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冷地告诉苏致,沈初雪在参加国家队选拔的前夕忽然放弃了梦想,抛弃了艺术体操,自然也就抛弃了他们这些以前的朋友。她已经沈初雪绝交,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倾盆大雨浇在他身上,高露芝站在体育馆的屋檐下,冰冷地看着这个和她一样被抛弃的可怜人。
他满心绝望地站在那儿,高露芝身后透出体育馆的白光,却只让人心里更加荒凉。
就是这时候,他听到雨帘中有人喊了一个“哥哥”,在大雨的噪音中隐隐约约,但他听见了,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这么喊他,他拒绝其他所有人对他用这个称呼。
可下一秒,才刚刚燃起的火苗被雨浇得透彻,不是她。
他太想见她了,以至于听到一声哥哥就以为是在喊他。他悲哀而无措,站在天地间,连祖父母过世、苏家破产,都没有令他如此痛不欲生。
这时,有一个女生跑到他身边,在雨幕中喊着哥哥:“我给你当妹妹,沈初雪给了你什么,我也可以给你!”
他一瞬间厌恶到生理性的恶心,本已疼痛的胃部更加难受,一把推开她,狼狈离开省队。
曦曦都走了,为什么还要来抢她的称呼?
那天雨太大,天太黑,他看不清那模糊的人影,也很难分辨她矫揉造作的声线。他一直不知道那人是谁,假若知道,那么对她的厌恶程度可以和黄静美划上等号。
今天他见到十五岁的黄静美哭喊,才意识到,这两者可能是同一个人。
是了,如果黄静美早就认识关秋兰,他跑出家门后关秋兰告诉她,完全有可能。
她是怎么觉得自己可以取代曦曦,还从小坚持到大?
苏致冷笑:“她当然值得。”
关秋兰对苏致的照顾流于表面,向来只做表面功夫,实际根本不关心她,对沈初雪的事自然更加只知其表。
她只知道儿子带了樱桃和鸟蛋回来,是被沈初雪带去爬树了,并不知道其中的细节。
那天从没爬过树的沈初雪第一次坐在了树枝上,并向一窝鸟蛋伸出了手。
“我拿三个!”她冲站在下面的苏致喊,眼里跃跃欲试。
苏致等她快些拿完下来,可是好一会儿没见她有动静:“快点儿啊,我们要回去了!”
小女孩脚踩在枝干上,一手攀着树枝,另一只手却迟迟不动。
苏致看得焦急,却听到她细声细气地说:“哥哥,可是它们,是小鸟妈妈的宝宝,我们拿走,小鸟妈妈不就找不到了吗?”
“那它得多着急啊。”沈初雪声音越来越轻,说到后来,更像是自言自语,“孩子是一个也不能少的啊。”
沈初雪被自己说服了,对苏致喊:“哥哥,我不拿了!”
苏致只想快点回去,不说晚了会被关秋兰说,他们摘的樱桃树,似乎是有主的,要是被主人发现偷摘,恐怕不好收场。
他也顾不上她到底要不要拿,又是一翻手忙脚乱,把上了树不知道该怎么下来的小姑娘接下来,还没来得及捡起地上的樱桃走人,樱桃树的主人就出来了。
果然是有主的树!
当时八岁的苏致第一反应是要跑,急匆匆地去牵妹妹,拉了一下,反而被她往树主人的方向拉了。
他急得要命,正在想他们要是被抓起来了该怎么办,就听沈初雪说:“张奶奶,我们帮你把樱桃摘下来了,摘了不少呢。”
小苏致茫然地看看妹妹,又看看张奶奶。
“谢谢曦曦,好孩子,累了吧,快回去吧,樱桃能拿多少就都拿回去。”
“张奶奶,我们就按说好的拿一半。”
“好好好,你们要是明天有空,继续来摘,每年都欢迎你们摘。”
苏致以为的偷摘樱桃,转眼间就成了约定好的给人家帮忙,懵懵地接过张奶奶递过来的大红樱桃,他们还一人被塞了两个煮熟的鸟蛋。
走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气得甩开了沈初雪的手:“你们早就约好了,也不告诉我,我就是一个帮你摘樱桃的工具!”
“哥哥,你别生气呀,哎,你听我解释……”
苏致不听,发誓至少三天不理她,这种故意瞒着他的小毛病决不能惯着。
结果第二天,她肿着一双手腕惨兮兮地看着他,他就……又心软了。
“怎么弄成这样?”小少年皱着眉毛,表情严肃,跟小大人似的,帮她喷药的动作却很小心。
“不是练得手腕疼吗,又爬了树……”
“你是真的疼?”他还以为是为了逃避学习找的借口,“因为手疼,所以一开始才让我一个人上树?”
“嗯。”沈初雪看着他的神情,觉得他好像不怎么生气了,解释道,“张奶奶年纪太大了,家里人又不常回来,每年看着樱桃都吃不到,我就跟她说,我们帮她摘,然后大家平分……哥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知道了,不生气了。帮张奶奶摘了也挺好,我们能帮就帮。”
沈初雪甜甜地笑着点头,举起两只喷了药的手腕,凑到苏致耳边说:“其实,也不是为了张奶奶。”
“嗯?”
“你天天看书,运动太少啦,我想让你多活动活动身体……所以才去跟张奶奶做约定的。”
她笑得像纯真的小太阳,这份心思更像太阳一般温暖他阴暗潮湿的心灵,苏致不能不动容。
“蠢死了。”他抓着小女孩头上的揪揪。
为了掏鸟窝手腕肿成了这样,却最终也没去动那窝鸟蛋。整件事下来光为别人着想了,她才多大,想这么多做什么?
从那之后,直到樱桃树被砍之前,每年樱桃红了,他都会主动带着曦曦去摘樱桃,也会留意树上有没有鸟窝,尽量不去碰到。
每当有小鸟停留在那棵树上,他愿意相信是当年那窝孵出来的小鸟,或者它们的后代。
因为,那是一个小女孩想守护的小生命,他也就希望它们最终得到了延续。
沈初雪能在那一条街都颇受欢迎,张奶奶每回见到她总要塞些吃的,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她幼时逢人便说自己是白雪公主,小名叫曦曦,而是因为她的善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除了关秋兰。她看不上沈家人,只觉得沈初雪带坏了她儿子。
“你们以为自己比她高尚吗,高尚到……”他从黄静美的短发扫到她脚上的囚鞋,“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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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沈初雪听到苏致的话, 绷住了没笑出来。
一开始他建议在体育馆装监控时,大家还不知道做这件事的人是黄静美,可是后来第一次看到黄静美往梅思莹水杯里放东西, 苏致建议先调查她的药品来源, 丝毫不见手软。
她为了不暴露自己的重生, 至今还没有明确问过他和黄静美的事, 只当相信了他之前说的不认识,但见到他的态度后,那时候她就想,他们这样真不像是在一起过的样子。
再听他现在扎心的话, 她实在忍不住想, 会不会当时在咖啡馆,黄静美说的都是骗她的?
正如她当时听到的第一反应, 就是绝不可能……但是,还有照片。
沈初雪心里叹息,到底还是决定不再计较这件事,见苏致已经把黄静美说得快气死了,被看押人员带走, 跟他一起走出看守所。
她今天难得休息, 自然不可能只来听黄静美对她的诋毁, 跟苏致一起去医院看望梅思莹。
梅思莹对自己的狠不仅体现在控制饭量减肥, 当她怀疑自己的身体是因为药物出现问题之后,为了不打草惊蛇, 抓出从中作梗的人, 硬是撑着没有立刻去医院, 直到黄静美落网才去。
她的问题比想象中还要更严重一些, 原来她突然动作无力, 并不是因为每天吃得太少没有力气,而是激素类药物摄入太久,已经开始影响她的骨头,不得不住院治疗。
沈初雪给她带了一罐星星。大半年前,她摔伤休养时,梅思莹给她送了一堆叠星星的彩纸,她太无聊都叠完了,装在玻璃瓶里,现在重新送给躺在病床上的梅思莹。
“弄得我好像专程买了要你给我叠似的。”梅思莹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但是沈初雪又特别能理解,因为她自己去不了世锦赛的时候,心里难过得快要崩溃,却也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面对队友们。
“我送你这个,是因为希望。”沈初雪看着瓶子里五彩斑斓的星星说,“你让我亲手叠纸,感受创造希望的过程,我把希望给你放这儿了。”
她们互相觉得对方是值得自己尊敬的对手,年纪相仿,同样天赋出众,又有着共同的目标,这样惺惺相惜之情,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懂得。
梅思莹听完,沉默了一瞬,低声道:“我去不了奥运了。”
治疗需要时间,奥运还有半年,但距离她们争取奥运名额的全锦赛只有一个多月。即便恢复良好,赶在全锦赛之前出院,这几个月下降的状态恐怕也很难找回来。
“你劝我的时候好好的,轮到自己就这么容易放弃了?”沈初雪拍拍玻璃罐,“我就怕你会产生这种想法,所以才要把星星放在你床头柜上。”
世事难料,三月份沈初雪听梅思莹开解自己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一年不到的工夫,她们俩的身份就互换了一遍。
她绞尽脑汁地试图鼓励梅思莹:“有句话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我们的星星,最后聚起的就是奥运圣火呀!”
“昨天刘教练不小心说漏嘴,队里已经让队长尽快回来了。”梅思莹道,“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吧,安如姐已经很久没有进步,甚至隐隐倒退,如果黄静美没进去,过不了多久就会超过她,现在我又这样,所以只能喊队长回来了。”
沈初雪没想到队里竟还有这样的打算,冯歌的腰伤教练们应该都清楚才对啊!
她愈加希望梅思莹能出院,队长继续训练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思莹,队长的伤病……很严重,她本来都要退役了。”
“那也没办法,只能让队长多撑半年了,要是我恢复得快,可能会去全锦赛垫个底吧。”
“那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要一起参加全锦赛。”她始终觉得,梅思莹只要去了,就还是有希望的。
……
走出医院,沈初雪跟苏致说:“虽然黄静美父亲得了病,家境贫困很可怜,但这不是她做坏事的理由。”
沈初雪被害得惨烈地凌空一摔,梅思莹更是身材走样、极有可能与奥运失之交臂,但她们在黄静美被带走时都没有说太过分的话,只让她接受法律的惩罚就算了事,完全是看着她家里可怜的份上。
这样的激素类药物,大多是处方药,需要大夫开药方才能买到,黄静美又没生过什么病,还得查清药物的来源。
最后终于查到了,她的父亲得了病,常年服用的药里就有激素,还在省队时,黄静美偶尔会帮父亲去开药。
警方通过医院查看了记录,2020年6月,她曾借口上次的药丢了,去医院多开了两盒。
沈初雪想了想,那时大概正是赵欣怡去了省队,她刚刚从集体项目改到个人项目,或许,那两盒药,原本都是为她准备的。
原来黄静美这么早,早到大家谁能进入国家队都还说不准,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
黄静美实在无法狡辩之后,直言她最讨厌沈初雪,但没想到居然还能冒出一个“天才少女”,每次动手都把一粒药掰开放进她们的杯子里。
她讨厌的沈初雪当然得占大头,梅思莹一开始只是捎带,所以才会有沈初雪觉得味道重到难以忍受,梅思莹却觉得还好。
沈初雪想起有一回,陶愿把她和高露芝拉进更衣室,调侃身材问题,当时站在门口的黄静美神色有些莫名的得意,大概那时候,她心里就清楚沈初雪的身材有药物的影响,没什么值得羡慕,也打定主意不让她去世锦赛了。
选拔前一天的水,味道格外的重,以至于沈初雪再也不想忍受这种味道。
后来沈初雪每天自己带水,她不敢轻举妄动,才把所有药都用在了梅思莹身上,找到机会,就会偷偷投放。
她还被诈出话来,原本还想对冯歌动手,但是冯歌在国家队的时间太长了,太清楚这里的水质如何,最后作罢。
要不是沈初雪还想捂住小马甲,她挺想问问苏致,发现黄静美是这样一个人,他心里作何感想。
***
黄静美事件尘埃落定之后,队员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难免恐慌。虽然这次的受害者只有沈初雪和黄静美,可这样的事,难保以后不会再发生呢?
队里加强了对大家的管理,甚至每个人的私人物品都被检查了一遍,大家放心的同时,隐私全被看到了,难免吐槽几句导致这种情况的罪魁祸首。
将来如果谁还能记得她,只会是在艺体选手口中代代相传的骂名。
事发后,除了还在接受治疗的梅思莹,受到大家关心最多的就是沈初雪。
队里气氛一向和谐,她们或许比普通十几岁女孩更成熟,那也仅限于家国大义,其他方面反而单纯,彼此之间不说情同姐妹,至少每天一起训练,有着一份不同的情谊。
她们不但下意识地照顾沈初雪,大家自发给梅思莹写的鼓励信,也给她写了一份。
见惯了娱乐圈面子工夫的她,看到大家一笔一划写下的文字,感受到不曾体会过的感动。
她从这封信里,感到了真正的团队精神,以及大家的纯真质朴。
不仅队员,经此一遭,教练们对沈初雪的信心又增加了。
她在教练们心里,一直是个发挥型选手,发挥好的时候直接比平时飞跃一个层次,且向来赛场表现就是她发挥出彩的时候。
三月份的意外,让大家难免觉得她的赛场表现也没有那么稳定,存在失误的可能,心里便有一层挥之不去的担忧。
可是现在,她们知道了意外是人为的,而不是她本身的问题,假若不算这一次失误,哪怕她平时成绩有起伏,但比赛和测试成绩却在稳步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