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白杨和舒兰背着书包走进了教室,舒月和程山也转身走的时候,程白鹭却“哇”地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总是如疾风骤雨般毫无征兆,说来就来,好像是水龙头拧开就行一样。
舒月看她的样子,猜想可能是那两只上学去了,她有点不舍得、不习惯,于是拍拍她的肩膀安慰:“没事儿,等你长大了也去上学。他们中午放学就回家吃饭了,晚上放学也要回家吃饭睡觉。”
谁知道小姑娘油盐不进,舒月劝了半天愣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程山被她的哭声扰的心烦意乱,他一向没有学会怎么安抚小姑娘,不过他好像猜到了她的心思,看着她说:“别哭了,你也去上学!”
她还小,这又不是幼儿园。舒月心里打鼓,也不知道人家学校收不收。
却看见肖校长走过来说:“倒也不是不可以,先去试试吧。”
药对症了,果然奏效。程白鹭止住了哭声,肖校长把她领到了一年级教室。
看到程白鹭,程白杨和舒兰都有些好奇。不过看到她脸上还挂着到了泪珠子就明白了,人家是斗争过的。
一年级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郭莉莉,她认得这几个孩子是程副团长家的,于是安排两个小姑娘坐在了前排。
陈洪泽强烈要求和程白杨坐一起,老师也拗不过司令孙子,一向对他颇有照顾,便将他们安排在第二排,舒兰和程白鹭后边。
舒月对突如其来的彻底自由表示很开心。
她先回了家,等到快十点的时候才骑车去了方大嫂家。
到的时候,方大嫂家的小院里已经站了十来个军属大嫂。
艾冬雪昨天回家收到消息便开始期待了。她丈夫李永强回家没问她什么,反而一直关心她,让她别有心里压力。她更庆幸自己还活着,对舒月更加感激,暗想着以后拿她当妹子对待。虽然才见了一面,她觉得比她亲妹子还亲切。
她早早就到了,看到舒月便喊:“小舒,你来了?快过来。”
舒月看她气色不错,完全像换了个人,也放下心来。假装昨天无事发生,微笑着走到她旁边。
等到十点,还有一些妇女同志陆陆续续到来,十点一刻,方大嫂才正式召开这场大会。
方大嫂站在台阶上,提高嗓音跟大家说:“今天我把大家叫来,是我个人的行为,但是也是为了稳定军队大后方嘛。我先问问大家,你们想不想有份工作?”
底下的人七嘴八舌,有的点头说“想”,有的则“没想过”,有些人不自信,不知道“能做什么”,还有的在观望,不置可否。
方大嫂又说:“这样吧,我问问你们想工作的,为什么想工作?”
底下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方大嫂点了几个人说。
“为了赚钱,过好日子啊。”
“为了不闲着,有事儿干,能挣多少钱挣多少,总比闲着强吧。”
……
方大嫂点了点舒月的方向:“还有吗?舒月,你来说。”
一些军嫂认识舒月,没见过面的也多多少少听说过她的事儿。有好有坏,有赞赏有质疑,总之舆论形势非常复杂。
舒月大大方方的,跟大家笑笑,回答刚才的问题:“大家说的都没错。我们工作、付出辛苦肯定是为了把家里的日子过好。不过,我觉得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就是,我们工作也是为了自己。”
她顿了顿,让大家思考消化一下又接着说:“工作可以发挥我们的价值,我们的价值被别人认可了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儿。而且,女人自己挣钱,经济条件好了,才能活得更有底气。”
一些大嫂听得热血沸腾起来,纷纷点头:
“嗯,没错。”
“还真是,人这一辈子,不能白活。”
“手里有钱,腰杆都能挺直了。”
……
连那些不想工作、不置可否、来看热闹的人也被这气氛感染了,小心思微微动了动,觉得去工作确实不错。
有个刘大嫂问:“那我们怎么发挥价值?能做些什么?之前一直没合适的工作啊,现在是有了?”
方大嫂说:“我们今天来就是讨论这事儿的。只要大家想干,后面的就好说。”
舒月说:“我们先看看大家都会些什么,后面才好讨论、定方向。”
底下又叽叽喳喳的说开了:“我会养鸡”、“我会织布”、“我做衣服做得好”、“我在国营食堂里帮过工”、“我就会种地”……
舒月想着七嘴八舌效率太低,而且不便于整体了解和统计,于是她迅速找纸笔设计了几个问题,主要是了解大家性别、年龄、文化程度、空闲时间,还列了些技能可以多选的。
来了的一共二十几个人,大概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舒月就问完了一遍,在纸上已经统计出来每一项的数量,并对大家能做什么有了大致印象。
这些人确实文化水平不高,但也不是目不识丁。基本出身都是农村妇女,家里有孩子,但是有的孩子大了,有的家里有人看孩子。共同点是有空闲时间,希望找个工作,更重要的一点,大部分都能吃苦。
舒月脑子里逐渐有了几个方案,跟大家说:“咱们具体的方向,实际一些来讲,就是改善吃穿。我有三个提议,大家先听完再讨论。第一,我们可以集中在一个场地,规模化养猪、养鸡、养别的什么动物,这样鸡蛋、肉类的供应能充足些。第二,我们可以借助岛上的优势做特色食品,像鱼罐头之类的,拿去卖到或者换些粮食、布之类的,咱们吃穿就能改善不少。第三……”
还没说完,底下有几个大嫂立刻叫好。她们心疼自家孩子平时营养不足,尤其是孩子多的家庭,一个鸡蛋得分着吃……对于能吃到更多肉和鸡蛋,相当憧憬和期待。
一片叫好声中,却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好是好,可是这不现实的事儿,想了也白想!”
第40章 激将 原本是客套。
这一盆冷水浇下来, 大家刚才上冲的热血突然就冷却了一半。
舒月抬头看去,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女人,大概二十六七岁, 身材中等,圆脸浓眉,皮肤稍有点黑。
方大嫂认出她是原来医务室的护士孟婉柔,嫁给了四团政委王景福, 结婚以后就不在医务室干了。以前在医务室的时候就挑肥拣瘦不好好干, 结婚以后干脆就不干了,这样的同志没觉悟、没追求,她很是看不上。
听她这么一说,立刻就不高兴了。方大嫂肃着脸道:“小孟,你觉得不行, 那你说说!我们听听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孟婉柔的姑父之前是枫明岛守备区的旅长, 她姑姑托关系把她安排到岛上当护士。她那时候也在岛上挑对象,一心想嫁个军官。还给程山介绍过, 后来没成。
虽然王景福也是个二婚、带着一个女儿两个儿子, 可是她看人家是个团领导, 而且自己年龄不小了,最后就嫁了。结婚以后就不当护士了,一心想找个轻松点的工作。
她看商店的售货员的工作就不错,可惜那时候他姑父调走了,没给安排好, 她结婚以后也就没再工作。她今天来就是来看看情况, 可不是为了养猪养鸡来的。
之前总听说舒月这好那好,敢情军嫂中就她一个能人?她们也是军嫂,怎么就光舒月一个人显摆呢。而且看舒月年纪轻轻一副柔媚相, 看着就不顺眼。再听听她提的这些建议,一个个都不讨喜。
她捏着嗓子解释说:“搞养殖也不稀奇,不是每个团都搞吗?咱们这一帮人养的话,在哪儿养啊?没地方怎么养啊?刚才说做什么特色食品,听上去需要技术,咱也没这技术。而且,这得开工厂吧,上边能同意吗?”
底下有几个人也跟着疑惑:
“是啊,在哪儿养啊?让不让咱们养?”
“罐头我们没人会做吧,工厂阵仗太大,咱们搞得起来吗?”
孟婉柔觉得自己思路清晰,说到了点子上,节奏带的不错,神色颇为嘚瑟,继续说:“就是就是。有的人还是年龄小,没经验,空口说大话,一点都不符合实际。”
舒月听方大嫂叫她小孟,看对方比自己年龄大,于是喊她:“孟大嫂,我年龄小没经验,而且刚来岛上还不熟。我看你年龄比我大、说过的盐都比我吃过的饭都多,一看你脑子就活泛,一定有好主意,要不你跟我们说说,看咱们能干点什么?这也是为了大家好的事儿!”最烦这种破而不立,就知道一个劲儿泼冷水的人。
孟婉柔听着她语气温温柔柔的,说出来的话却像软刀子似的,表面上夸她实际上讽刺意味她也不是听不出来。只是自己没啥主意,噎的说不出话来,心里一口气就堵在那儿。
舒月假装鼓励她:“孟大嫂,为了让咱们岛上日子过得更好,你也别不好意思,你就说吧,我们都听着。”
孟婉柔:“我没不好意思……我……但是你那想法……”
大家看着孟婉柔,等着她说出什么石破天惊让人拍案叫绝的好点子,结果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了…都觉得真没意思,于是转过头去看前面。
方大嫂也不理她了,说:“咱们现在是集思广益的阶段,大家有什么好的想法就提出来。最后能不能干,咱们再去争取。如果什么都不敢想,干脆回家待着当老妈子得了。咱们背靠党和军队,有些事情咱们可以和部队一起搞,也不是完全没戏。”她示意让舒月接着说。
舒月:“其实能做的还有很多,比如种果树、搞纺织……没场地,咱们就去找,没技术,咱们就去学。也不是只有书本知识才是文化,你们每个人都有技术和优点,会养猪养鸡会织布那也是文化,只要肯学肯干,就没问题!”
艾冬雪听着很激动,“是啊,活到老学到老!人也不是一生下来什么都会的,只要想干,就可以学。我觉得小舒说得对!”
大家心里的小火苗又被点燃了:
“没错,我觉得咱们一定能学得会。”
“小舒啊,我们本来觉得自己没啥文化,经你这么一说,我会养鸡也是一种文化?”
大家哈哈一笑,纷纷觉得自己会养猪、种菜也是手艺,都成了文化人,腰杆都不自觉挺了挺。
散了之后,方大嫂叫住舒月,“那个小孟,你别理她。我看她心思不单纯,说不定是以前你家小程拒绝了她,她嫉妒呢。”
舒月这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儿。这是记恨程山,顺带就把她也当敌人了。怪不得她觉得那女人眼神怪异。
不过这种人段位太低,几句话就把她挤兑的没脸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脸来继续掺和。
方大嫂让她下午一起去营部,问问能不能给他们提供场地条件,看看哪种方案可行。
回到家快中午,舒月蒸了一大盆米饭,做了一个烧茄子,一个芹菜炒肉,还有西红柿鸡蛋。饭刚做好就看见程山和三小只进了家门。
程白杨有些气弱,没了早上的神采飞扬,舒兰很平静,再看程白鹭,拉着舒兰的手,脸上还带着笑容。
她倒是有些惊讶。还以为程白鹭去上半天就会哭着闹着要回家,没想到还挺高兴。
吃饭的时候,她问程白鹭:“下午还去上学吗?”
小姑娘边夹起一筷子鸡蛋吃进嘴里,边点头:“去!”
程山也有些没想到,他跟舒月交换了个眼神,“行,想去就去!”
程白杨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拿着筷子,看着饭菜迟迟不下口。舒月早看出他不对劲,这会才问他:“上了一上午课,你不饿吗?”
程白杨努努嘴,看看程白鹭,想说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嗫嚅着说:“小妈,下午我在家帮你干活吧?”
程山冷脸哼他一声,“这是不想去上学了?”
程白杨这么快被拆穿了,脸上挂不住,扭捏着问:“爸爸,那我能不去吗?我想帮小妈干活。”他觉得找个正当理由,那就不丢人了。
没想到大人不吃这一套,舒月问他:“你为什么不想去上课呢?”
程白杨:“上课不好玩。”
程白鹭笑得幸灾乐祸,“哥哥大声说话,被老师说了。”
舒兰说:“上课的时候,老师说不准讲话,要看黑板。”
舒月知道了,一定是他太皮太活泼了,影响课堂纪律,被老师训斥了。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人迟早要被一些规矩、规则之类的东西约束。
舒月告诉他:“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上课别说话,听老师讲课。晚上回来你们跟我讲讲,今天学了什么。”
程山看他还不吃饭,故意说:“不饿就去睡觉吧。下午去学校好好上课,如果发现你逃学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首先饿你几顿再说。”
程白杨刚才装得可怜,现在看劝说无果,决定不能亏待自己的嘴和自己的胃,于是掐灭了逃学的念头,开始吃饭。
给岛上无业游“嫂”们创造工作,让她们找到女性价值,同时也改善匮乏的物质生活,她觉得这件事很有意义,越想越觉得精神亢奋。
下午舒月跟方大嫂一块去了司令办公室。陈新觉看到自己的老伴儿,就猜到了什么事儿,一定是昨天下午让他帮忙通知的事儿,有了进展。
没等他问,方大嫂就说:“我们今天是有公事儿找你。”把她们的想法以及上午开会的情况说了一下。
他听完以后颇有感慨:“主席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我看咱们守备区的妇女能顶起多半边天。你们想法非常好,能改善生活,还能让军属同志们发光发热,这也是给提高后勤保障能力,给军队做贡献!”
陈新觉了解自己的老伴儿,她是个有正义感、有事业心的女人,她想要组织军嫂们干实事儿的想法,他一点也不意外。倒是舒月,让他刮目相看。
他转向舒月道:“小舒同志,之前我就听说过你,有能力、人品好,没想到小小年纪思想觉悟也很高。小程这小子,还真是有福气!没白打那么多年……”
陈新觉看见没有外人,一激动快要把实话说出来了。方大嫂给他使眼色,他也反应过来了,没再接着说。