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弈洵伸手接过, “你且直说吧。”他端过莲子羹却不喝, 顺手搁在了一旁的桌面上。
娴贵妃笑脸上划过一丝僵硬,但很快隐了去, 接着说道:“皇后娘娘她气色很好, 既吃得好, 又睡得香,胳膊上的伤也不疼了。还让皇上您也宽心, 以后要多多注意龙体。”
“是她让你跟我说宽心?”萧弈洵剑眉微蹙,不相信林婳会托娴贵妃说这些话。
娴贵妃尴尬一笑,“是臣妾揣摩了皇后娘娘的意思说的, 臣妾只是想皇上您开心。”
“开心?朕何时不开心了?”
娴贵妃噎住,慌忙垂首认错:“是臣妾会错了意,皇上您很开心,非常开心,”随即又拿林婳出来做筏子,“臣妾也只是想将皇后娘娘的情况告知皇上,皇上您又何必挑剔臣妾说的话。”
萧弈洵把身上的威压收敛了些,假装漫不经心问道:“那她可曾提到了朕?”
“自然是提到了,”娴贵妃道:“皇后娘娘似乎对皇上您还有点怨气。”
萧弈洵沉吟,该是很大的怨气吧,不然过了这么多日,还不许他踏进永安宫一步。
娴贵妃目光在皇上这张冷峻的脸上流转,芳心蠢蠢欲动,可算让她逮着了机会,此时帝后不和,她正好可以趁虚而入。
她缓缓地向皇上倾身过来,有意无意地拂动轻盈的大宽袖,让熏在衣裳上的香气萦绕在皇上周身,“皇上,你也莫要责怪皇后娘娘,她年纪小不懂事。”
萧弈洵闻言微微点头,确实还没长大,一团孩子气的没开窍,他心思如此明显,她却毫无反应。
“皇上,您也不要心急,且让皇后娘娘再长些时日,等大了懂事,自然明白皇上您的一片苦心,”娴贵妃一双纤纤玉手倏然放在了萧弈洵的肩膀上,正欲替皇上松松脖子,还未触碰到。
只见得皇上像是被针扎似的,一个闪身躲开了她的手,剑眉拧紧,“娴贵妃,你这是作甚?”
“皇上,臣妾只是想替你捏捏肩, ”娴贵妃心里憋闷,皇上这什么反应?她又不是瘟神附体,何至于此?
“不必,”萧弈洵冷下脸来,道:“娴贵妃请回宫吧,朕还要批阅奏折,实在不得空。”
娴贵妃不甘心,她这般盛装打扮了,怎能狼狈地被赶出长明宫去?
“皇上,”她委屈且娇滴滴地望着萧弈洵,身子一软倒向他,跌坐在龙椅上,全然一副皇上做什么都可以的样子,岂料皇上倏然起身躲得更远了,俊脸黑得都能滴出水来,“娴贵妃!看来你也需要去太医院治治脑子!”
娴贵妃大感羞辱,她都这般自轻自贱了,皇上没半点反应,竟然还目光不屑地将她与容美人相提并论,容美人除了是太后的外甥女以外,毫无过人之处,就是一个脑子里塞满了马料的草包。
她可是丞相之女,从小饱读诗书,乃是闻名盛京城的才女,她这么高傲,为了皇上落到这种地步,却依旧得不到皇上一个青睐的眼神。
娴贵妃怔怔然起身来,“原来在皇上眼里,臣妾竟是这般位置,是臣妾不知羞耻,惹得皇上厌弃,臣妾退下便是了。”话落见,眼泪倏然掉落,捂脸凄然转身离开,她这般痴心,又有何用?皇上从来不肯看她一眼。
娴贵妃出了长明宫,萧弈洵还是一言难尽的表情,不可避免地想起娴贵妃未入宫之前的各种暗箱操作。
尚在闺阁,还未及笄,方娴便深谙名利之道,在盛京城中营造她第一才女的称号,诚然她是有点才华,但第一才女的称号未免太重了些。
当初他还是皇子时,也不见娴贵妃对他有任何倾慕之心,反倒是他刚被册封为太子,盛京城中就传出了各种丞相府大小姐,也就是盛京城第一才女方娴自小倾心于他,且痴心不改,惟愿常伴他左右,便是不能做正妻,也心甘情愿。
堂堂丞相府的嫡小姐愿以侧妃身份呆在太子身边,这般痴情,岂能不叫众人同情且支持!
什么侧妃,她分明就是奔着太子妃的位置来的。
幸而先帝更看重于兵权,况且林国公府不止重武,也重文,交好的文官也众多,于是先帝便钦点了林国公府嫡长女为太子妃,而方娴则以痴情感动于先帝,成了太子侧妃。
说到底,娴贵妃不过是个贪权恋势的女子,还非要打着痴情的名号,并且还自以为隐藏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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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了两个月伤,林婳的胳膊终于好了,但与文宣帝的关系依旧很糟糕,她有正当理由,不让萧弈洵进永安宫。
文宣帝竟然也很听话,说不让进就不让进,好几次人都到殿外了,月橘急急忙忙地去拦,其实也没有必定拦下的把握,只是那么一说,他居然真就转身离开了。
帝后不和,后宫也人尽皆知,大家也都站皇后娘娘,觉得是皇上欺负了皇后娘娘。
总不能一直不和下去,帝后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那可是关乎着整个后宫、乃至于朝廷的稳定。
于是,在宁太后的牵线下,在已经很冷的天气下,命他二人去温泉行宫小住几日,名义上是让皇后娘娘照顾皇上起居生活,其实是想撮合他们两个,总是不和,那要出大乱子的。
此时永安宫忙得人仰马翻,众人收拾皇后娘娘的各种物件,有衣裳、首饰、画具、棋盘各种各样的东西要收拾。
“苏姑姑,你别忙着帮我收拾啊,”林婳抱了一只猫儿在怀里,一边轻抚着一边同苏姑姑道:“不是让你跟我一块去温泉行宫吗?你且去收拾你自己的东西,绿翘她们自会收拾妥当。”
苏姑姑道:“奴婢还是不去了,想着趁您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回家去看看孙子孙女。”
林婳道:“等从温泉行宫回来,我再批准你出宫去探亲,这次你必须得一块去温泉行宫。这些天一下雨,姑姑的骨头就隐隐作痛得厉害吧,我问过太医了,泡温泉有助于缓和你的风湿病,你必须得随我去温泉行宫,这是本宫的命令!”
苏姑姑无可奈何地笑道:“如此,那奴婢就随娘娘一块去吧。”
林婳乘了轿子抵达出发队伍所在的地方,队伍已经整装待发,林婳被引去了与文宣帝坐的那辆马车,马车很宽敞又舒适,里面别有洞天。
林婳上去后,坐在了文宣帝的对面位置,尽量离他远远的,双手交叉收在腰间,做出一副抗拒与他交流的姿势。
“皇上,可以出发了吗?”何瑞撩起隔帘来问。
“嗯,”文宣帝轻声应道。
随即隔帘被放下,听得何瑞高喊一声“出发”,马车动了起来,向皇宫外驶去。
御花园的望风亭离这处并不近,但胜在高处,站在望风亭上,能看见皇上的御驾仪仗。
容美人收了手里拿着的千里眼,颇为愤怒道:“凭什么就让皇后随皇上去温泉行宫,我们却不能去?”
一旁的王婕妤小声道:“不是不去更好吗?这出了皇宫,只有皇上和皇后,若出了什么事,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笨呐!能出什么事?”容美人道:“总之皇上肯定不是大家说的那样,上回我是说得严重了些,没准真就是个意外。”
“怎么?”舒妃瞥了一眼过来,“是你多添了词?”
容美人心虚地瞥开视线去,“我只说了皇后胳膊折了,可没说其他的。”
如此皇上折断了皇后的说法,只是猜疑,并未真凭实据,根据这么些年对皇上的感观,虽说性子冷了些,脾气有时候大了点,倒也不曾虐待于何人。
想她们这些妃嫔,吃的用的穿的,可比原有的份例好得多。
周才人羡慕地看着远去的马车,道:“皇后娘娘可真是好福气!”
其余人没作声,但心底确实这般认同,比命好,确实比不过皇后娘娘。
“咦?”李美人道:“贵妃娘娘呢?这段日子似乎鲜少见到贵妃娘娘。”
周才人道:“病了,一直养着不见好,我去看过好几回,面色却是差。”
舒妃有些诧异:“好好的怎么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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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程已经行了过半,出了盛京城,正往皇家温泉行宫去。
林婳挪了挪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渴了倒杯茶喝着,苦苦的清茶,喝着不如她喜欢喝的花茶,边喝边忍不住拿余光瞟一旁的文宣帝。
真是奇怪了,一路上他都拿着一本书安静地翻看,神态冷冷淡淡的,也不跟她搭话,好像这些日子一直送东西献殷勤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说话正好,她还懒得应付。
快到午时之际,终于抵达了温泉行宫,行宫修在山里,山峰高峦,丛林茂密,清幽得只闻鸟叫声,不闻人声。
果然是个好地方,林婳心想道,由绿翘扶了下马车,跟在文宣帝的身后往里走,来接驾的是看管行宫的一个老太监,姓吉,曾经也是在先帝身边侍奉过的,年纪大了之后,自请到温泉行宫看守。
“皇上,皇后娘娘,奴才将行宫里的玉龙殿布置妥当了,请随奴才来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奴才好立马差人去办。”吉公公道。
萧弈洵点了点头,正欲抬脚往前走,只听得身旁的林婳道:“吉公公,还劳烦你给本宫另外准备一处歇息的住所,本宫与皇上并不住在一处,我这回是来养病的,为了不给皇上添麻烦,还望吉公公给安排一处离得远的屋子。”
吉公公道:“梨花居倒是离得远,若娘娘要住那处,奴才立即命人才好好收拾一番。”
“那劳烦吉公公了。”
吉公公惶恐道:“皇后娘娘可别说这么客气的话,折煞奴才了。”
对于林婳要求住别处,萧弈洵并未有任何反应,只抬脚往玉龙殿去,这回随他一块到温泉行宫的,还有一大摞折子批阅,当皇帝就是天生劳碌命。
皇上这边忙着处理政务,只须把茶点、暖炉备上即可,身边自有随着一块来的宫人伺候。
皇后娘娘这边是头一回到温泉行宫来,吉公公领着皇后娘娘一行人在行宫里参观,这处除却能泡温泉,夏日里来了,还能避暑,是个宁心静气的绝佳场所,从前先帝还在时,就经常来此处小住。
“咱们这位皇上倒来得少,”吉公公道:“上一回来,还是先帝在时。”
林婳面上淡淡地应着声,心中忍不住吐槽起来:这么一处好地方,都不了多住几回,还真是暴殄天物。
“太后娘娘也没来过,倒是娴贵妃带着几位娘娘来过几回,”吉公公道:“奴才还以为这处行宫被主子们忘记了。”
“太后也没来过?”林婳禁不住诧异问,她还以为太后只是没带她来过这温泉行宫,没想到太后并未来过。
吉公公笑得温和:“虽说妄议主子不对,既然皇后娘娘您问了,老那奴就如实回答了。从前先帝总带各宫的娘娘们来,太后娘娘有时也随驾而来,不过最后一次碰上了些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
吉公公引路走在山道的青石板转上,躬着身体回首道:“是啊,说起来还跟皇上有关呢。那时皇上还在太后娘娘腹中,天寒随御驾一块来泡温泉。先帝宠爱的宸妃娘娘突然中了毒,腹中胎儿流掉了,彼时还是宁婕妤的太后娘娘便成了怀疑对象,还被从屋中搜出了毒药,先帝也不管太后娘娘怀有龙嗣,竟然直接将太后娘娘下了牢狱,幸而太后娘娘与皇上命大福大,保住了性命。”
林婳惊讶,竟不知母后从前还有这番经历,光是听起来就十分凶险。
“那时可真是凶险,天寒地冻的,又快临产了被关在冷森森的地牢里,”吉公公回忆起过往,不住叹气,“幸而有惜嫔娘娘跑前跑后的张罗,照顾在地牢里的太后娘娘,又去查真正的下毒之人,不然太后娘娘肯定撑不住,哪里会有如今的好日子。”
惜嫔?林婳愣了愣,突然听到这么一个熟悉的名字,还是有点意外的,惜嫔就是林婳姑母林若惜的封号,太后经常跟她提起姑母的事,说两人在宫中如何互相扶持,还说起未进宫前,两人就阴差阳错相识,是交了手帕的好姐妹。
母亲也同她说过,太后收她为义女,养在身边,就是为了回报姑母当年对太后的恩情。
因为姑母年纪轻轻便没了,便是在太子之争时,替太后娘娘和皇上挡了灾,误食了有毒的膳食。
“那后来查出下毒之人了吗?”林婳好奇问。
“嗯,查到了,”吉公公点了点头。
“是谁?”
吉公公无奈苦笑道:“是宸妃娘娘,她怕宁婕妤生了龙子,威胁到她的地位,便吞了毒药陷害宁婕妤,不想自己怀有身孕,反倒害死了自己腹中的胎儿。”
“倒是自作自受!”林婳喃喃道。
“皇后娘娘,到了,”吉公公话刚落下,他们已经走到了半山腰,林婳抬眸望去,眼前出现了一大片连在一起的温泉池,在冷秋中散发着热腾腾的雾气。
吉公公抬手示意道:“再往上走一截,还有一个单独的温泉池,皇后娘娘可要上去看看?”
林婳抬头看了一眼陡峭的石阶小道,摇摇头道:“本宫乏了,还是先去歇息的梨花居看看吧。”
“行宫内也有专门引下去的温泉水,不用上山也能泡温泉。”吉公公说罢,走在侧边引路,一行人下山去。
梨花居,顾名思义,是栽了梨树的院落。
不过这个时节,梨花早就开过了,梨子也结过了,现下叶子发黄,已经落得光秃秃一片了,景致并不是很好。
吉公公看着眼前光景,愣了半响,道:“倒是老奴疏忽了,忘了梨树秋天会掉叶子,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无碍,”林婳笑道:“叶子掉光了也好,正好不会遮挡住本宫看远处的山景,本宫就住这处了。”只要离玉龙殿远即可。
“哎,”吉公公应着,又唤来身后的小太监,道:“皇后娘娘,这是小圆子,您若是有什么事便差他跑跑腿。”
“多谢公公操劳,”林婳示意了下绿翘,绿翘拿了赏银给吉公公,“这是我家娘娘的赏赐,还请公公收下。”
吉公公受宠若惊,双手合十道:“皇后娘娘折煞老奴了,这些都是老奴的本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