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游仙窟》被调戏女子的回应。
“敛笑偷残靥,含羞露半唇。一眉犹叵耐,双眼定伤人。”见她有意,吐突承璀便得寸进尺,邀她褪下面纱,言语更为孟浪。
“向来剧戏相弄,真成欲逼人。”翠娘亦是一步步靠近,嘴里却以退为进,拒绝摘下面纱。
在这一句一答之间,两人终于互相走近,翠娘手中的匕首破袖而出,闪烁着点点寒芒。宾客下官见蓟国公有此艳遇,心照不宣地退避三尺,免得打扰大人雅兴。
两人的距离仅是方寸之间,近到呼吸可闻,却一戴面具、一戴面纱,皆无以真面目示人。
盲女浑然不觉,手里的琵琶还在泠泠弹着,嘴里唱念着太白的乐府诗:
“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趁着衣裳遮掩,翠娘头轻轻抬起,凝望着那只吓人的昆仑奴面具。手中的匕首亦慢慢抬起,嘴里还轻轻巧巧地挑逗着:
“郎若有心,何不以真面目示奴。”
匕首离吐突承璀的心脏只有一寸,面具后的他挂着轻浮的笑意。听到翠娘此言,他一手潇洒地摘下自己的昆仑奴面具,将其抛掷到亭台之上。一手轻轻褪去翠娘的白色面纱,露出翠娘那张轻施粉黛的脸来。
两个人皆呆愣了一瞬,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动作。盲女清灵的嗓音还在唱着,为多少才子佳人作序,唱了多少传奇故事。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曲水流觞的坐席上,宾客们又恢复了醉生梦死的样子,猜拳、博戏、搂着舞女尽情欢笑。华灯仍是那样的华灯,溢着流光溢彩;明月仍是那样的明月,亘古不变。
只是这一切,都与翠娘无关了。
她凝固着,看着吐突承璀脸上红豆一般的泪痣,抵到他胸膛的匕首猝然落地,发出沉闷的轰响。
这声音在她耳边炸开,让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官府强闯进家中掠夺的肆笑、她和哥哥在牙行挨耳光时的闷响、以及秀才叔叔在案板上的哀哀哭号。
最后想起的,是父亲临终时重重落下的、垂在床沿上的那只手臂,发出的轰响。
她眨了眨眼,看着眼前人露出慌乱的神色,他满身酒气,踉跄着伸开双手,似乎想抱抱她。
“翠娘,翠娘,我不知道是你。”
眼前人大张着手臂,语气有些发涩,翠娘向后退着,不让他挨到。
“翠娘,我回牙行找你,可你不在那里,我就把牙行上上下下、欺负你的人全杀了,林婆子、许老板,一片一片肉全部割了……”
她退到亭台中央,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满脸轻浮油滑的宦官,实在无法将他与年少时那个手不释卷,满脸严肃的小秀才联系到一起。
“翠娘,她们说你被卖到雪青坊了,我就去雪青坊,可是没见到你,她们说你死了,是翰林院学士他儿子杀的,我就想办法把他杀了,想烧给你,可我找不到你在哪……”
翠娘还是向后退着,直到抵住柱子,退无可退。她浑身闪烁着幽暗的灰败绿光,吐突承璀却浑然不觉,只是紧紧搂着自己的妹妹。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盲女还在咿咿呀呀唱着,语调渐渐沙哑,凄凄哀哀,收尽最后一句尾声。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茫然地投入男人的怀抱,听着眼前人痛哭流涕的声音,翠娘凑近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那声音仿若天边一抹游云,缥缈且微弱,可却笼罩着巨大的悲哀。
她说:
“哥哥,我不再找你了。”
接着,吐突承璀听到自己心中一声巨响,怀中的妹妹如同不坚牢的琉璃一样,裂成点点灰绿的光芒,四散开来。
他口呆目钝,睁着眼睛回不过神来。等反应过来,他癫癫倒倒地伸手去搂、去抓,妄图将那光点永远留住。
直到最后一个光点于天际消弭,他捡起地上的半枚玉佩,紧紧搂住,哭嚎着叫出声:
“翠娘,翠娘……”
第44章 轻肥 翠娘已去,蹲在门口的莫诗诗……
翠娘已去, 蹲在门口的莫诗诗却浑然不觉。她以为翠娘正在到处找她哥哥,运气好的话,也许已经找到了。《霓裳羽衣舞》结束后, 她就跑回来和白居易蹲在门槛上, 齐齐对着面前的白纸发呆。看着白居易皱眉思考的样子,她忍不住问道:
“白公,里面如此繁华,你为什么不进去跟着一起玩?再不济,那边还有一张桌子,你可以放在上面写啊。”
莫诗诗伸手拍死胳膊上的蚊子,朝庭院努努嘴。
两人蹲着的地方正是偏门。大门口,吃饱喝足的官员三三两两地出来,坦然自得地骑上骏马, 神情愈发骄横。有些踩低拜高的,还会在上马时向偏门投来轻蔑的目光, 似乎在嘲讽白居易和莫诗诗这两个“乞丐”。
“这是行军宴,某区区一介拾遗, 又有什么资格参加呢?”白居易苦笑一声, 在纸上落下十个字:
意气骄满路, 鞍马光照尘。
待这十字落下, 他的笔锋越发流畅,一口气续上三行:
借问何为者, 人称是内臣。
朱绂皆大夫,紫绶悉将军。
夸赴军中宴, 走马去如云。
莫诗诗连忙凑近去看,将其一字一句读了出来。此时白居易却停下笔,遥遥望了一眼庭院, 又望了眼大门口。几个军官酒足饭饱,挺着肚子从门口出来,嘴上还在回味这场盛宴。
“啧啧啧,我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这么豪华的宴席。什么水陆八珍、珍禽走兽,有的是!”
“那是,宫里出来的就是和我们不一样。南方的荔枝橘子、北方的甜瓜樱桃,光水果就有十多种呢。”
“你吃的那个橘子,可是驿站快马加鞭从洞庭湖运来的,这待遇,杨贵妃也不过如此了。”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酒醉的武官摇摇晃晃地比划着,吟诵些流行诗句,引得伙伴纷纷大笑。
叹了口气,白居易将袖子撩到手臂,继续提笔,莫诗诗顺着他的笔迹读了出来:
樽罍溢九酝,水陆罗八珍。
果擘洞庭橘,脍切天池鳞。
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
越到最后,这首诗也就愈发明朗。这并不是白居易最脍炙人口的诗句,也不是什么义务教育必选古诗,甚至偶尔出现在高考教辅的阅读训练中,老师都嫌它太长、生僻字太多。
可莫诗诗她偏偏就是记得。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身穿校服的莫诗诗坐在高三一班的教室里,昏昏欲睡。台上的语文老师声嘶力竭地叫喊:“此刻睡觉,你将做梦;此刻学习,你将圆梦!下面我发一套试卷,这是咱们省会城市的模拟卷,非常有学习价值,大家一定要认真做!”
可惜再怎么声嘶力竭,都无法叫醒这些每天学习十小时以上的高考学子。莫诗诗迷瞪着眼,拿起试卷,第一个就翻到她最擅长的古诗文赏析一题,漫不经心地读着。
诗题叫轻肥?唔,奇奇怪怪的……
连读了五六句,都是在描述一场宴席的豪华奢靡,作者是白居易,他是位忧国忧民的现实主义诗人,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奢靡到底了吧。
莫诗诗心中漫无边际地瞎想着,继续向下看,直看到最后一句,大热天一个激灵,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前七句写了酒菜的鲜、骏马的肥、行乐的奢、宦官的骄,而在如此意气风发、如此豪奢的七句过后,结句仅十个字,就一扫前七句的靡靡之音,让人瞬间从内宦的奢侈中惊醒,陷入一种莫大的悲哀。
底下注释处写道:内臣,即宦官。唐朝中期以后,宦官掌握极大权柄,不仅可以封侯拜相,甚至能够废立帝王。《通鉴唐纪》记载:“元和四年,南方旱饥。”
莫诗诗看着白居易在第七句停笔,对她微微笑了笑,将笔墨放下转身离开。于是,她回忆着记忆中那句震撼人心的结句,拿起笔墨,在结尾轻轻添上一句: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在写下最后一字时,突然一阵狂风大作,地动山摇一般,将这页薄薄的纸卷到空中。纸张在空中散发出纯白的光芒,这光芒越来越明亮,最后向四处扩散,照耀了整个长安城。
庭院,出门的武将还挥着胳膊抬着腿,搂着歌姬的官员正吃着樱桃、吐突承璀的手里还抓着玉佩;千门万户,睡鼾的、起夜的、喝水的、玩乐的,统统凝固在这一刻,像一幅画一样。
“恭喜选手通过试炼。”
听着AI那副万年不变的声音,莫诗诗一个闪神,来到半空,凝视着脚下的巨画,AI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
“成功找到线索人物翠娘——加10分,
帮助翠娘找到父亲——加20分,
解救衢州500军奴——加10分,
帮助翠娘进入行军宴——加10分,
帮助翠娘找到哥哥——加30分,
补全白居易《轻肥》的尾句——加20分,考生总得分:100分。”
100分!莫诗诗松了口气,得了满分,这下那个心理扭曲的变态绑架狂应该心服口服了。听着报喜声,莫诗诗忍不住扬起微笑。
AI说“帮助翠娘找到哥哥”,那就说明她成功见到哥哥,兄妹俩也能团聚了,真是可喜可贺的一件大好事。
心里一个人高兴着,她忍不住想找九方御出来分享喜悦,却在传送出去的一瞬间,突然看到有一只巨手拿起画卷。
“九方御,你快看!那是不是一只手?”她在心里大声喊道,没等九方御出来,就意识模糊,离开此方世界。
轻肥诗词境,
结束。
*
莫诗诗一人对峙着身穿黑衣,萎靡不振的绑架犯,那绑架犯身后是她的队友。
方百坤、蓝灿、王员外、还有林仓,他们被束缚着手臂,嘴巴用黑胶带牢牢封着。
“我赢了,把我的朋友放了!”莫诗诗冷着脸环顾四周,想找找有没有趁手的武器。那男子嘴里不知说了什么,冲她扑了过来。
一俯身躲过闪着男子的手,莫诗诗抓起地上的椅子,朝他的脑袋狠狠砸了上去,将绑架犯一椅子抡晕。《轻肥》一章太惨烈,让她对动手打人这件事已经司空见惯,视若平常。
看到男子晕了过去,莫诗诗连忙跑到队友跟前,挨个给他们松绑。
“怎么样,你们没事吧!”
将绳子解开,莫诗诗仔仔细细看了他们一遍,方才松了口气。
“我们本来想请你去鬼屋探险,没想到刚走到游乐园,就被人迷晕,醒来就看到那个变态,呜呜呜……”蓝灿一把抱住她,呜呜哭诉。
“他把我们关在不同的房子,然后问我们初级考试的情况,一句话记不起来就会被电击!”林仓满眼含泪,显然被伤的不轻。
“唉,主要是问你在初级考的表现,诗诗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仇家了?”方百坤揉着胳膊,担忧地问道。
“我能有什么仇家……”莫诗诗蹙眉回忆,眼尖的王员外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变态要跑!”
王员外大声喊道,莫诗诗赶紧拿起椅子想要再抡一把,没想到前方地板瞬间裂开一个口子,绑架犯一个翻滚,就钻进洞里。
“草!”王员外恨恨地锤了一下墙壁。
从洞里钻出来,男子伸手摘下仿真人脸面具,手插口袋,步履从容地坐上私人飞机。
“古少,我们现在去哪?”保镖走过来轻轻问道。
“回老宅,给爷爷汇报一下情况。”古少扬起唇,看上去心情不错。
老宅里,头发半灰的古镜之正品着茶,读着古籍。听到古良玉回来,他眼也不抬地吩咐守门机器人:“给他三道电击,最高档。”
门外一声连绵不绝的惨叫,古良玉被两个机器人握住手臂,施以酷刑。漫长的一分钟过后,他被机器人扶着,长长出了一口气。
“爽!”
他仰头,无声大笑。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古良玉推开大门走了进去,旁若无人地坐到古镜之对面,将一个球状的银灰色物体扔到桌上。
“不就是诗词境的入场设备嘛,还你!”他满不在乎地向后一靠,双腿交叠在桌角,以一种桀骜不驯的姿态面对他的祖父。
“整个太殊星系一年一次的试炼,你给莫诗诗用了,怎么向族里交代?”古镜之摘上单片眼镜。“我不会包庇你,古良玉。”
“就族里那群废物,有什么好交代的?”古良玉耸了耸肩,向机器人打了个响指。“拿瓶香槟来,我要和爷爷好好庆祝!”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凑近桌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古镜之:“爷爷,你不知道莫诗诗有多厉害!你的基因绝对变异了……不,说不定是莫衡奶奶的功劳,我是不是得去莫奶奶那儿住一段时间。”
“莫诗诗我了解,即使克服了晕血,也只是中上水平,初级考试都是团体比赛,得了满分也不能说明什么。”翻了一页纸,古镜之还是那副八风吹不动的淡然。
古良玉把玩着诗词境的入场设备,目光玩味:“如果,她一个人闯关,也得了满分呢?”
古镜之愣住了,他终于抬起头来,正眼目视他的孙子。
“打赢了天孟学院,也许可以说是靠队友;默写出初级考的古诗,也许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可是连着两场,团体的、个人的,都得了满分,我只能怀疑——”
古良玉站起来,以压迫的姿态面对他年迈的爷爷:
“莫家星盗,也许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第45章 莫宽莫窄 “小苗苗,你们快一点长……
“小苗苗, 你们快一点长大,等长大了,我就一口吃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