吧,但十年,未免太过煎熬。
在他已经熬过的那十年里,最轻松的竟是过去半年在医院忙得不见天日的时光,入目皆是人间炼狱,忙碌到除了梦境,再无闲暇的缝隙去想她。
十六岁时就失去的太阳。
他的曦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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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今天的作业很多,苏致一张试卷一张试卷地写,仿佛一台没有感情、不知疲倦的机器,直到他做到一份历史试卷。
请简述秦始皇的历史功绩。(10分)
光阴在这一刻交叉纵横。
那一次,陆阿姨也像今天这样过来喊他。到了小姑娘的房间,她小声要他一起去医院,还让他跟大人说是他自己要陪的。
他去了,带着作业,还帮她一起把叔叔阿姨都哄回家,一边写作业,一边回应小女孩生病之后软软糯糯的撒娇,偶尔分神注意她的输液瓶。
她生病了,精力不济,却还努力保持清醒,想多跟他说说话。
“哥哥,你知道吗,新来的教练中午只给我们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
“嗯。”
他当时正好答到这一题,提笔就写:秦始皇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封建王朝。
她委屈兮兮地说:“我们食堂那么远,别说午休了,我吃饭都得跑着去。”其实也还好,她都没跟爸妈说这些,可面对苏致,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这么说。
他笔尖顿了顿,说:“怎么这么严?”又写第二个答题点,郡县制代替分封制。
“就是嘛,不过大家都说,在他手里坚持下来,去奥运的可能性就很大啦。”
秦始皇建立了封建君主专.制制度。
“哥哥,我有点困了……”
沈初雪伸出没有扎针的右手,随意地就握住了他的左手:“你要记得帮我看输液瓶哦。”
柔若无骨的小手覆在他的手背,她的掌心因为常年拿体操器械而长了些许薄茧,那份触感令他眼底起了波动。
她小时候就常常这样拉他,可这夜,他的手背似乎格外敏感,年少的情愫自那里蔓延开,随着静脉流入心脏。
他忽然就忘了第四点是什么,转过头去看半躺在输液椅上的女孩子。自幼便姝丽夺目的容颜因为发烧更添了两点微红,她应该很不舒服,但脸上的神色依然无忧无虑,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羽如蝶翅微颤。
“曦曦,你真的那么喜欢《初恋纪事》吗?”
她快睡着了,含糊地应道:“嗯,喜欢啊。”
苏致便没再吵她,左手任由她握着,右手继续写作业。
秦始皇重农抑商,统一度量衡,连接和修筑了万里长城……
他抬头凝视还剩大半的输液瓶,总觉得某些他不懂的感情,是像输液一样,从她天真稚拙的掌心,输送进他的血肉之躯。
那一天,他背着沈初雪从医院回来,一直到小区楼道,生病的少女还软软地趴在他背上:“哥哥,我不讨厌那个教练了。”
“为什么?”
“因为生病了,哥哥会背我。”她连脑袋都没力气抬起来,下巴压在他肩上,一下下蹭着,“真不想下来啊,我还想继续生病。”
苏致被她说得心都要化了,半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
在上海一个算得上贫穷的小区楼道里,他把女孩放下来,扶着她站稳。声控灯因为这动静重新亮起,让他得以看清女孩的模样。
“曦曦快些长大吧。”
那时候的他不曾想到,一周后,他撕掉了历史课本关于秦始皇的这一页,两个月后选择了理科,再后来跑到地球的另一端,在那个建国不足三百年的国度,再也不会有谁跟他提起秦始皇。
……
苏致面无表情地撕了试卷,又拿过历史课本,重新撕了一次。清北苗子控制着力道,连书上残留的痕迹都和上一世所差无几。
他后来甚至恨她。
为什么都决定跟导演走了,却绝口不跟他提这件事,反反复复地说那个再也不会有关联的教练,说被她放弃的艺术体操,说省队的食堂……最后,他终于明白了,因为他跟那些人、事、物一样,是被她抛弃的东西,之一。
那么,重生就是为了让他把这些再经历一遍么?
******
沈初雪在医院睡了一觉,回到家反而清醒了一些,很认真地跟父母说:“爸爸妈妈,你们明天都工作去吧,我自己在家休息。”
陆敏和沈展昭对视了一眼,陆敏道:“你还没好呢,别想这么多,我们自己有数,快去睡吧。”
沈初雪还想说什么,这方面陆敏却不听她的,只让她好好休息,大人的事他们自己会处理。
看着爸妈不约而同不让她操心家里的神情,沈初雪只好暂时放弃,准备明天再接再厉。
她白天睡多了,这会儿躺在床上反而睡不着,正好想想未来要怎么办。
如果和上一世一样进娱乐圈,这条路她已经摸索过一次了,上回就顺风顺水,假如再来一次势必会更加如鱼得水,可是她心里却并不想这么做。
她想换一条路探险,留在省队,继续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和选拔。这条路充满了风险和荆棘,她虽然没有亲自走过,但当年和她水平不相上下的黄静美选的就是这条路。
结果是黄静美参加了两届奥运,没有拿到一块奖牌,本来还想撑一撑再冲击一下2020年的奥运,可惜天不从人愿,比赛推迟,她实在撑不下去,退役后进娱乐圈,成了一个小新人。
沈初雪想了想,觉得这份风险,自己承担得起,甚至因为这种不确定性,有些隐隐的兴奋。她更看重过程,经历过这样一段旅程,以后想起来便不会再后悔。
她觉得自己幸运极了,这世上能有几个人有这种机会,可以在人生的道路上尝试两种截然不同的可能呢。
在满怀憧憬之中,她慢慢陷入梦乡,做了一段朦胧的梦。
这段梦像是受损的胶卷,断断续续,破碎零落,依稀是在医院,她抓着一个人手睡着了。场景忽而一变,又到昏暗的旧小区楼道,面前站着一个人,轮廓模糊,看不清脸,却听到他的声音,如白雪落下时般寒凉清澈。
她听清了,他说的是,曦曦快些长大吧。
……
沈初雪从梦中惊醒,浑身被汗浸湿。
她一边洗澡,一边回忆那个梦,能想起的片断寥寥,只有那句话无比清晰,像是烙印在脑海中一般。
应该是上一世的昨天吧,她当时烧得整个人迷迷瞪瞪,原来他还曾说过这样的话吗?
后来她倒是长大了,可惜后来,他们也没有了后来。
沈初雪只低落了一瞬,便又振作起来。上一世已经是过去式,她可以重新长大一次,这一次,她要让他们有后来!
她洗完澡,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似乎是退烧了,见爸爸妈妈刚做好早餐,便又趁机提了一遍昨晚说的事。
陆敏和沈展昭昨天晚上听她说了之后,讨论了一下,觉得女儿催他们去工作,可能是担心家里的经济状况。
“曦曦啊,有些事情你以前还小,就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们家真的没有那么穷。”
为了让女儿放心,沈展昭小跑着拿出一个上锁的铁盒,打开给她看:“这是我们家前几年买的房子,在市中心,都装修好了。不搬过去主要是因为店开在这边,你去省队也方便,邻居们也都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